小女孩欣羡地抚摸着一页页油墨:“我看了书就可以变得和她一样吗?”
“光看书是不行的,舞蹈是一个艰苦而挣扎的过程,会有很多很多重复的练习,你会觉得枯燥,觉得无用,但是……”
“老师教过我,但是一切付出都是有意义的。”吴佳佳踊跃举手。
谢晓意摇了摇头:“错了,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意义。”
吴佳佳小朋友,大名吴绿绮,因为喜欢小天鹅亮闪闪的裙子开始学习芭蕾,现在却听老师讲话听得一头雾水:“如果我最后都不能跳独舞,我又是为了什么认真学习呢。”
她讲话有时很有乃父之风,还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犀利,用一切成人的鸡汤对她讲话都是说不通的。谢晓意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要急,我们先听故事。”
吴天行在旁安静观赏,这一幕如诗如画,可惜他不是一个艺术家,他只是他自己堡垒的守卫者,而为了护卫这一幕美好,他可以做出任何事。
一般情况下,谢晓意不会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这样直白教育孩子,更不会在吴佳佳下了课之后还给她讲这么多复杂的事,他总是很心疼小姑娘失去了母亲,想让她的童年尽可能单纯快乐。今天的谢晓意和往常不同,吴天行熟悉这种感觉,人之将离,其行也远。
梁鸿想不到吴天行究竟可以多么手眼遮天,他不像年轻人那般急躁,懂得容忍和退让。获知梁鸿回国,他第一时间便安排人跟进了谢晓意,特意嘱咐绝对不能让可能失控的梁鸿做出伤害谢晓意的事。老朋友问他是不是动了真格,他坦然挑眉一笑:“当然,给佳佳找个好妈妈可是我现在的头等大事。”
梁大少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吴天行的车一直停在他的车斜对面,待确定他上去了,吴天行才悠然走出车门。不同于梁鸿特地打理得一丝不苟,被嫌弃为老男人的吴天行却很随意,因为连夜加班给今天腾出时间,头发都乱翘着,有点卷,更显出他五官深邃。
跟了他多年的司机给他递烟,不放过这个打趣老板的机会,挤眉弄眼问他会不会紧张。吴天行是帮会出身,和手下的关系更像兄弟,当即笑骂着推了烟:“对付一个小辈我还需要壮胆?那真是活该我讨不到老婆。”
他对谢晓意的决心非常笃定,梁鸿看不清的是,在谢晓意心里他和舞蹈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如今谢晓意连舞者生涯都可以放弃了,梁鸿又算得了什么。
同样,就算舞台不再欢迎他,他多年苦熬也不是为了讨梁鸿喜欢,只是不跳舞的话,他会干涸枯萎。
一门之隔,二人声音激烈,梁鸿急切地抓住谢晓意臂膀:“我知道你是因为受伤了才迫不得已放弃,医生我来安排,这一次我保证你想在哪里跳就在哪里跳,连我母亲都不能干扰你……”
谢晓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这话,让我很失望。你没有那种能力补偿我失去的那几年,更没有能力反抗你母亲。我现在达到不了最好的状态,自然也就不该站在不属于我的舞台上。”
“至于我的伤,做我们这一行的都会有的旧伤罢了,大明星谢幕后也有。你觉得我的病历听起来凄惨,只是因为我的履历配不上病历。”谢晓意灵巧地从他怀里挣脱:“至于医生,不用了,我实在不敢再要你们梁家任何恩惠。”
谢晓意是真怕再和梁鸿有什么纠葛,他虽然不再上台了,可没打算放弃舞蹈这种本能,这下不止得罪梁夫人还有那位准少奶奶,两个人一起联手,他的腿不断也折。
梁鸿见他一脸恩断义绝,冷得不像是无数深夜里温顺倚在怀里的人,心胆俱裂,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失恋的感觉。
谢晓意看着梁鸿,梁鸿也呆怔怔看着他,眼睛里木然流下泪来,把谢晓意吓了一大跳。梁鸿本能意识到机不可失:“你那天没来,我一直等到天亮。其实我是想和你道歉的,故意做出冷待你的样子,是为了哄她们放心。我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是一把钥匙。”
“我们不是没有过好时候,我一直想带你回到你最开心的时候,练功室完全是按你的爱好打造的,花园里有小型演出舞台,露台上的雕塑是你跳过的角色,收藏室里有你喜欢的名家的舞鞋……”梁鸿不是不敏感的,天生的衣食无忧让他有更多时间耽于风花雪月,他精通此道,否则也不会一眼就看中谢晓意的独特。
但他太优裕了,艺术是锦上添花,没了一项还有另一项,放下吉他钢琴依旧会响,殊不知这对谢晓意来说已经意味着全部。
谢晓意被他拉着手,一开始梁鸿用力攥着他的手臂,而后颤抖着握住他的手腕,到最后已是竭尽全力藕断丝连地吻着他的手指,面前曾肆意伤害过他的男人忽然就单膝跪在他面前,虔诚递上一个礼盒。
谢晓意的眼睛也红了,他低头看着梁鸿:“你安排这些,是为了让我高兴,还是为了以后带宾客来你的‘别宅’应酬,好让我为他们表演?兴致来了,是不是又要把我送人。”
梁鸿头顶如劈过一道惊雷,这种事绝对是要赌天咒地不能承认的,谁知谢晓意接着道:“其实我都明白,好几次你是想把我送人的,我只是赌你还有几分良心。还要多谢你,没让我彻底心凉。”
“如果你还珍惜我们仅剩的一点情分,就别再提这件事了。”
谢晓意固执地要走,梁鸿一意孤行,眼眶憋得通红,将礼盒塞入他紧攥的掌中,谢晓意是泥人也有脾气,挥掌拍开,深蓝色缎面的礼盒哐啷啷滚了一阵,系着香槟色蝴蝶结的银钥匙孤单地倒在地上。
镜面光滑,冰冷如月,两人都隔着镜子看到了对方头上的白发,原来销魂蚀骨,才是彼此互赠的唯一礼物。
梁鸿的声音变得很重,一字字敲在谢晓意耳边,面前的男人站了起来,同样决绝地看着他,在他后颈用力击了一下。
谢晓意想要回击,他是舞者,不会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下意识留存着情面,没有想到防备梁鸿,故此无声无息地软倒在了梁鸿臂弯里。
梁鸿说不通道理,也难以解释自己这狂乱的心情,只能先把人带回去锁起来。他满身气势地抱着谢晓意往外走,黑暗中却蓦地伸出一只手,非常绅士地替他开了门:“门还没锁,何必急着一走了之?”
吴天行抱臂站在门外,好整以暇等着他们。
梁鸿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但气势不能懈怠,尤其是面前的人赫然是情敌。梁大少气得脸都绿了:“吴先生,以您的身份,不该偷摸着馋别人的东西,模样实在不好看!”
“惭愧惭愧,吴某人自以为保养得还可以,晓意小友没什么意见,应该算不得难看。”吴天行好涵养,也不学小年轻发疯,只平平稳稳伸出一双大手:“梁少,该把人给我了。”
“凭什么。”梁鸿发誓吴天行看自己怀里的人的眼神,绝对是饿汉看肥美羊肉,越看越馋,眼睛尖利得像钩子。谢晓意居然还敢跟他说没有什么,这要是没有什么他梁字倒着写。
“你真要让我说出个一二三来,只怕那才是不太好看。”
“姓吴的,你有种现在就说!”
吴天行遗憾地拍了拍肩膀,指了指楼下:“下面有人等着拍你呢,明天你对前任施暴还纠缠不休的事就会轰轰烈烈,传遍全城。”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梁鸿就已经僵了。梁鸿是气急,可还不算太傻,他知道就他雇的三脚猫侦探,绝对打不过吴天行手下真刀真枪不要命的凶徒,隐秘安排早被一手洞悉。实实在在是他傻,没有好好保护谢晓意,才会惹来这么煞的桃花。
吴天行颇为理解似地,走上前来拍了拍梁鸿的肩膀,从他手里接过谢晓意。这时老谋深算如吴先生,也难免犯了错误,谢晓意昏迷的样子太无辜也太漂亮了,让他去演个祸国殃民的睡美人最合适,这是一张能引起战争的脸。
如此美人在抱的满足感刺激了吴天行骨子里的痞,他不是故意要打击情敌,谁让梁鸿先对他无礼,堂口混过来的人,只说他几句算轻的:“还没独立的小朋友就先别想着霸王别姬了,小王子还是回去读哈姆雷特的好。”
梁鸿顿时怒发冲冠,张臂就要抢人,口中怒喊着上报就上报、跟你拼了之类的示威言辞,然而吴天行可没打算和他拼,闹出笑话万一真见了报,让佳佳知道影响太坏。
吴天行非常淡定地一手半抱着谢晓意,一手以肘击人,三两下便敲得梁鸿倒地干呕,再起不能。他没再浪费时间挑衅或炫耀,只是从谢晓意裤兜里摸出了方才梁鸿刚进去的钥匙,随手一抛如掷浪花,不再回头。
他是从谢晓意牛仔裤的臀兜里掏出来的,梁鸿眼睁睁看着那杀千刀的老男人的手握着谢晓意的屁股,慢条斯理揉了个遍,才施恩一样捏出钥匙,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又或者是一个过期的鱼饵,丁零零清脆地扔回给他,直勾勾刺入他心底。
梁大少再也不能忍受,两行热泪重流。
第18章
一到了吴天行的车上,谢晓意立刻睁开了眼,并羞赧地离吴天行远了些。吴天行点了点他的鼻头:“学坏了。”
谢晓意不好意思说是跟你学的,但他实在很感激吴天行。吴天行早提醒过他要小心,他本来不以为意,没想到梁鸿真的要搞囚禁,要不是吴天行出现,他只能等到了街上再伺机给梁鸿的小兄弟来一腿,然后再跑了。
简略表达过感谢后,他还是忍不住问吴天行,梁鸿会不会有事。
吴天行不由分说将手塞进他衣服里摸来摸去,美其名曰打了一架手酸,让谢晓意暖暖:“柳湘莲结结实实抽了薛蟠一顿,还逼着薛蟠喝泥,娇生惯养的薛蟠也不见死,还能继续为祸人间呢。”
说罢又瞥了谢晓意一眼:“西门庆也会一哭二闹三下跪,某些人可不要心软。”
谢晓意笑:“您的比喻可真古典。”
“我还有点更有历史的招数,要不要试一试?”吴天行说完,便俯身对谢晓意施展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深吻不休。
吴老大能在第三代把家业洗白,靠的无非忍和狠,先前他能忍得住在根本看不上眼的情敌面前假大方,现在却是该狠狠收一笔欠债的时候了。
谢晓意深深看了他一眼,吴天行维持着最后一点仁慈道,要拒绝就趁早。谢晓意有点别扭地扭过头去,僵持在吴天行肩头的双手却驯顺地放了下来。吴天行也不想显得像毛头小子一样,唐突美人,在车后座就给谢晓意第一次,但他实在忍不了了。
他想要谢晓意把这次当成所有做爱经验中唯一的第一次,从足尖开始,他亲吻谢晓意这些年来的累累伤痕,也亲吻他弧度优美的小腿肚,仿佛情人满怀珍爱的吻能治愈一切痼疾。
谢晓意被他专横又不失细致地亲得眉饧眼涩,咬着自己的手腕压抑呻吟,然而吴天行连侵入时也很温柔自控,让他的恐惧都落了空,又显得他自作多情,他很不好意思。吴天行很快就打消了他的疑虑,拉起他搂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句道:“我何德何能,遇到你这样的珍宝。”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眼神脉脉间,恍惚已相携多年。
——这样旖旎情致犹在眼前,吴天行看着给自己女儿讲故事的谢晓意,喉头烧得更干。
但他再禽兽也不能直接冲上去抢走女儿的老师,只好给屈膝半跪的谢晓意搬来一个软垫,而后自己也施施然一伸长腿,像个街头艺人似地坐在了他们身边。
谢晓意抬眼一笑,谢过他的关切,继续解答小姑娘各种异想天开的问题。
这本饱受赞誉的漫画其实不过讲了很简单的故事,一名卓有天赋的舞者从童年开始追寻“正确”的艺术道路,几经波折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表演方式,并因此功成名就。但有过经验的人再看,又没有那么简单。
吴佳佳翻开第一页,慢慢看到女主角接受剧团学校的面试筛选,黑白运笔的大片色块渲染出紧张和肃穆,她也怯生生问,是不是所有面试的老师都这么吓人,以后作业会不会很多,如果跳不好是不是还要挨打。
谢晓意笑了:“如果这都是真的呢?佳佳害怕吗?现在不学也来得及。”
吴佳佳抱着他的手臂挨挨蹭蹭地撒娇,收到亲爹一个警告的眼神后才消停下来,不好意思地道:“那我跳得比所有人都好就没事了,老师一定舍不得打我的。”
两个大人都笑了。
谢晓意给吴佳佳轻声念女主角的恩师教给她的话,这位总被诟病太过严苛、不够创新、不够变革的老师一直只坚持自己的理念,他告诉爱徒要把自己伸展开来,身体要凌驾一切,眼神投向无限的远方——
“而无论抬得多高,如果少了从容的凝视,仍是白费。所以在高处时,不要急。”
舞蹈最为轻盈,又最为厚重,同大地上演着相聚分离的悲喜剧。高处低处的意义,谢晓意一时之间还不能全解释给吴佳佳。他也只是柔声告诉小姑娘,就算没有当上主角也不要紧。
每一个抬手昂首的动作,都要看得很远,飞得很高,可也不能因为炫技耽误了舞蹈。转身时最重要不要太急,徐徐以足尖亲吻大地——
落花流水,不悲不喜。
吴天行其实很欣赏努力的人,第一次见到这头套着厚重玩偶装的小羊时,他就能看出他的努力。尽管他不像梁鸿,能对芭蕾的门道说出个一二三四,但他看得出谢晓意有多努力去做到“举重若轻”。
他也看得出谢晓意并不自怨自艾,这都是相处时为他珍视的品质,否则以他现在的年纪,也不会还被人撩拨得行孟浪之事。
吴佳佳听完了故事,抱着书牵着爸爸的衣袖睡着了,吴天行把她抱回自己房间,又替她拉上被子,这才笑看谢晓意:“谢老师送礼物,真是感激不尽。家无长物,把我自己捎带着这个胖丫头赔给你一世,如何?”
谢晓意通常都会害羞,今天却没有,吴天行立刻看出他有话要说,不用他开口也猜得到:“还是说,谢老师嫌弃我们,要对我始乱终弃了。”
“这是什么话。”谢晓意哭笑不得,但他的确是来辞行:“我已经给您添了太多麻烦,还为此惹得梁家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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