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如出去后,一旁的周妈连忙把李氏扶到贵妃榻上躺好,待她平复了之后才低声劝道:“夫人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
李氏越想越替自己儿子不值,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的宝儿真是命苦!因为这个赵氏,好好的姻缘被毁了,现在还被扣了这么大顶绿帽子,成了整个苏州的笑柄!”
看来侧夫人真是恨毒了赵氏,周妈心里想着,嘴上不动声色的试探:“这个赵姨娘确实可恶。就她那门户,能给大爷做妾都是抬举她了,竟然搞出这种丑事败坏门风。夫人也能忍,如果这事搁奴婢身上,早把她轰出去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李氏睁开哭的红肿的眼睛,恶狠狠的道:“我早想把她轰出去,可老爷说她毕竟为苏家生了两个孩子,无凭无据的,不能轻率处理。”李氏说完又低头哭了起来。
“可以滴血认亲呀?”周妈道:“给通儿少爷和大爷滴血认亲,如果血融不到一块去,就算赵氏再怎么巧言令色,也无计可施了。”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李氏白了周妈一眼,道:“赵婉如不知怎么得了信儿,昨日在老爷那里跪了一宿,也不知道怎么说动了老爷。老爷说通儿毕竟已经过继给张家,就是人家的孩子!死活不同意!”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吗?”周妈大惊:“老爷就一点都不生气?”
“怎么会不生气!”李氏拭了拭眼角的泪:“可再生气又有什么用,毕竟是些流言而已,老爷说扶正的事就先算了。”
“哦!”周妈松了口气,眼睛转了转,闪过一道针尖一般的光芒:“要说这个赵姨娘也是不简单的!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人精!”
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李氏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夫人您想,当年她生通儿少爷的时候,您瞒的那么严实,可是老爷还是知道了?若是她命好得老天眷顾也就罢了,若不是呢……”周妈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氏心里一紧。未娶妻而先纳妾,绝非大家族的做法,也是对新媳妇的不尊重。这么多年,李氏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护苏秋宝在外的名声,就是为了能物色合适的儿媳,以至于苏秋宝二十多岁还没有成亲,苏锦绣对此也颇有微词。得知赵氏生了儿子后,苏锦绣十分高兴,更是不顾自己的反对把他们母子接进府,还给了赵氏姨娘的身份。苏秋宝未娶妻而先纳妾的消息传出去,让很多大家小姐望而却步,生生的错过了攀龙附凤的机会。每每想到这些,李氏都抓心挠肝的疼。若这事真是赵婉如一手策划的,这个贱人真是死不足惜!
周妈继续道:“还有张二爷多精明一个人,这些年夫人花了多少心思都没能扳倒他,没想到赵婉如几句话就把人弄死了!”
李氏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当日确实是赵婉如告诉她有办法结果了张秋实,怂恿她劝苏锦绣吩咐厨房多加了两份参汤,又借着她的名义指使张秋实去厨房里转了一圈。第二天一早张秋实就死于非命。
当时李氏只顾着高兴,没有细想。现在看来,这每一步分明都是计算好的!能步不动声色的害死一条人命,事后还跟没事人一样!可见心思细腻、手段毒辣,就连自己也自愧不如。李氏脑门上出了一层汗,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热的。
周妈的声音在耳边不轻不重响起:“现下老爷的身体还算硬朗,若过个十年八年……”周妈讪讪的笑了笑,“府里仅有的两位少爷都是赵姨娘所出,又没有其他人为大爷开枝散叶。若赵姨娘跟往常一样安分守己、孝敬公婆还好,万一有个活络心思……不管她是不是正室,将来的苏家都是他儿子的!”以后还有夫人的立足之地吗?周妈顿了顿,看着李氏的脸色,很识趣的咽下了后面的话。
李氏就不是正室,不一样母凭子贵,成了苏家正儿八经的女主人!联想的亲身经历,李氏显然听懂了周妈的言外之意,脸拉得老长,额头上渗出的汗沿着额角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到脖颈里。她拿着帕子擦着额角,看着周妈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绝不能让她在苏府内一人独大。我看夫人还是给大爷张罗门亲事吧!”
“你以为我不想吗?”李氏躺回贵妃榻上,单手扶额,头疼的道:“都怪我心高,可是上次的事一闹,苏州城里有点名望的世家都不愿意和宝儿结亲。再加上这几天的流言,宝儿已经成了整个苏州城的笑柄,恐怕更加没有人愿意和宝儿结亲了!”
“上次的事儿,奴婢一直觉得奇怪。”见李氏主动提起往事,周妈试探了一下,看李氏没有不悦的表情,才放心的继续道:“大户人家的少爷,谁还没有个风流韵事。这种事在赵氏进门前也有过,不都打发了。怎么偏偏上次会出事呢?”
“肯定是张秋实捣的鬼!”李氏攥紧手里的帕子恨恨的道:“只要是能够打压宝儿,一定不会少了他!那个小贱人也是可恶,就凭她买香油的出身,宝儿能看上她,都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宝儿已经肯屈尊纳她为妾,给她个名分了,居然给脸不要脸!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出嫁前一天上吊,闹得人尽皆知。她这样做就是成心给宝儿找不痛快,败坏宝儿的名声!”李氏脸色狰狞,恨不得扑上去把伤害儿子名声的贱人全部生吞了。
“夫人消消气。”周妈赶紧拿了把宫扇给李氏煽风,“奴婢也是觉得奇怪,那个小贱人明明已经同意给大爷做妾,以后荣华富贵,好日子不断,怎么会忽然想不开呢?”
“贱人的心思我哪儿知道,自己犯贱呗。”李氏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她要是不死,事情也不会闹那么大。”周妈小心的觑着李氏的脸色,犹豫的道:“奴婢听说,过门头天,赵姨娘去看过那个小贱人。赵姨娘走之后,那个小贱人在房间里哭了一夜,第二天就悬梁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贱人是赵婉如逼死的?”李氏惊讶的看着周妈。
“夫人您想呀。”周妈看着李氏道:“大爷在外面花花草草不断,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那个贱人都已经订亲了,大爷还非得把人弄回来,可见是喜欢的紧。如果那贱人真的进了门,肯定会分她赵婉如一杯羹,她还能坐得住!”周妈叹了口气:“大爷也是可怜,那个贱人刚死,流言就发了疯一样传遍苏州城,说我们大爷强抢良家女子,逼死人命。张二爷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就掐的那么准,好像提前知道那贱人会上吊一样!”
看着李氏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周妈心里暗喜,接着道:“当初夫人正给大爷物色合适的亲事,赵婉如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在这个当口捅到老爷那里!她赵婉如在苏州无亲无故,又被软禁在别院,大爷也被夫人看的死死的,还有谁能知会老爷?奴婢看,她一定早就和张二爷勾搭上了!”
周妈这样一说,所有的事似乎都能连上了。李氏顿时气得两眼发晕。
“赵姨娘无权无势就已经把人心算计的那么好,若真得了势,还会把夫人放在眼里吗?依奴婢看,夫人还是赶快给大爷多纳几房妾,多生几个孙子,也好牵制赵姨娘,省的她有恃无恐。”周妈继续吹风。
李氏犹豫的道:“可这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夫人,您大事上清楚,小事上怎么那么糊涂!”周妈笑道:“正妻可以先放放,但小妾可不需要多高贵的身份,只要听话、懂事、讨大爷喜欢就好。最重要的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周妈故意把“清白人家”四个字咬的很重。
“这些年您跟大爷在侍妾的事情上也没少闹矛盾,您可以先在府内选些貌美的丫头送给大爷,既能压着赵氏也能缓和母子之间的关系。”周妈给了李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反正苏秋宝的名声已经臭了大街,房里头也不差多几个侍妾了。不妨就送几个自己的人过去,还能帮忙监视赵氏,何乐而不为呢!
李氏片刻间就明白了周妈的意思,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由周妈你安排吧。这些年我对宝儿也着实严苛了点,以至于房里只有一个赵姨娘,儿子也只有通儿和固儿。现在通儿又过继给了秋实,哎,想想真有些对不起宝儿,这次一定得给他选几个合心意的!”
第57章 第二十三章 赵婉如的往事
赵婉如一路踉踉仓仓的跑回云裳居,满脑子里充斥着“完了!完了!他们全都知道了!”隐藏了那么的秘密被揭穿,心头的恐惧已经扼住了喉咙。赵婉如丝毫不顾沿途仆役们惊讶的目光以及周围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跑回房里时已经湿了一身的汗。
抬手去擦额上的汗水,慌乱的眼睛不经意间瞥到了桌上,上面放着一株刚摘下来的狗尾巴花。赵婉如还没擦干的汗水又流了下来。很久以前的记忆忽然像开了闸的洪水不断涌现出来。
“如儿,这朵花送给你。”一张年轻的俊脸微笑着望着自己,眼睛里有浓浓的化不开的爱意。
“不过是朵狗尾巴花,有什么好的,还不如给我买个簪子呢。”同样年轻的自己撅着嘴,不屑的道。
男人转动着手里的花不赞同的道:“白居易有诗云: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这东西又名红蓼,可比簪子那些俗物有意境多了!”
“哼,少文绉绉的!你不过是个捕鱼的,偏偏要装诗人!”看着自己生气,男人连忙讨饶,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笑成了一对弯月:“好好好,你前些时候不是看重了一支珍珠发簪吗?我已经存够银子了,等哪天去镇上就买给你!”
“啊!”赵婉如尖叫一声扫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夏日薄薄的纱衣紧紧的贴在身上,仿佛一张约束越紧的网,勒的她险些喘不过气来。额角上的血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赵婉如也无暇理会。
佩儿听到声音推门进来,被她这一副狼狈样吓到,慌忙拿丝帕堵住她额角上的伤口,着急的道:“姨娘,您是怎么了?得赶快请大夫!”
佩儿的声音唤醒了赵婉如一丝神识,她一把推开佩儿按在额角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指着地上的狗尾巴花,厉声问:“这是谁的?这是谁的?你们都知道了对不对?”
佩儿被她抓的生疼,努力挣又挣不开,只得无奈的道:“姨娘,您在说什么呢?大爷看到您这样,肯定会发火的!”
“大爷?”赵婉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抓着佩儿使劲的摇晃:“大爷呢!我已经做不了他的妻了,夫人要把我赶出去,他知道吗?他知道吗?”此时的赵婉如头发散乱湿湿贴在脸颊上,额头上的血糊满了半张脸,配上狰狞的表情和嘶哑的声音,完全不是以往娇艳妩媚的模样。
佩儿被眼前疯癫的女人吓得半死,嘴里结结巴巴的道:“姨娘,这,这事府里都传开了,大爷他知道。”
“他知道?他怎么说?”赵婉如抓着佩儿,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大爷,大爷他说。”佩儿咬了咬牙,还是老实交代:“刚刚周华公子来找大爷,还拿这事开玩笑。大爷说,娶进来的女人是谁无所谓,只要不耽误他出去找乐子就行。”
彻骨的寒冷把赵婉如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他抓住佩儿绝望的道:“我不信,你骗我,大爷在哪儿?我要自己去问他!”
“这,这。”佩儿看着赵婉如绝望的眼神,含含糊糊了一阵,索性和盘托出:“大爷和周华方公子出去了,说今晚不回府了。姨娘您还是想开些吧!”
“滚!”赵婉如尖叫着把佩儿轰出门,狂乱的揪住自己的头发撕扯。周华,有名的浪荡公子,苏州城的妓院十个有八个都是他开的。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苏秋宝还是抛下她出去寻欢作乐,这么多年,始终没变!
陌生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回荡在屋内。过了一会,赵婉如才发觉,那是自己的笑声,尖锐而刺耳。眼前已经被血雾弥漫,赵婉如看着手上殷红的鲜血,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透过一片血红,如仿佛看到了从前。
赵婉如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因为太漂亮了,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无数或惊艳或赞叹的目光。记得有一日祖母把她揽在怀里,骄傲的道:“就我们如儿这样貌,将来就算做不成一品夫人也会嫁给富贵人家!”
祖母年轻的时候也非常漂亮,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跟着家里的小姐读过几天书,不但识字,还懂药理。本来可以跟着小姐陪嫁给大家公子,没准还能混上个名分呢!谁知后来出了变故,被祖父这种乡下汉三两银子买来做了婆娘。为此祖母一直郁郁寡欢。但自从有了赵婉如以后,祖母仿佛又有了盼头,将自己一身的本事都教给她,指望着她将来能出人头地,嫁给富贵人家。
“出人头地”是什么,懵懂的赵婉如不知道,但是“富贵人家”确是懂的。就像村头的王员外家里,光田地就是十几亩,每顿饭都有肉菜吃,每年都有新衣服穿。家里的夫人不用打水、劈柴、做饭,还有仆役伺候。
“嫁到富贵人家去”就是赵婉如从小的梦想。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赵婉如或许会如愿嫁给王员外的其中一个儿子,相夫教子,平静的过下去。但生活总是有很多变数,人心也越来越高。不知什么时候,村里变得热闹起来,人多了,船也多了。
听说,是因为开通了一条运河。
虽然村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过路点,但有些时候,过往的行人还是会上岸歇一歇。为了谋生,赵婉如的父亲在渡头支起了一个茶水摊。
除了过往的客商,偶尔也会从一些精美的船上下来一群衣衫光鲜的男女们。他们要么前呼后拥,排场十足;要么穿金戴银,光彩照人。他们从来不吃岸上的食物,不喝岸上的一滴水,每次上岸都会露出嫌弃的神色,然后匆匆离去。看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美丽的衣裳、贵重的配饰以及骄傲的脸,赵婉如才知道原来天外有天,跟他们相比,王员外简直就是地上的尘埃。而她在人家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只羽毛稍微有些艳丽的野鸡罢了,难登大雅之堂。赵婉如不禁要想,如果自己也有那漂亮的衣服和亮晶晶的发饰,绝对不会比她们差了去!
后来听渡头上的王老三道:这些人要么是官宦人家,要么就是极其富贵的富商。
赵婉如的眼界瞬间上升了一个台阶:原来富贵人家竟是这样的!从那以后,赵婉如每天都会留意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利用端茶倒水的空闲向过往的客商打探这些人的事情。一边感慨世上竟有如此奢侈的生活,一边怜惜自己命运不济,投不了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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