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国使臣呆若木鸡地看着黄英,帐内一时鸦雀无声,逸景下意识看了垂头不语的花辞树一眼,只觉得心中滋味苦涩。
一场谈判不欢而散,车国使臣言道自己需要重新返回玛萨卡的军营请示将军之意。
长铭回头看了一眼,逸景出得军帐之后似乎神态失落,也不知发生何事,思及许业宏,也是一声叹息,只得对行晟说道:“虽然有蓝营长负责相关事宜,但是有个许业宏在,总忧心出点什么差错,为我转告阿良等人,但凡车国送人来给诸位军长或者将军,一律挡回去,不得放入军营。”
“是,我这就去告知阿良”,行晟答应道,随后也问道:“难道蓝营长当真不处置那个人?”
“我也不清楚,也许他另有安排。”
“或许只是被花言巧语劝软了心肠。”行晟冷冷说道,长铭随手拍了拍他,道:“别想了,且去吧,我另有要事寻大军长。”
等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时,长铭终于确定,大军长那似是而非的失落,应当说是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这般模样,长铭也不好开口,便问候道:“您怎么了?”
“啊?”逸景猛然回神,见是长铭,便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走,同时问道:“怎么了?拦下车国送来的人有这么难吗?”
“不,下官另有事情请教大军长,敢问大军长现在可有急事?”
“没有,你说吧。”
“和谈结束之后,要放人进军营吗?”长铭小心翼翼问道。
“送来伺候其他军长将军的,按照正常流程通禀就行,他们自己决定,本官的就直接遣返吧。”
逸景这般果断倒是令长铭有些吃惊,毕竟萧声崖和他只是空有名分的君卿,现在连名分都没有了,没想到大军长反而收敛了,难道还能是不喜欢这地方的人不成?
“遣返?”长铭难以置信地问道。
逸景微微皱眉,看他一眼,再次说了一句:“遣返。”
“如果送来的是绛元呢?”
长铭这一句让逸景又伤心又无奈,思量之下,终于叹息道:“一律遣返……你当真不知为何吗?”
长铭只觉得这话莫名其妙,抬眼一看逸景,他的双眼中倒影着自己,不同以往的威严肃穆,另有一句恳切热情,长铭本想随口回答一句“下官愚钝”,但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了然真相,难以言说,最后转而问道:“闾丘尔阳先生去了哪里?”
逸景尴尬转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回答道:“他返回苗疆几天,收拾东西就回来,你怎么想起问他了?”
“并非下官关心,而是轻弦这几日没见到先生踪影,便问了下官一句。”
逸景似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官——”长铭正打算告辞退下,没想到逸景却突然想起什么事,对他说道:“待返回涧河谷之后,本官便将行晟从你的营中调往第六营。”
这消息过于突然,长铭瞪大了眼睛,磕巴半天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到逸景一摆手,漠然道:“此事本官已经决断,不会再有更改,只是告知你一声而已。”
“那行晟……”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新晋武官,如何为自己做主?”
长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那边长铭才答应为他问一问大军长,赫连轻弦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闾丘尔阳,对方手上还拿着包袱,未等他开口,闾丘尔阳便拉着姐弟两人一起去河边抓鱼烤鱼,赫连轻弦满口答应,拉上了自己的姐姐,赫连弦轻想了一想把路过的谷粱以晴顺手拉上。
“为什么找我?”谷粱以晴眨着大眼睛问赫连弦轻,“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赫连弦轻看了看并肩走在前方的赫连轻弦与闾丘尔阳,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你是说赫连弦轻……”谷粱以晴疑惑问道。
“我才是姐姐赫连弦轻。”弦轻看来已经习惯了。
“你们什么时候走?”闾丘尔阳神色轻松地问道,赫连轻弦看着他,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闷声回答道:“看大军长安排,营长说,车国谈判结束之后,我们就撤军。”
“哦”,闾丘尔阳漫不经心地答应,低头注视河水湍急,似乎真的在寻找有没有鱼儿可捞,赫连轻弦当下有一种把他踹进河里喂鱼的冲动,如果不是突然瞄到另外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也许就成真了。
“咦?”闾丘尔阳看了看前面两人的背影,再转头仔细打量了面无表情的赫连轻弦,忽视那怪异的气氛,厚着脸皮问道:“那两个是宁武军士?”
“看衣服就是啊”,赫连轻弦白眼道,“那不就是我们营长吗?”
“你怎么肯定?”
“因为他在宁武军中,算是长得有点矮的。”无意中就说了实话。
“另一个呢?”
“不知道,衣服都一样的,这么高的多了去了。”
待两人走近了,便听得言语,诧异发现这其实是自己大军长,正在告知七营长两天之后天气潮湿,让军中众人准备好药水驱虫,若是被什么毒物伤到,及时求医问药,见几人前来,便问了闾丘尔阳一句:“先生都想好,也收拾好了?”
长铭目光在四人之间来回转动,总是能察觉有哪里不对,那厢的闾丘尔阳已经对逸景坚定点头了。
逸景似乎了然,转而轻手轻脚到了面色僵硬而兀自出神的赫连轻弦背后。
“啊!——”
“哗啦!——”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怪叫一阵水声,被四溅的水花盖了一头一脸,闾丘尔阳环视一周,并未发现赫连轻弦的身影,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下河。
赫连弦轻也发现是谁把自己弟弟踹下河流,诧异问道:“大军长,您……”
“稍安勿躁”,逸景的笑容一时变得神秘莫测。
赫连轻弦长于游水,扑腾两下便呼吸自由,倒是跟着跳下来的闾丘尔阳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他在一边围观了一会儿,还是扁扁嘴,伸手拖着闾丘尔阳的肩膀将人拖起来。
“大惊小怪什么呢,这水这么浅。”
闾丘尔阳看了看只到自己腰间的河水,只能和赫连轻弦大眼瞪小眼。
长铭还不明所以,岸上的赫连弦轻却好似一副了然,随后飞起一脚,将正在迷茫的七营长一脚踹进河里。
众人又被溅了一脸水花,赫连轻弦抹了一把脸,惊奇发现自己大军长一把从水里捞起了七营长。
“您这是干什么?下官会水,死不了的。”长铭疑惑地看着逸景。
“本官不知道你会水。”逸景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不会水也没关系啊,这水这么浅。”
“你太矮了,这水到他们腰,就到你下巴了。”逸景说得冠冕堂皇。
如果不是因为不敬上官也是大罪,长铭一定将之痛打。
逸景因为白天惹火了长铭,导致他晚上撰写书目时都唉声叹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长铭居然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
“下官方才发现的,以前从来没有,不知这究竟是何缘故,又怕有损宝刀,只得打扰大军长了。”
逸景抽出天下飞霜,蓦然发现刀身比起以往黯淡许多,却并非灯火作祟——他因撰写需要,帐内灯火通明,定睛一看,发觉竟然刀身居然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铁锈,若非细心,根本不能察觉。
他让长铭去打一盆清水来,自己起身去行李中拿起两个瓷瓶,几块绢布。
“天下飞霜的构造特殊,虽有一长一短两把横刀,然而长横刀腹内中空,为求坚硬不轻易折损,本官给了蒋巧另一份精铁冶炼说明,然而此法虽然能坚固刀身,却容易引起铁锈腐蚀,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大概是因为你白日坠河,河水污浊,刀身沾染之后,就成了这样。”
“那精铁是?”
“是在铁水中,熔了一些碳末,此法可以让铁变得更为坚硬,却不耐腐蚀。”逸景感叹道。
而长铭却惊奇逸景这般才能,且不说天下飞霜的设计图纸是他绘制,就连这些从未听闻的冶炼之术,他也知晓,恍然间想起自己师兄说的那一句“国士无双”,心中却觉得惴惴难安。
逸景打开一个瓷瓶,以绢布沾了其中些清液,开始仔细地擦拭天下飞霜,神态专注,忘乎外物。长铭嗅到了些许酸味,好奇之下便问了一句:“这是何物?”
“是兑了水的米醋”,逸景擦拭之后,天下飞霜又恢复了往日凛冽寒光,“这些米醋可以洗掉铁锈,但是不兑水,便会大大伤及刀身。”
随后他将刀身置于水中清洗干净,捞起之后用另一块绢布小心擦干水渍,再去打开另一个瓷瓶。
“这是油,可以用来保养武器不轻易起锈尘。”
逸景将油以绢布涂抹于刀身,巨细无靡检查一番,将横刀回鞘,递给李长铭。
“你把这两个瓶子拿去吧,平日以清油护养,起了锈尘就及时如方才那般处理,若是铁锈已经太多,及时和本官说一声。”
长铭接过天下飞霜,千恩万谢地收起两个小瓷瓶,正要告辞离去,低头却发现逸景正在撰写的书目很是眼熟。
“这不是……您给下官的那本书?”
“是”,提起这本书,逸景立刻显得憔悴,“司福罗家在二十多年前,因北国一战,书籍尽数焚毁,大哥便令族人尽快将这些书籍重新编写,收入家族书库。上次那本书本来要交给大哥的,奈何已经泡了雨水,只得重新再写一本了。”
上一本就是长铭弄丢的,当真失策。
“您怎么知道那天的古战场下了雨?”长铭瞠目结舌地问道,即便已经能观测风云,但是洞悉千里之外的陵城,这如何可能?
逸景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然你以为,为何那些追兵能轻易放过你。”
逸景画外音:咱两的牵扯可以说到很久以前………………
花辞树对车国:你说什么?我不打你你都不会说话了对不对?
特别说明:作者君下周三出差,下周六恢复更新,谢谢大家~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不见长安
长铭:行晟啊,组织很关心你啊!
与车国的谈判以车国将一位公主送入天子后宫作为句点。天子下令,谴逸景率宁武众人一路护送公主往王城而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三两结伴,捏腰捶腿,准备收拾行李,营长们也要准备清点人数,汇报战损。
长铭出得营帐来,便见逸景在军营外采摘一些树叶,收入手上的书本之中。宜城气候宜人,言传四季如春,眼下已经到了秋季,或许涧河谷已经降下鹅毛大雪,然而宜城此地的树木似乎还是郁郁葱葱的模样,令人称奇。
逸景身体颀长,挺拔如松,不过是一仰首一展臂,那些树叶便微微垂首。
长铭看得清楚,他骨节分明的指尖穿梭于枝叶之中,带动投射在他身上的骄阳光影斑驳,如梦似幻,好像是在精挑细选,即便只是背影,长铭也能轻易想象他认真肃穆的神情。
但是往日威风凛凛的大军长,眼下却在在这般百无聊赖,不得不令人怀疑这背后又是什么打算。尚且神游天外之时,脚步已经翩然而至,逸景似乎听得身后响动,不等长铭开口,便平淡如水地说道:“不必行礼了。”
“是。大军长需要下官效劳吗?”
“没事,不用的”,逸景还在仰首挑拣,并未回头看长铭,却对他解释道:“宜城边境四季如春,草木不同于北疆王城,车国公主远嫁,本官为她选些草叶回去,以解思乡之情”,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大军长高举的手臂有一瞬间的松懈,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像是古器抹不了铜绿,他的声音中的黯然也是拂去又归来。
“眼下已经入秋了,可惜没有百花繁盛,只有这些随风而逝的树叶。”
“自车国谴使而来,大军长似乎一直神情失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只是触景伤情而已”,逸景收回了高举的手臂和仰望的目光,却并未转身以对长铭,而是怀抱书本静立于树下,“本官曾有一位故人……虽然知晓她尚且安好,地位尊贵,却再也没听任何人提及她的名字,就连弥足珍贵的道听途说,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名号而已。”
长铭不禁动容问道:“大军长喜欢那个人?”
“不是喜欢,是尊敬,就像你的营长对于你,苏盛意对于我一样。”
“哗——”
那一刹那的秋风掠过,摇曳了枝桠,捉弄了阳光,醉染了树木,长铭看到大军长走过了漫漫长路,百世山河,却留不住身后枯叶凋零。
行晟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突然眼前一阵明亮,抬头望去,恰是自己的营长立于眼前,面容俊俏,双目冰寒。
“下官见过营长。”
长铭环视一周,这军帐中只有行晟一人,暗自松了一口气,信步上前,直到走近了行晟,才低声说道:“顾大人借听雨之名传来书信……”
“她计划同甘标联手,对付甘仪。”行晟不动声色地接话。
长铭先是一愣,而后略有沉重地点头,才言道:“大军长也说了,原本以为双方对峙,没想到会发展如今三足鼎立的局面,他实在忧心你……”
行晟转头看向长铭,安慰笑笑,又去倒了两杯清水,交一杯给长铭,一杯自己握在手中,回答道:“你们不要担心,我不过无名小卒,未必得见甘家兄弟……”
“我们担忧的不是这个。”
“呯——”一声清脆声响,凉水似乎沾染了秋意,溅到长铭脸上之时冰冷刺骨,长铭不及擦拭,双目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行晟,手中攥紧了天下飞霜。
38/152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