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贺炜叹了口气,心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父亲裹着条毛毯坐在书房的摇椅上,手里捧着本厚重的书,鼻梁上架着副花镜,正颇有滋味的读着。这么乖顺的样子,在医院的时候一次都没对他露过,那天半夜他和郑亦打电话聊天,这一早上又这样又那样差点儿没把他给折腾死。老家伙心眼太多,也难怪心脏不好。
他进屋后,白子峰便摘掉了花镜,示意让他坐下。白贺炜坐下来,他不急不缓的捧着保温杯喝热水,神色淡定极了,喝完了,舒坦得吐出口气,才说:“贺炜啊。”
“嗯?”
“你在事业上有什么想法吗?”
第95章
“想法?什么想法?”白贺炜十分警惕地反问道,眼睛死死的盯着老爷子,可书房里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与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相交融,倒把这人的威严降了几分,反倒增添了一点点惹人亲近的随和。尽管气氛还好,可多年来父子关系因为这个问题剑拔弩张,使得他格外敏感和戒备,完全不知道老爷子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白子峰笑笑,眼睛眯起来,皱纹又加深了几分,沉如他,似乎对儿子这般反应有所预料,说:“贺炜,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就如实跟我说说你的想法,我又不能把你怎样。”
“我没什么想法。”白贺炜还是说一半留一半,毕竟很多未成形的东西是不好现在拿出来探讨的,更何况面对这个老狐狸。
白子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似乎看出白贺炜对他的防备,他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的说:“贺炜,你不小了,虽然现在在省厅,听着挺好的,可事业的黄金期就这么几年,基础奠定好就要慢慢往上爬了,毕竟很多机会错过了就不在了。原本你到省厅工作这件事我就持保留态度,可看你工作也算开心还是不说什么了。今天叫你过来聊聊,主要是我这身体成现在这样了,有些事情已经力不从心,退二线是早晚的事儿,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趁我还在这位置上,总是能帮你的。官场就这样,人走茶凉,人不在了,权利也就不在手里了,到时候又谁还能再记得你?事情相应就不那么好办了。”说完这些,老爷子复又把花镜戴上,端起书本继续翻着,口中念叨着:“回去好好想想,总不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早晚小郑都要比你强了。”
原本白贺炜听得极其认真,但万万没想到父亲在这番话的结尾能提到郑亦,他也笑了,说:“爸,你不是不愿意提郑亦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白子峰翻动书页的手停了停,眼睛也有那么一瞬间眨得不太自然,这些都被白贺炜捕捉到了。只见他摆摆手,回避了他的问题,说:“你出去吧,晚上早点睡,明天还得开车回去。”
白贺炜应声起身,从这书房里退了出去,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竟觉得有些伤感。父亲已经老了,可能真的像他说得那样,叱咤官场那么多年的他竟然也有说自己力不从心的那一天。尽管他的很多做法白贺炜不敢恭维,可对于父亲,他还是带着佩服和敬畏的心理的,而且他的地位是白贺炜觉得自己是没办法企及的。
回到房间,母亲已经把他的行李整理好,坐在床上等他,见他进来,拍拍她旁边的位置,白贺炜坐过去。只听母亲问:“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就说说工作的事儿。”
“哦。”母亲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说:“昨天我和你爸谈了一下你和小郑的事儿,他倒是没说什么,一句‘再说’就把我打发了,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正琢磨着呢。听妈一句,别跟你爸对着干了,我们都知道你护着他呢,你在灵泉给小郑铺得那些关系网已经挺让你爸为难了,再折腾恐怕要适得其反。你放心,我会劝劝他的。”
“谢谢妈。”
她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露出格外慈爱的笑容。“很多事情我们也改变不了了,就让它顺其自然吧,就是以后的路要难一些,你们自己走,实在太辛苦。”
“妈,我不是小孩儿了,问题都是想在前面的。”
“那就好。”母亲站起身来,正准备走,突然间想起什么,便问:“咱们家门口停得那辆车是小郑的?”
“是。”
“也太破了,该报废了吧,开着多危险。”
白贺炜说:“是,我正打算给他换个新的。”
“应该的,钱不够的话,妈这有。”
“够了,这个就不用您操心了。”白贺炜笑着说。
回张州的路上原本很是顺利,就是郑亦打来个电话给他添了堵。他怎么就这么念念不忘那辆破车,还说想趁周末去随江取车,在听到白贺炜竟然回了张州,他显得十分失落,念叨自己没车特别不方便。白贺炜对他说:“买辆新的的吧,你那个实在是不能开了。”
这个话题探讨过很多遍,可郑亦实在是执拗,非说还能将就,这次也不例外。他甚至提出让白贺炜把车钥匙寄给他,他自己去开的想法。白贺炜一来气,骂了他一顿就挂了电话。这家伙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油盐不进啊,总拿没钱当借口。
这把电话一挂,郑亦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给他发微信,阐述自己的理由和原因,白贺炜专注于开车,实在是懒得跟他计较,只把电话拨过去,让郑亦在周末滚到张州来,再废话就要再次家暴了。
郑亦这下老实了,在电话里吭哧了半天,说句知道了,还安慰他:“学长,你别生气了。”
白贺炜冷哼一声,嘲笑道:“一提要挨揍,你就怂,有能耐继续扛着啊。”
郑亦似乎想起上次的悲惨经历,小声说:“我又不是七八岁小孩儿了,学长你别动不动就拿揍人来吓唬我。”
“这最简单粗暴,也最有效。”
电话那头没声了,白贺炜甚至都能想象郑亦在电话那头被他吓得直哆嗦的样子了,这个办法至少还能用个十年八年的吧。
郑亦哪有胆子忤逆白贺炜,趁周末“滚”到了张州,张州终于比灵泉冷了,阴着天,刮着北风,刚下火车就被打了个通透,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非常后悔没穿那件户外专用的冲锋衣。
这一路上,头发被吹乱了,围巾也散开了,狼狈的从出站口出来,还来不及整理好自己,第一眼就看见他的学长站在人群中,一身打扮格外耀眼,着实好看。只见他穿着件特有型的深灰色半长呢子大衣,两条大长腿被包裹在深色的牛仔裤里,脚下踩着双擦得锃亮的皮靴,裤脚扎在里面,更要命的是,他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尽管遮住了半张脸,可显得他更为冷峻帅气,任是谁在他身边经过都会不自觉的看上几眼。
白贺炜这形象,真让郑亦直腿软,要不是火车站这么多人,他可能就没出息的跪了,别说白贺炜说想揍他一顿,自己的小命给想给他了。真是的,就来接他而已,干嘛穿得这么好看啊。当然,郑亦也就在心里想想不敢说的,他一路小跑来到白贺炜面前,白贺炜笑着摘了墨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瘪瘪嘴,说:“乏善可陈。”
郑亦没听清,抬头问:“学长,你说什么?”
白贺炜说:“我说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形象,头发多长时间没剪了?大老远的过来,就穿这身?”
郑亦被嫌弃一番,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那双落了不少灰的皮鞋,又顺手整了整头发,确实有些长了。谁知白贺炜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丝毫不介意地调笑着说:“来吧,享受一下让大爷用钱砸你的滋味吧。”
“啊?”郑亦显然是懵逼的,于是跌跌撞撞地跟上去,上了白贺炜的贼船。
这一趟,郑亦真要被钱砸晕了,先是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衣服,然后又被带去剪头发,剃了个现在还算流行的发型,给他剪头的小伙子交待了不少怎么吹头发做造型的方法,郑亦一个都没记住。待这一系列搞完,他本以为是个终结,谁知他又被拉到了4S店。
白贺炜显然做了不少功课,也有顾虑到他的自尊,经济实惠的日系车就是首选,听销售口沫横飞的介绍完几款车型,白贺炜倚在一辆车上摆了个挺帅的pose,问他:“有什么想法?”
想法?当然是心动得不行,可他总不能硬着头皮贷款再买辆车吧。
郑亦诚实地摇摇头。
白贺炜嗤之以鼻,点着他脑门说:“别那么小家子气,想买哪辆?”
郑亦被憋得难受,小声说:“我那辆车……”
白贺炜似是又要生气的样子,趁人不备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说:“别跟我提你那辆破车,我看你屁股又痒痒了。”
郑亦马上就怂了,揉着屁股说:“我喜欢那辆SUV,宽敞,好开,可是太贵了……还,还是这辆吧。”郑亦指着白贺炜身后不远处那辆两厢车,没屁股,十几万,性价比高,低配更便宜。
白贺炜回身看了一眼,嫌弃地摇摇头,然后对销售说:“就订那台SUV吧。”
“哎?”郑亦吓了一跳。
销售极其专业的介绍起优惠什么的,还说现在买多划算,只不过需要等一下。白贺炜财大气粗地摆摆手,说这一切都没问题,销售见生意成了,开开心心地领着他们去交款。
郑亦跟在白贺炜身后,小声说:“学长,我没那么多钱。”
白贺炜一记眼刀杀过来,郑亦乖乖闭嘴。
名字是他,手续是他,交钱却是白贺炜,刷卡的时候这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可是郑亦的心里却在滴血。多少有些心疼,而且在白贺炜面前卑微惯了的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了,有这么块大馅饼砸头上了,竟把他直接砸晕了。
回去的路上,郑亦还是挺忐忑的,畏畏缩缩的坐在副驾驶上,连句话都不说。
“怎么了?”白贺炜熟练的拐了个弯,瞥了郑亦一眼,问:“哑巴了?”
“……谢谢学长。”
白贺炜噗嗤一声乐了,“干巴巴的,谁要你的谢啊。”
“我就是……就是……”
白贺炜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说:“郑亦,你用不着这样,你需要跟我清算得那么清楚吗?”他把车停在一个餐厅前面,倒不急着下车,目光炯炯的盯着郑亦。
郑亦却不敢看他,说:“我就是觉得太受宠若惊了。”
白贺炜揉揉他脑袋,不以为意的说:“你就是习惯付出了,还不习惯接受。咱们两个不需要这样,知道吗?”说完,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车门都打开了。
郑亦赶紧拉住白贺炜的手,声音很小,“学长,我会对你更好的。”
白贺炜笑了,“你少气我就算对我好了,快下车吧,饿死了。”
郑亦最听不得白贺炜喊饿,利手利脚地解了安全带,跟着下了车。
第96章
转眼到了年底,原本就是一年里比较忙碌的时候,省林业厅的人事变动又给这种忙碌的热火里硬生生的添了一把干柴。乱七八糟的事情本就一大堆,而在邢长青从副主任转正的关键时刻却从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使得很多决策性的工作就一直在停摆,更让办公室里人心惶惶,什么风言风语都有。
有人担心邢长青竹篮打水,有人已经开始幻想新领导会带来什么新气象,唱衰邢长青的声音此消彼长。白贺炜是懒得参合的,毕竟他是被划在邢长青那一派,说是对他没影响是不可能的,可他还忙里偷闲陪着郑亦跑完了新车的手续。敏锐如郑亦,这段时间频繁来张州,他应该看出了自己的烦闷,跟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还问他是不是有事。白贺炜不想说太多,因为这大概是他事业上的一个低谷,郑亦除了给他点安慰别的什么都做不了,相反还惹来那家伙的不安,反倒添乱。
其实对于邢长青,白贺炜还是有信心的,毕竟那人能从学校出来杀到省厅,还能促成他关系的调转,可见他的人脉网络之坚固,这些小波折顶算是好事多磨。可正因为这种小波折的惊起,他不得不去思考父亲抛给他的问题——“你在事业上有什么想法吗?”
他的选择无非有二,一是继续坚持留在省厅依附于邢长青;另外便是跟父亲妥协,利用父亲的余热谋求新的发展。要是再说,不过也就自己培养出来那些名不见经传,用来谋求发展的的小脉络。可不管怎样,他目前能做到的还只有看人脸色,利用自己的还是风险太大,并不一定是好事。
让所有人包括白贺炜在内都很奇怪的是,邢长青每天上班下班悠然自得,并不理会外界纷争。
这天正好周五,下午的时候,期盼周末的大家懒懒散散的,已然没了工作的兴致。白贺炜坐在电脑前写一份不是那么重要的材料,还有几个字就敲完了,邢长青一个电话把他叫了过去。
看起来邢长青刚送走一个客人,桌子上摆着的茶杯没收,烟灰缸里的烟头还飘着轻烟。他招呼白贺炜坐下,先是闲聊了几句家常,内容无非是关心他父亲的身体罢了。
白贺炜见他话里有话,试探着问:“领导,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邢长青并不急着说自己的意图,只是递给白贺炜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姑娘。
“这……”白贺炜接过来,看了看,心里虽了然,嘴上却在犹豫,他疑惑的看向邢长青。这人似乎丝毫不受外界影响,还颇有兴致的给他介绍对象,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白贺炜已经跟他说过几次自己有对象,就是因为始终没人见过,邢长青就认为他是不想结婚随便找的借口作为推搪,所以这次格外认真慎重?
“好看吗?”
“不错。”白贺炜实话实说。这姑娘眼睛很大,长发披肩,一身长裙很是优雅,相比于现在很多年轻女孩的乖张个性,她倒是有种挺独特的温婉气质。
“她叫姬悦亭,二十六岁,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学钢琴的,在欧洲留学过两年,前不久刚回来。” 邢长青说着,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品味似的抽着,看着烟雾缥缈腾空,倒像是享受什么不得了的事物。“她爸和我关系不错,让我帮着给踅摸个对象,我这掂量了半天,就觉得你最合适。”
难怪从照片看起来就很与众不同,原来是学音乐的。可这再与众不同,白贺炜也不心动,他把照片推回去,说:“领导,您别开玩笑了,我也不合适啊,年纪比她大了十多岁不说,我这还一丧过偶的,现在还有对象,让可真让我为难。”
62/66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