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点头,说:“是。”
这位大厨旁边有一个女的说:“是楼上的,今天下午不是还跟着小张过来上菜吗?”
大厨可能是太忙了,根本没记住章柳,现在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个小伙字,说:“干嘛啊?楼上负责餐桌的这不都歇了吗?你下来干什么?”
章柳说:“我想帮忙干活,换点儿米糊黑芝麻,反正是婴儿能吃的东西就行。”
那大厨皱眉,问说:“你要这东西干嘛?”
章柳说:“家里有一个一岁大的孩子要养。”
大厨这里和章柳说话的功夫,旁边厨房里的其他人还在忙乎着收拾,有帮厨学徒孩子正在清理厨房的台子,还有拖地的,忙的不可开交,大厨旁边的女的正在洗刀具,水流的哗啦哗啦直响,扫了章柳一眼,说:“把哪家的姑娘肚子搞大了?”
章柳说:“不是,是妹妹。”
那女厨师有些揶揄的笑了下,显然是不怎么信章柳的话,但是打量下章柳,夜晚光线没那么亮,灯光下,章柳的皮肤显得更细腻白皙,整个人看着更加清亮,极为干净的那种漂亮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生好感,这位女厨师人到中年,看到这样好看年纪又小的男孩子,累了一天很是烦躁的精神都觉得清爽了不少,便转头对大厨说:“反正咱们缺人手,有人愿意来帮忙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点儿米糊而已。”
大厨忙了一天,也是累得不行,听到女厨师这话,又扫了眼厨房里那些累得张张跨着的脸,点了下头,说:“行,你……过来帮忙擦桌子拖地吧。”
章柳挽起袖子从旁边放着的拖布里扯过一把,很是利落的上手帮忙。
忙了一个晚上,章柳带着几小袋子女厨师塞给他的豆粉和打包的晚饭往宿舍走,在路过巷子拐口的时候,章柳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到箱子外面,在街角十字路口的报亭里站着,看着报亭里那些杂志的封面,看着封面的那些明星,有细弱的香火附着在那些明星的照片上,章柳歪了歪头,看着其中一本《歌坛》封面上的一则信息,眨了眨眼睛:“原创歌曲征集大赛现在开启:
在9月31之前,将自己创作的歌曲寄至《歌坛》编辑部,参加歌坛举办的第三届原创歌曲大奖赛,经过诸位著名音乐人评选获奖的歌曲,创作者就有机会成为歌手哦!
收件地址如下:
帝都市晚霞区四海街502号712室”
章柳看着那本《歌坛》杂志的封面,看着封面上的信息,看着那个地址,歪了歪头,然后转身走了,回宿舍去了。
回了宿舍,把晚饭给摆在桌子上,拍掉章芳伸过来抓菜的爪子,章柳说:“不记得哥怎么教你的了?去洗手。”
章芳嘟嘟囔囔很不情愿的去洗手了,刚用手巾把爪子上的水珠擦干净就立刻冲回来扑到桌子旁,抢过勺子就开始埋头大吃,章柳见状,有些无奈的叹气,道:“怎么和饿死鬼投胎似的,总是盯着吃的东西。”
作为大姐的章秀很乖,抱着三妹章雅靠在床上,章雅睡着了,章秀怕吵醒她就这样僵直着背坐在那很硬的木板床上一动不动,看到哥哥招手叫自己吃饭,还“嘘”了一声,示意哥哥安静,然后压低声音说:“哥,三妹哭了一下午,刚睡着。”
章柳扫了眼睡得香甜的章雅,没再出声,给章秀盛了份饭菜放在一旁,然后收起一旁章雅换下的尿布端起盆子来去一旁清洗,然后就在他把盆子端到有一面破了一半的旧镜子面前时,抬头间,章柳恍惚看到了自己眼底有一抹阴影划过。
章柳一愣,抬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却见似乎一切如故,眼眸中并没有什么阴影,刚才看到的其实都是错觉而已。
有些发呆,站在那里良久都没动上一动,直到章芳大喊道:“哥,我吃完了!”章柳才惊醒回神。
默默低头把那一盆尿布洗了,挂起来晾着,然后又冲了豆奶粉预备一会儿章雅醒过来要喝的,忙完后,章柳默默的做到床上,又发了会儿呆。
脑中有些混乱,杂七杂八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而忽地,方才在报亭看过的《歌坛》杂志上的封面图跳入脑海,章柳微微垂眸思索,良久,他闭上了眼睛。
作谢雍时的张狂无忌,最后那惨烈的惩罚,已经让此时的他明白,天道好轮回,偷来的终是要还的,所以他再也不会去觊觎去偷窃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现在的他,强悍的精神力使得他对于这三世记忆的每一个画面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可以选择剽窃一首还未出现还未被创作出来的歌曲来为自己谋利,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日天道计偿,会受到更惨烈的惩罚。
不偷,不窃,但是关于这个时代流行的走向,章柳现在那颗媲美超级计算机的脑袋还是像分区硬盘一样,把每一格都记得非常清楚,所以让闭着眼睛,让自己沉浸在自然的韵律里,那契合与天地的旋律,化为音符的奥妙数字,只要在这个流行之内又比这个流向微微领先一步,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晨,章柳用从仅剩的几十块钱里抽出了零钱,买了一张信纸,一个信封,一张邮票,给《歌坛》杂志寄了一首他写的歌。
第18章
两月后,正在厨房帮忙的章柳一边用拖把拖地,一边对一旁趴在厨房台子上算数学题的章芳说:“做到哪一题了?”
章芳急忙说:“快做完了!快做完了!”
章秀在旁边抱着章雅,这个时候的章雅已经渐渐开始想尝试着走路了,但是又走不好,身子扭啊扭啊的,让章秀都有点儿抱不住,旁边也在忙活的女厨师秦姐看到这一幕,开口说:“你把她直接放台子上,不用一直抱着她,这样多累啊。”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章柳和酒店里的所有人都混得半熟了,虽然章柳少言寡语,基本不和同时进来的新人套近乎,每天就是埋头干活,但是似乎这样的章柳因为在其他人眼里的“乖”,倒是很的一些长辈的缘。
就像那天,章柳在厨房干活,宿舍的宿管张姐领着他嘴上都是血哭得泣不成声的二妹过来,对章柳说:“你妹妹啊,太逃了,坐在宿舍外面的那个梯子的扶手滑下来,快到底的时候就栽了,这不,磕出一嘴的血。
章柳放下手里的拖布,蹲下来去查看章芳的嘴唇,发觉虽然看着流血流的多,但是只是磕破了点皮而已,嘴唇附近的血管丰富,皮肤又薄,磕破一点儿流血就看着特吓人。
章柳从那位女厨师秦姐那里借几张卫生纸,一边给章芳擦血一边说:“又淘气了?这么不乖,你看摔破还是自己疼吧。”
章芳看着那白色的卫生纸上鲜红的血,有些吓到了,满是恐惧的大眼睛含着泪看着章柳,说:“哥,我会不会死?像妈妈一样?”
听到章芳提到“妈妈”两个字,章柳的手顿了下。
为什么他顿了下?
因为当章芳喊出“妈妈”两个字时,他的心在狂跳,超过正常频率的狂跳,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叫嚣,这一瞬间他似乎分裂成了两半儿,一半的他三世为人,像一个经历良多再难起波澜的冷酷老人,毫无情绪波动的旁观着这周围的一切,一半在愤怒在叫嚣在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妹妹的不公在愤恨在发狂,这样情绪交杂的奇异状态章柳从来没有碰到过,让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在哭泣的章芳也不自觉的安静了,有些怯怯的看着章柳抽噎说:“哥……”
章柳回神,微微调节了下呼吸把胸中的那诡异的情绪压制了下去,而这一试图压制,那翻滚的情绪又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章柳自己的臆想和错觉,微微平稳了下呼吸,章柳看着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的章芳,说:“不会,只是破了点儿皮。”
章柳方才的那一下子的停顿和僵硬,其中内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在旁观者眼中便是章芳提到了妈妈章柳便僵住了,给章芳止住血,章芳也乖乖的不哭了,章柳问:“姐姐呢?”
章芳怯怯的说:“姐姐在家里看着妹妹呢。”
章柳说:“回宿舍去,别乱跑了。”
章芳这个时候不敢发脾气了,但是似乎又不肯乖乖听话,低着头撅着嘴嘟囔道:“屋里没意思,不想回去。”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女厨师秦姐此时突然开口了,说:“你在这儿呆着吧,只要别添乱别乱碰东西就行。”说完这话又转头起问章芳,说,“吃饭了吗?”
章芳看了眼章柳,然后又转头去看女厨师,说:“没有,哥哥下班了带饭给我们。”
秦姐听到这话,看看章柳说:“你一个大小伙子……你几个妹妹?”然后想到刚才章芳说好像宿舍她姐姐在看着妹妹,便说,“你三个妹妹?你个大小伙子一顿三两米饭和三个妹妹分着吃够吃吗?”
章柳开口拦住秦姐说:“我打两份饭。”
秦姐听到这话很是稀奇的说:“就食堂老许那个人还能这么好……”话还没说完,就见章芳后面的章柳冲着她摇头,然后秦姐就一下子明白了,而这一明白过来心里顿时酸涩的不行,看着章柳眼圈有些发红。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宿管张姐这时也开口了,对章芳说:“过来,我送你回去,你在这里耽误你哥干活。”
张姐不是章柳,章芳会和章柳撒娇提要求,却不能对外人也这样,这点儿事理章芳还是懂的,所以看了章柳一眼发现章柳没说话就乖乖的跟着张姐走了。
等到章芳走了,秦姐才开口问章柳说:“你家人呢?你爸妈呢?”
章柳扯过拖把接着拖地,说:“都不在了。”
秦姐眼睛有些发红,打量着章柳,说:“你这两个月就这么过来的?你吃什么啊?每天干这么多活,不吃饭身体怎么撑得住?”
章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活得久了他自然知道一个道理——说一个谎话背后就要准备无数的谎话去遮掩,尤其是对于身边很多长期相处的人,谎言没用,因为再周密的行事也会在长时间相处中的细枝末节里暴露一切原本的真实,所以章柳一边拖地一边思索,如何在不让周围的人觉得他是怪物的情况下又不说谎言的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想了一会儿,章柳回答说:“我有吃饭。”
这是真话,他是有吃饭的,现在他的修为他体内残余的那点儿灵气不足以支撑他辟谷不食,所以当消耗到一定程度需要补充能量时,他就用清水泡了点儿米饭入口,即使是这样看上去万分清淡干净的食物,也是带着污浊秽气的,继续持续的消耗着章柳体内所剩不多的那点儿的灵气,加之帝都这个地方本来的环境就很恶劣,要抵抗空气里面的秽气的侵蚀也是种缓慢的持续的在消耗灵气的过程。
这样“只出不进”的日子,让章柳也有些微的焦急了,再这样下去,他非但拿不回修为,反而会慢慢的消耗下去,最后变成一个普通人,不过这些情绪章柳没有外露,外人看来,这个少年是依旧沉默勤奋清冷而已。
秦姐自然是不知道章柳内里的这些曲折的,她只是相信了她猜测到的“真相”,叹了口气,对章柳说:“以后晚上来帮忙把你妹妹也带过来吧,厨房里的吃得多,不差这几双筷子,食堂老许那个人太倔,你……”说道这里,秦姐转头去看主厨,喊道,“老胡,行不,添几双筷子,反正都是小孩,吃不了多少。”
被秦姐成为“老胡”的主厨一直没说话,只是一边用手里的蒲扇扇风一边静静的听着秦姐和章柳的对话,此时秦姐问到他了,便说:“行啊,就几双筷子的事儿。”
厨房里的其他干活的人也都很安静,没人开口反对。
然后便有了这一幕:每到晚上章秀抱着三妹章雅还有章芳都到酒店厨房来蹭饭蹭吃的。
章柳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买了些生活用品,还买了些笔和本子,自己教章秀和章芳识字算术。
秦姐从厨房的柜子里掏出来两小袋子果铺,塞给正趴在台子上做章柳给出的算术题的章芳和看着章雅的章秀,说:“别总忙着做题,吃东西啊!”一边给两个孩子塞吃的一边回头对章柳说,“你大妹多大了?是不是该上小学了?”说到这里,秦姐还未等章柳回答就自己接着说下去了,“不过想在帝都读小学这事儿……哎……”
秦姐已经自问自答了,章柳便没再接话。
晚上回宿舍,带着三个妹妹洗洗涮涮的过后就就寝了,章雅现在跟着章柳睡,章秀看孩子累得不行,倒头就睡,倒是章芳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不时的还是试图和章秀说话,章秀也不理她,自顾自得迷迷糊糊的快要进入了梦想。
章柳就在章芳小声的喋喋不休的噪声中坠入一片黑色的梦境,然而坠入这片梦境没多久,章柳忽地察觉自己到了一片黑暗寂静之地,行走在一个无穷无尽的巨大黑色镜面上,察觉到什么异样,章柳忽地转身,便看到自己身后一个长着杏眼鹅蛋脸喵唇的男孩子,用一对满是麻木恶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个少年是“章柳”?
第19章
章柳看着对面的“章柳”,少年人满是麻木恶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忽的扯开一个破碎的微笑,裂开的口中没有唇舌,只是一片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章柳看着这一幕,转身,踩在那黑色的巨大镜面上,慢慢的向前走,然后章柳感觉到了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上来,章柳微微加快了点儿速度,身后的那个东西也加快了速度,章柳开始快速的奔跑,然而身后的那个东西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及至章柳开始狂奔,那东西却似乎已经开始够到了他的肩膀。
最后黑色的镜面融化了,沸腾了,像一个沼泽一样把他整个人陷住了,身后的那东西终于追上了他,贴在他的背后,和那陷住他的沼泽一样把他黏住包裹起来,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占了我的身体,抢了我的妹妹,是不是该偿还我点儿其他的东西?”
这一声叹息一样满含恶意的轻喃过后,章柳便被汹涌的黑色沼泽彻底吞没了。
章柳猛地睁开眼,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冲到门口的用来当垃圾桶的纸盒子前,抱着“垃圾桶”就开始狂吐,但是胃里根本没什么东西的他只能吐得出大量的酸水。
整个人都在颤抖,哆嗦,停歇不下来的呕吐,一直吐。
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柳的恶心感稍稍止歇,呕吐慢慢停止,他抬起头,看到前面墙上那只剩下一半的破镜子里自己的影像,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对黑得像黑洞一样的眼睛挂在上面,摸摸眼底,这一次,章柳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眼底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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