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正在喝排骨汤的方君泽抬起脸,白了方以荣一眼:“少那么亲热地叫我妈。恶心。”
余景看方以荣要发作,赶紧说:“方少爷学习挺用功的,加上他很聪明,这学期成绩年级第一了。”
方以荣脸色缓和,果然满意地点头,离开前嘱咐余景多加严厉要求他。
其实以方君泽的智商完全不需要找什么家教,方以荣不过是希望有个人能在学习生活上督促他,别整天和李越那群人混在一起。
方以荣觉得自己是上等人,其他有钱人有的不过是钱,而他,还拥有名望。
方君泽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脸面,方家的门楣,将来还要继承方家的一切,怎么能跟那些守财奴扎堆呢。
余景约莫知道方以荣这人的脾气,他是拿钱办事的,如果问有没有一点个人情感,那还真有。
方君泽对他是真的好,这点,他不能装不知道。人心不是石头,更何况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余老师。
高三开始,方君泽不得不到学校晚自习。其实他申请过不参加,可是班主任苦口婆心,班主任年节收过方以荣不少的“慰问品”,不能在节骨眼上让方君泽学习成绩退步,所以任方君泽怎么保证也不松口。
方君泽不开心了,他不开心就会在班上捣乱,李越是个起哄架秧子的好手,哪里有人带头热闹,他就往哪里凑,两个人在班上造成了不良影响,分别被请到办公室喝茶。
基于两人身份特殊,班主任唉声叹气,让写检查。
检查自然是班上语文课代表代笔。第二天,方君泽又故态复萌。
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呢,班主任不妥协了,请家长!
李越他家老子来了,一巴掌就往他后脑勺推上去,把李越推了个趔趄,方君泽站墙角那笑出了声。
紧接着,他就看见他家余老师跑步着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了。
方君泽不由得拘谨起来,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却感觉到胸膛有一面大鼓正在擂动,他深呼吸再缓缓吐息,突然间就眼眶湿润:余景他来了。
他本来以为余景不会来,因为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时,他听到班主任挂电话说:“你家这请的什么老师,听我说完就撂电话了。”
如果有人说他老师,说他余景不好,他会跟那人“讲道理”,可是今天,他心里一阵悲凉,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以为他做了这么多,这么喜欢他,余景多少是有点感觉的,多少是会把他放心上的。
就算是薄薄一层的师生关系,那他也应该来看看。
可是,班主任说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挂电话了。
在方君泽翻来覆去把自己弄死了几百遍,余景像一个风尘仆仆的英雄来了。
大脑罢工十来秒,方君泽在心里跟自己说,我就是喜欢这个人了。我爱他。
每个人身上的气质是很独特的,余景身上的气质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安抚效果,班主任是个不苟一笑的老学究,一看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面容年轻,温和纯良,就是个大学生的模样,脾气先去了一半:“我给方先生打过电话,他在出差,让我给家里打电话找你。你是方君泽的家教吗?”
余景说:“是。”并且看了眼在墙角罚站的方君泽,嘴角抽了抽。
打从余景过来目光就黏在余景身上的方君泽马上提起嘴角展露一个讨好的笑。
余景视而不见。
方君泽委顿了些。
李越刚被他老子拎出去,和余景打了个照面,回头用眼神询问方君泽:“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余老师啊?”
方君泽同样用眼神回答:“是啊怎么滴?帅瞎你的眼。”
李越他老子见儿子还磨蹭,揪着耳朵就把他带走了。
办公室就剩下三人,方君泽依然贴墙而立,在余景进来后就停止了小动作,双眼浓情蜜意,欣赏为他操心的余老师。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学习是很好,纪律太糟糕。”
余景点头。
班主任说:“本来这不是我该说的事,但是方君泽的人生还很长,不是学习好就够的,他以后要面对的是复杂的人际关系。今天他可以不高兴了由着性子捣蛋破坏,那以后呢?我从高一看他到高三,性格没成熟一点,还越发懒散恣意。”
班主任说完,停顿了下,等余景表态。余景皱着眉问:“您是觉得方君泽没有进步吗?”
班主任说:“成绩是进步了,但是对他未来影响更大的性情是越来越糟糕。没有一点即将成年该有的觉悟。”
余景吐一口气,看看戳在墙根的方君泽,月华落在他脸庞,犹如铺了一层绒绒的细光,何其美好的年华,何其帅气逼人的少年。
他像一个孤独发光的小王子,固守一方,倔强着拒绝其他人的靠近,唯独希望余景到他身边。
往日相处的每一个小捉弄,还有含情脉脉眼神,汇聚成一团滚动的炙热的情绪,那个总是神采飞扬的方君泽安静无辜地站在那,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出色的容貌。
余景心里有个奇异的开关“咔哒”一声,开了。那团浓缩的情绪精华成一个光点落在方君泽身上,从来古井无波的余景久违地感受到了心疼。
还有一点点……心动吗?
方君泽没漏掉他任何一丝表情,因为他的余老师总是冷漠着一张脸,你没办法从他表情捕捉到他的情绪的。方君泽曾经吐槽,如果不是长得好,余景的学校大概会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
所以当方君泽看到余景皱了眉,余景的语气有了起伏,他的心情跟心律不齐的患者心电图曲线似的,也跳个不停:余景是被我气坏了还是要被我气死了?
自己的学生自己可以批评,别人说不得。余景对两鬓灰白的班主任点点头,恭敬地说:“方君泽和我谈过,他不想参加晚自习,他也跟您申请过,不过您没有批准,因为您考虑在家没有学习氛围,怕他落下了学习。所以他是很不情愿参加晚自习。本来他就是坐不住的性格,晚自习三节课,刷的题做的试卷,他总是第一个完成;完成之后还不能走,他坐那干吗呢。”
余景停顿了下,继续说:“他有跟我说,他本来想逃课,可是看您岁数大了怕您操心,勉为其难被绑在班上。可是他忍了半个月真受不住了,于是剑走偏锋想靠这样的蠢办法让您叫他滚蛋。当然这是我猜测的。老师您看,这孩子是真不喜欢上课以外的时间在教室呆着,我领回去,一定督促他学习,保证成绩不会退步。”
余景的一番话让方君泽惊得下巴哐当落地,呆若木鸡。
他本来以为,余景会附和着班主任,两个人一起数落他的累累罪行,起码余景平时对方君泽总是不冷不热,不喜不厌的,方君泽真揣测不到余景的心意。
方君泽还没从震惊、感动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中恢复,余景站在办公室门口,斜跨着方君泽的书包,等他走过来。
见他没动,余景叫了声:“方君泽?回家了。”
第八章
余景和班主任后面谈了什么,方君泽没再听见了,直到听到余景喊他回家,他才回神,跟班主任道别,跟在余景身后。
下了楼梯,余景把书包丢回他怀里:“没看几本书,书包还那么重。”
往常方君泽都是跟他并排走,若即若离地擦肩,今天他感觉余景对他的态度相较往常更难捉摸,所以他只敢缀其后。
余景说完那句话,等方君泽像往常一样调侃两句,可是没等到,就停下脚步。
前面一停,后面垂头丧气的人猝不及防撞了上去,方君泽比余景高大约半个头,因此方君泽的嘴唇亲到了余景的头发。
在余景还没后退,反应极快的方君泽不放过任何一个亲近的机会,他低头在余景头顶亲了亲,鼻尖蹭过头皮,绿茶味的洗发水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
方君泽得了便宜主动撤退,他一向很懂得把握“余老师即将生气”和“余老师要气死了”的界限。
不然两个人同居这么久,他小动作不断,余景怎么能继续容忍?
余景看了看他,丢下了“回家说”三个字,速度竟然比平时快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方君泽眼花了,在走廊明晃晃的灯光下,他好像看到余景脸红了。
方君泽心情大好追上去。
从这天开始,方君泽就真没去参加晚自习,可怜了李越,一个人捣蛋捣不起来,每节课都要把手机藏在抽屉里给方君泽发消息:他妈的方君泽,你太没良心了,说不来就不来。
方君泽回:我有一个对我好的余老师,你有吗?
李越:去!嘚瑟上了。不过说真的,你们家余老师长得好帅啊。
方君泽一看李越夸余景,特别开心,比夸自己还要开心,但是却是这么回李越的:帅也不会变成你家的!赶紧复习去,不然我告老师去了。
李越:竖中指。
余景端了完玉米排骨汤进来,他特地把上面的油撇去,排骨汤看过去清清凌凌,有玉米的甜香。
把汤放下,余景就自己打开了电脑,把做了一半的翻译工作继续做完。
书房里,一个喝着汤,一个敲着键盘,一时没有其他声音。
方君泽看电脑幽幽蓝光映在余景脸上,他专注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边喝汤边欣赏。
屏幕后,余景眼睛不离屏幕,说:“喝汤别走神,喝完把英语卷子改了,错的单词抄十遍。”
方君泽笑:“好的余老师。”
屏幕后的余景翘起了嘴角,看一眼喝汤大口喝汤的学生,无声地笑了笑。
高三开始几乎没有任何课外活动。在余景来之前,方君泽都是和李越那群人打篮球,打完了再去网吧组队玩游戏,有时候是穿着西装的童生来找他,在方君泽身后一丝不苟正经认真地说:“方总在家等您。”
方君泽戴耳机听不见。
有时候是方以荣的电话短信轰炸。
有时候是李越他爸交代:“把方家少爷给你老子送回去!”
一群人就会因为方君泽的提早回家不欢而散。
余景来了以后,一方面是学习任务重,另一方面是方君泽更喜欢黏着余景。
李越几个人约他无果就败了兴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看来一个人要是喜欢一个优秀的人,起码他的生活习惯会改进太多。
高三上学期的某一天,是方君泽前女友周柯宁的生日。方君泽是很不愿意去的,可是周柯宁追了他快两年,在一起两个月,方君泽就单方面提出了分手,害得周柯宁哭得死去活来三天三夜,还影响了年级的小测。
方君泽于心有愧,勉为其难答应了。
周柯宁的家里开酒店,这一天,周老板斥巨资给他宝贝女儿在自家酒店举办生日宴,方君泽和李越几人放了学就回家,换服装,扒拉头发。
哦,方君泽主要是要跟余景说一声,晚上会晚回家。
在放学路上,方君泽看见一对小情侣吵架,女的骂:“跟你说别来找我了!昨晚死哪鬼混去了今晚继续在那鬼混去!”
男的手里拿着一束玫瑰,方君泽目测有十朵,他心想,真抠门啊,要是我的余老师生气,我得买他一座花园。这边还在脑补某些玛丽苏情节,就听见那男的焦急解释:“哥们生日喝高了,醉了,忘记跟你说一声了。老婆大人,我有错……”
方君泽把吵架的两人跟自己和余景一调换,自己把自己逗乐,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本来还在闹别扭的小情侣双双瞪视,他赶忙走开。
“老婆大人……”想想都特别美好了。
回家。他在门口说今晚有活动不在家吃饭了,没得到应答,走进去一看,余景在讲电话,一听他今晚不吃晚饭还会晚回来,表情有些微微惊讶,很快把手机捂住,冲他点点头,快步走回房间继续说电话。
方君泽好像在那匆匆一瞥里看见余景的眼睛里蕴含着泪花。
是出什么事了吗?
方君泽不敢去问。
因为余景这个人,似乎很不喜欢别人探究他的心事。方君泽试过以两个人闲聊的方式了解他的童年以及家庭,他甚至把自己不愿意与人提及的童年和父母关系跟余景说了,然而只得到余景安慰的摸头,其他什么也没得到。
余景的世界仿佛一座孤岛,他不愿意出去,别人也进不来,方君泽有时候真体会到那份心力交瘁。
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有汲取不尽的勇气和耐心,也有一击即溃的勇气和耐心。这些年没任何挫败感的方君泽,于内心体会到慢慢扩散的愁苦,一丝一缕,不着痕迹地萦绕着他的心头和眉头,结成了愁——
我的余老师什么时候可以对我稍微坦诚一点点?
如果他愿意掠夺,他不会如此卑微。但在一场爱中掠夺,显然有失少年方君泽的英雄侠义,他要徐徐图之他要攻城略池,他要余景心悦诚服在他身\下。
他的勇气和耐心就这么周而复始地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像绕圈圈似的,围着余景转啊转。
方君泽自己都觉得身上的变化有那么点意思,怎么就这么喜欢方君泽呢?
无解。
由于是比较正式的生日宴会,方君泽挑了一套西装,搭配个像模像样的领结。他冲了个澡准备换衣服了。由于他喜欢户外运动,所以方君泽的身材特别好,肌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修身白色衬衫裹着年轻的身躯,宽肩窄背,臂膀是有力又不夸张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肩胛骨浮动,像线条流畅的小山丘。
余景急急进来说事情,刚好就看到了他换衣服的这一幕。
家里就两个同性,没必要换个衣服还特地关门。而且方君泽有时候还特地光着膀子在屋子里游荡。
方君泽扣子还没扣上,转身,全身就着一条四角裤、敞着衬衫对着余景。
“……那什么,我,我等下进来说。”余景丢下一句话,慌不择路。
方君泽在原地笑,他的余老师居然会窘迫。
快速换好了衣服,方君泽从楼上下来,余景坐在客厅喝水,手里拿着手机。
余景说:“我明天得回家一趟,最迟三天回来。”
方君泽一听,不开心了,三天啊,那怎么成。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嗯,家里有点事。”
他又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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