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以归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明白自己忽然心跳加快是为了什么。那个人是唐林问,他那么说,不啻于最直接的告白。
“如果在那时候我们就认识该多好。”他不自觉脱口。
唐林问不以为意:“那时候你也一定先看到贺晓。”
闻言邵以归微微顿了顿。唐林问又继续说下去:“现在假设任何事都没有意义,我们只能到此为止。这里的晚餐很简陋,我就不留你用餐了。临别之际,我想送你一幅画。”
唐林问推进着谈话的进度,这效率高得邵以归几乎反应不过来。后者愣了下才明白自己被下了逐客令。不过,在逐客之前,唐林问特地取来一副画。
这是一副油画。据说擅长水彩和素描的人,这幅油画画得很棒。不过,这幅人物肖像并不是那么像邵以归。
直到看到这幅画,邵以归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愿为自己画像的原因。因为,一旦唐林问画了邵以归,他的真实心情就会一览无余——如果没有足够的情感,唐林问没有办法把邵以归美化成这样。
“……你眼中的我,是这个样子的?”
唐林问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画作,低声缓缓说道,“给你留作纪念吧,邵以归。”尽管连名带姓,但这是他第一次念出邵以归的名字。
唐林问的“诀别仪式”之后,邵以归遵从地告辞离开。当然,他并非当真配合唐林问的决定——既然唐林问因为唐贺晓的原因而迟疑,那么,他就想法解决这个问题。
回去之后,邵以归特地找了唐贺晓。他懂得说话的技巧,不过,也知道有时候对有些人直言不讳更有效果。这不是商务谈判,最后会有达成共识的结论,并且在接下来共同实施,只是相互陈述了一些事实,他们但不管怎么说,唐贺晓终于决定去见自己的哥哥。
明白自己一同前往未必会有更好效果的邵以归认为应该给这对兄弟一些单独的空间,当时他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见自己大哥的唐贺晓最终扑了个空。
——但他应该想到的。
要知道,那个人是唐林问。唐林问说过,若邵以归再去灯塔找他,他将销声匿迹。他自然说到做到。
那时的谈话,唐林问自然是说了真心话,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面对邵以归,他一定也想把再无机会说出口的秘密坦陈于邵以归,可与此同时,他也故意误导邵以归。他让邵以归以为只要从唐贺晓人手,便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他以此稳住邵以归,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寻找灯塔的接任人,然后,言出必行,彻底消失。
唐贺晓并没有直接责怪邵以归。“当我以为自己肯定能见到我哥的时候,我真的很抗拒去见他,而现在,我不再知道他在哪儿,却忽然变得那么想见他。人真是奇怪。”但从语气听得出,他很清楚是邵以归的原因导致唐林问真正离开,心中亦有埋怨。
为找到唐林问,邵以归特地去请了专业的私家侦探,并且自己也思索良多,平时闲来无事便在哪儿罗列所有唐林问可能的去向。
然而,那么做是毫无用处的。唐林问行事从来不是简单依据自己的喜好进行,没有人能揣测唐林问的选择,因为,他在选择之前,便先将你可能的猜度都列成选择的依据。换句话说,所有邵以归根据以往唐林问的风格而想到的可能去处,唐林问一早便已彻底回避。
时间便在毫无收效的寻找中度过。
当有朋友惊异指出邵以归竟然空窗三年时,他才意识到,即便这辈子他再找不到唐林问,有些事情也永远不会结束。同时,他也惶恐地想,也许,他的确再找不到对方。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
所谓意外,自然是意料之外。不过,这意料之外的事情,邵以归不是没有在脑海闪现过类似的念头。在他最思念的时候他想过的最疯狂的想法——
他们谁也不知道唐林问的下落,但唐林问一定还在默默关注自己弟弟的消息。如果唐贺晓出什么事,唐林问一定会回来。
邵以归甚至想过制造一起假的绑架案。那天是唐林问的生日。邵以归自己去买了蛋糕,然后在公寓独自面对那个生日蛋糕,心里既担心唐林问会孤独地度过这个生日,又担心有人陪伴唐林问一起过生日。他喝了很多酒,然后找出手机打电话给唐贺晓。“你说,如果我们放风出去说,你被绑架了,你哥是不是就会回来?”
电话另一端,唐贺晓沉默良久,最终回答:“我不敢试,我怕他不会回来。”
之后,这一场谈话不了了之。即便偶尔邵以归的脑海闪过一些类似设想,他也没有当真想过。
所以,他想不到。他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唐贺晓竟然发生了车祸。
这三年,邵以归一直与唐贺晓保持着较为密切的接触。不仅因为他们是一起经历过很多事的朋友,也因为他们都认为对方是自己与唐林问之间仅剩的联系。所以,邵以归收到消息很及时。他在第一时间便知晓唐贺晓为了救一个乱穿马路的小孩,被车撞伤,送到医院抢救,可以说危在旦夕。
赶往医院的路上,邵以归禁止自己去想唐林问听说并因此现身的可能性,当他的一个朋友生命垂危之际。
——于是,他毫无准备。
他抵达医院,他毫无准备。
他转过拐角,来到那间手术室所在的那条走廊。手术室里,医生应该正在抢救唐贺晓。而手术室外,唐林问站在门口看着门上亮着的灯。
邵以归下意识止住脚步,有一刻恍惚而迷惑。
第11章 第 11 章
邵以归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的时间发愣,之后,他才慢慢走过去。
唐林问并没有转头看邵以归一眼,不过,当邵以归走近,他自然能察觉。“当时我也这么站在手术室的门外。”他没头没脑地开口说道。
邵以归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五岁那年的事。他肯定回答:“这次不一样,贺晓一定不会有事的。”
唐林问慢慢点了点头。“这种事的确不应该发生在贺晓身上。我有想过,天理循环,也许有一天我会为了救一个孩子而送命,这才叫做因果圆满。”
“不要胡说八道!”邵以归脱口斥道。
唐林问默默接受了邵以归的说辞,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望着手术室的灯。
邵以归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过至少知道这时候显然什么都不想更好,他寻找话题:“你那么快便赶到,这三年,你就在离贺晓很近的地方吧?”
唐林问毫不回避地回答:“我在城东一个画室工作。”
“在画室工作平时都做些什么?”邵以归没话找话。
“一般就是给小朋友上课。有时也会接公司的活。”
“那些公司要找画室做什么活?”
“会有公司组织画画之类的党群活动,就需要去现场示范教画画。”
“回头我公司搞活动,找你能打折吗?”
“我不是老板,说了不算。”
“你为什么不自己开个工作室?”
“太花费精力。”
“那么大的‘唐朝’,你随手就给管得风调雨顺,一个工作室怕什么?”
“做企业是管人,开工作室是管事,那不一样。”
“换句话说,你喜欢管人,不喜欢管事?”
邵以归不停寻找问题来继续对话。直到手术室的灯熄灭。
因为角度关系,邵以归无法第一时间看到那灯光,但他依旧第一时间便知道灯的情况。因为,唐林问此前如同带着厚厚面具的脸孔在这一瞬间碎裂,溢出一丝畏惧的抗拒。
邵以归走到唐林问身边,伸手用力地握在对方肩膀上。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摘掉脸上的口罩。“手术很顺利,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不过应该不会留下永久性的损伤。”
始终努力维持冷静的邵以归自己也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为唐贺晓松了口气,也为唐林问松了口气。
“谢谢你,医生。”
这时,走廊的另一端,有人快步走过来。他径直往邵以归他们的方向过来。察觉到异样,邵以归微微疑惑地转头望向那个留着长发但反而显得爽脆利落的男人,只见对方的目光聚焦在唐林问身上,带着关切与担忧。
“情况怎么样?”当走近,男人如此询问唐林问。
听了医生说辞的唐林问还来不及放松下僵硬的状态,但见到男人后,还是从嘴角扬起一个轻浅的宽慰笑容。“贺晓没事。”
“那就好。”男人由衷地笑道,随即,眼中又流露出深深的歉疚。他忽然伸手将唐林问拥入怀中,低声说,“抱歉,我来晚了。”
邵以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离开唐林问那么远,他就那么远远看着这两个相拥在一起的男人。尽管算不上什么公共场合的亲密行为,这依旧失仪且怪异,邵以归想着唐林问一定会推开对方,可最终,他看到的是,唐林问一直绷紧的后背在男人的拥抱中慢慢松懈下来。
依旧在药效中的唐贺晓很快被推出手术室,一行人同他一起来到加护病房。唐林问终于重新冷静下来,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所有的事项,然后转向邵以归。
“谢谢你特地赶过来看贺晓,这边有我就可以,你去忙吧。”
永远在被驱逐的邵以归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地方疼得让他气极,“你不觉得这么做显得有些像过河拆桥吗?”他故意用最露骨的讥讽来询问。
通常来说,唐林问能易如反掌地解决掉任何挑衅,他有各种道理能让你最初的义正词严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是在无理取闹,不过这一次,他却在思索邵以归的“问题”后改口说:“不然,改天我请你吃饭?”
“行啊,择日不如撞日,反正贺晓明天才会醒,就今天这顿晚餐吧。你的朋友也可以一起。”邵以归下意识态度强硬地擅自决定。
唐林问用征询的目光望了长发男人一眼,后者笑笑,在不言之间,两人默契达成共识。唐林问点头同意邵以归的建议。“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意式餐厅,我们去那里吃。”
邵以归不喜欢西餐,不过这时候无暇注意,他的目光集中在长发男人的身上,“说起来,你还没介绍过,这位是?”他若无其事问唐林问。
“这位谢西北,我画室的老板。”唐林问简单为两人介绍,“这是邵以归,石宇的老板。”
邵以归装模作样道:“幸会,谢先生。想不到现在老板都那么关心自己的员工?”
叫做谢西北的男人笑着说:“只有对自己员工心怀不轨的老板才这样。”
邵以归完全欣赏不了这个男人的幽默感,他只一个劲盯着唐林问看。唐林问知道邵以归的眼神在问什么,他给出邵以归最想知道的答案——也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们在交往。”
邵以归很快便清楚了喜欢意大利菜的人是谁。总之既不是他,也不是唐林问。不过,这一顿晚餐吃得食不知味并非仅仅口味不合的缘故。
唐林问吃得也不多,毕竟唐贺晓还重伤在医院,当哥哥的人晚餐时多少有些漫不经心。谢西北则一直张罗着能让唐林问能多吃一点的活计。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对话,也没有亲昵的互动,可即便如此,那气氛依旧让邵以归觉得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原本邵以归想问问对方这三年过得怎么样的。这是过去三年里他想得最多的问题。然而,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问。
当他在担心这些事的时候,有人正实在的关心着这些事,操心着这些事。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唐林问要给谢西北这个机会。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不关他的事,他也不是八卦的人,可是,晚餐临近尾声,邵以归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颇为健谈的谢西北不觉有异,他神情自若地笑着讲述故事:“那时候林问来我们画室应聘,其实本来根本不需要我面试的,但我在窗外看到林问,便立即假装自己是到晚的面试官,然后走进会议室,假公济私地问了一大堆问题,最后偷偷对我们经理说,不管画室缺什么岗位,反正我缺个男朋友,你必须帮我解决。”
也不知谢西北这个故事是不是说了很多遍,熟练流利且深情并茂,听得邵以归心情阴郁,他忍不住望向唐林问,“你怎么会想到去找工作的?”不可思议地问。
唐林问神情自然:“离开灯塔之后,我总得找份新工作。我算学过绘画,去画室工作很正常。”
邵以归心里想,你不工作还能饿死?可他总不能因为人家找到份新工作搭了个男朋友就纠结在认为一个有钱人不该找工作赚钱的一厢情愿之中。至于说,他那因为唐林问会画画,所以不可能从事这方面工作以避免被自己找到的逻辑,反而变成对方利用的思维漏洞,那更不是判断失误的他可以怨天尤人的。一时之间,邵以归无言以对。
与此同时,谢西北笑着说:“当初我开画室的时候,所有朋友都劝我说开画室肯定只会亏钱,不是正确的决定,而现在,每次聚会我都很得意告诉他们我赚到了什么。”
邵以归下意识脱口,“是啊,你赚到一个‘唐朝’的大股东。”通常来说,他不会说出如此失礼的话,但眼下,他正疲于应对内心煎熬之痛,一时未留意自己说了什么。等话音落地,他才后悔。他不怕有失仪态,却怕唐林问因此不悦。“我说笑的。”很快,又略显尴尬地补充道。
谢西北不以为意,反而配合着这个笑话说下去:“我赚到的可比这个要多。这位有钱的大股东还能画画,能当模特,能当批评家,能炖心灵鸡汤,我前半辈子没中过一个大奖小奖果然是天意。”
“说起来我这辈子也没中过奖。”邵以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这句话一点也不像风趣的说笑,反而显得他失落委屈在那儿抱怨老天不公。
谢西北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这时,唐林问神情自然地提醒道:“其实仔细想想,你在出生的那一刻已经中了个大奖。”
邵以归并没那么自得自己的家世,不过还是笑了笑配合唐林问的说辞:“是啊,富二代也算是个中奖概率不高的抽奖。” “你漏了你的软硬件条件。”唐林问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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