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拍拍他肉呼呼的小屁屁,道:“不许胡闹。”
陆子延缩回他怀里,哼道:“你为了别人打我。”
陆凛绷不住冷脸,却是往小孩脸蛋上亲了一下,方才还闹脾气的小孩瞬间消停下来,窝在他怀里傻傻地笑,外人都说他外甥调皮,其实这孩子最好哄。
忽然陆子延指着一旁的回廊,道:“舅舅,我看到阿锦了。”
陆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叶丞相抱着他家乖宝,正被一群文人学子堵在花园的回廊处,天气正寒,那孩子身子又不好,窝在他爹爹怀里发抖,小脸蛋冻得通红,黑葡似的眼里沁着星星点点的水光,惹人怜爱得紧。
镇远侯府与相府有些渊源,他外甥又时常送去人家府上叨扰,陆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尚未走到近前,却见回廊拐弯处立着一位身着玄黑锦衣的男孩,他蹙着眉,面沉如水,道:“你们,挡着孤的道了。”
他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方才墨竹园那场闹剧,众人已经见过他,都知道这位年幼却眼神锐利可怖的男孩,是当今的太子,是未来的君主,连忙自觉让开,府中侍卫连忙将人驱散。
顾琛走到叶岩柏面前,叶岩柏连忙微微屈身,道:“太子殿下。”
顾琛却冷声道:“叶相,你今夜不该来的。晟王爷是什么性子你该知道,今夜王府中,至少有一半是冲着你来的,你若是自己一个人便也罢了,偏带着阿锦。”
叶岩柏也很是无奈,告罪道:“臣知罪,只是犬子吵嚷着要见太子殿下,臣万不得已,才来此赴约。”
见小孩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顾琛瞬间收敛了寒意,道:“外面冷,阿锦身子受不住,进屋说。”
眼见三人进了阁楼,陆凛抱着外甥站在不远处,黑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太子殿下与相府似乎有些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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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进屋,顾琛便把小孩拉到跟前,往他怀里塞了个镂金汤婆子,问:“可有冻着?”
叶重锦抱着手炉稍稍回暖,摇了摇头,眼前的男孩和前世那个男人逐渐重合在一起,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原点。
顾琛露出些许笑意,用自己的手去焐小娃娃冻得通红的脸蛋,冰凉的触感叫他心疼得厉害,方才那些人,真是该死。
叶岩柏算是瞧出来,太子殿下是真的把他家阿锦放在心尖上疼宠,而不是一时的兴趣,把他儿子当作玩具。
他轻叹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道:“殿下,这枚蟠龙玉佩,可是您赠与阿锦的。”
顾琛淡淡一瞥,捏着小孩软乎乎的小手,无所谓道:“是又如何。”
“若臣记得不错,殿下您储君册封大典时,圣上亲手为您佩戴的玉佩,可是与这一枚并无差别……请恕臣冒犯,太子殿下此举着实不智!帝王信物岂可转赠,此乃大不敬之罪,殿下糊涂了。”
顾琛轻轻一笑,道:“叶相好记性。不过这枚玉佩确实不是那枚,这是孤命人给阿锦打造的,与孤的那枚只差了个尺寸,算是一对。”
“……一对?”丞相大人脑袋懵了一瞬。
顾琛道:“帝王信物固然不可转赠,孤日后即位,孤赠与阿锦的这枚,便也是帝王信物,虽是不同的两枚玉佩,效用却并无差别,叶相,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叶岩柏自然是听明白了,可是他不敢相信,顾琛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他把一道帝王御令赐给了阿锦。
此时此刻,叶岩柏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顾琛傻了,二是,他喜欢阿锦喜欢得傻了。
素来果决的叶相也难免犹疑起来,道:“殿下此举,单单是为了拉拢我叶氏?”
这间阁楼在墨竹园的西边,周遭的闲杂人等已经被驱逐,四处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室内弥散着暖香,竟有些冷冽的味道。
良久,顾琛笑道:“先前那白鹿,叶大人收的爽快,如今倒犹豫起来。”
第38章 元宵宴席
叶重锦万万没有想到,这人胆量如此之大, 当着叶岩柏的面就敢大放厥词, 莫不是前世当皇帝当久了,将那无法无天的臭脾气也给带了过来, 他急的直想伸手捂住这人的嘴,以免他再语出惊人。
顾琛却毫无所觉, 反而拉着小孩软乎乎的小手蹭了蹭自个儿脸颊,眼里带着浅笑, 好似他方才不过说了一件极寻常的事。
小孩忐忑地瞥向一旁的父亲, 却见丞相大人并不意外,反倒有种早已勘破真相的淡定从容。
叶岩柏的确是不意外, 先前那白鹿送到府上的时候,就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再联系后来顾琛的所作所为,他隐约有了猜想,只是不敢确信而已,此时听顾琛提起,只觉得“原来如此”。
皇家的小孩虽然普遍开窍早,十二三岁通人事亦是寻常事, 可这太子殿下未免早得过头了,这才几岁, 就想着找媳妇了,还把主意打到他家阿锦身上。
只怪我家乖宝太讨人喜欢,谁都想惦记, 丞相大人如是想。
既然话说开了,叶岩柏也再没有顾虑,直接了当道:“太子殿下,阿锦是个男孩,日后也是要成家立业,光耀门楣的,还望您尽早歇了这心思,蟠龙玉佩也请收回,如此贵重之物,我家阿锦怕是承受不起的。”
顾琛敛了笑意,接过那枚玉佩,淡道:“孤知道阿锦是男孩。”
就在叶重锦心中纳罕他怎么会如此乖觉时,那人却弯腰蹲在他面前,细致地将那枚玉佩系在他的腰间。
“可是孤送出的礼物,从未有收回的道理。”
他抬眸望着小孩莹白的脸蛋,温声道:“阿锦不是最喜欢宝物么,过个几年,此物就是世间至宝,阿锦拿着它,天下人皆要惧怕你讨好你,都要对你好,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人争着抢着送到你眼前,难道不好么?”
他这哄孩子的语气,叫叶重锦哭笑不得,却也暗自庆幸,顾琛如此待他,可见尚未发觉他是前世的那个宋离。
他怯生生地道:“可是它太贵重,阿锦不敢要。”
顾琛望着小孩眼中的惊惶,轻声道:“先前叶大人说,阿锦吵嚷着要来见孤,孤心里很高兴。孤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高兴了,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在相府见到阿锦的时候。”
小孩垂下眼睫,不敢看他眼里的失望。
却听这人伸手比划了一下,道:“阿锦当时只有这么点大,孤可以轻而易举抱在怀里,比瓷娃娃还精致漂亮,还有独特的药香味,孤当时想,这样小的奶娃娃,险些就成了孤的太子妃,若是真的该有多好,孤一定将世间最好的宝物奉到他的面前,只为叫他一直幸福快乐。”
小孩懵懵懂懂地眨眨眼,心里却是咯噔一声,顾琛这是在套路他爹呢。
果然叶丞相有些许不忍,劝道:“太子殿下,您如今年纪尚幼,怕是分不清喜欢不喜欢,阿锦更是年幼,您说这些他也听不懂,何不等过个几年,年纪大了再做考虑。”
叶重锦在心里把他爹骂了几百遍,拒绝就要干脆,缓兵之计怕是正中顾琛下怀。可他不敢说,他身上统共披着两层外皮,一层已经被扯开,剩下的一层若是再被揭开,就真的逃无可逃了。
只见顾琛面露惊喜,道:“叶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等过个几年,无需臣多言,殿下您自己就能想明白。”
叶岩柏是打从心里不觉得一个八岁孩童有什么深情可言,无非是觉得他家阿锦讨喜,把这种喜爱当做情爱,等大了开窍了,便也知道此时的坚持不过是个玩笑话,那时怕是他自己嫌丢人,先躲着他们家阿锦了。
再有,他还是忌惮这位太子的城府,不想过早撕破脸面。
这个结果顾琛满意了,丞相大人也还算满意。
出了阁楼,顾琛被大皇子派来的人叫走,丞相大人抱着儿子去吃宴席。
见那人走远了,叶重锦窝在他爹怀里,气鼓鼓地瞪他,叶岩柏一头雾水,亲亲儿子的脸蛋,道:“爹爹带乖宝去吃好吃的去。”
“唔……好。”看在有好吃的份上,暂且放过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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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就摆在王府宴客厅,摆了好几十桌酒菜,场面十分热闹。
叶岩柏特意从侧门进,不惹人注意,谁知刚进门就被晟王爷逮了个正着。
晟王爷只有一个闺女,自然是想要个儿子的,奈何晟王妃生安成郡主的时候吃够了苦头,不愿再这份受罪,加上晟王爷又是个惧妻的,别说纳妾,就是成亲前那几个通房都早早送走了,只能眼巴巴望着自己皇兄一个儿子接一个儿子地生。
然而庆宗帝其实也是羡慕晟王爷有闺女的,他儿子生了七个,除了早夭的二皇子,也还有六个儿子,偏偏没有女儿,故而把顾雪怡当成亲闺女似的疼,大皇子还没封王,就先给这个侄女封了个安成郡主。
安,稳定顺遂之意,成,完好圆满之意,可见他有多喜欢这个侄女。
却说晟王爷羡慕别人家有儿子,叶相自然也是他羡慕的对象,往日他就极喜欢叶重晖,说这孩子比他家闺女都省心,此时见到叶重锦,少不得要逗弄一番。
“叶相,本王瞧着令郎甚是讨人喜欢,可否让本王细细瞧瞧。”
这是要抱他儿子的意思,叶岩柏虽然明白,可心里是不愿的,晟王爷是个大老粗,给他家乖宝抱疼了怎么办?
他客套地笑了笑,道:“喏,您瞧。”说着抱着叶重锦往晟王爷跟前凑了凑,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晟王爷脾气直,平日最不耐跟文官打交道,满口的诗词文章,猜都猜不懂什么意思,此时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本王想抱抱令公子,不知叶相舍不舍得。”
叶岩柏当然舍不得,可又说不过去,只好托词道:“这孩子怕生,王爷您长得又威武,若是给吓着,回去怕是要被他娘好一顿念叨,现在的女人啊可不好惹。”
他这么一说,晟王爷果然深有同感,压低嗓门道:“正是如此,现在的妇道人家哪还有未出阁时的文静,比男人还凶,活脱脱就是只母大虫。”
叶岩柏心说我夫人那是温柔似水,发脾气都跟撒娇似的,别提多贴心,面上却是应承了几句。晟王爷因为惧妻之事没少被人笑话,难得有人肯听他抱怨,还顺着他,自然是高兴,拉着他入了上座。
其实按照叶岩柏的身份,本来也该去上座。不过他怕被人发现,引来麻烦,是想躲在角落里蹭一顿宴席就走的,左右那些个没有官职的素人,也不会发现,这个带孩子的二十四孝奶爹其实是权倾朝野的叶相。
他这一坐到显眼的位置,立马就被认出来了,晟王爷倍感有面子,拉着叶岩柏劝他喝酒。
叶岩柏为官十来年,可以说不曾怕过谁,唯独怕跟武将打交道,因为他们不会跟你讲道理,直接就上手。今日在场人多,少不得应酬一番,也不再推辞,连着喝了好几杯。
叶重锦怕他被灌醉,忙伸手扯住他衣袖,道:“爹爹,阿锦不喜欢酒味。”
他的小奶音虽然不大,却是清晰明朗,晟王爷一听就乐了,道:“令公子倒是有趣得紧,小小年纪就管着你喝酒了。”
叶岩柏道:“这孩子被我给宠坏了,王爷见谅。”
“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本王还能跟个三岁小孩较真不成,”晟王爷豪爽一笑,说着凑到叶重锦跟前,笑道:“叫重锦是吧,今日是元宵佳节,是高兴的日子,该与朋友齐聚一堂喝酒庆祝,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叶重锦暗自翻了个白眼,却是露出懵懂无知的表情,道:“可嬷嬷说酒喝多会伤身,跟朋友相聚本该是高兴的事,可若伤了身,不就是把高兴的事,变成了伤心事么。”
晟王爷听着一愣,他是没想到小奶娃能说出这么一段,反将他一军。而且这孩子嗓音天真稚嫩,跟桌上的酒酿圆子似的软糯,叫人心里头发软,根本舍不得反驳他。
“哈哈,小娃子说得有理,是本王错了,叶相身子文弱,不可多饮酒。”
晟王爷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让他承认错误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很快便传到内室的那桌宴席上。
坐在这里的都是皇室亲贵,宫中的几位皇子坐在最上首,顾琛与大皇子顾鸣坐在中间位置,满桌的佳肴皆是御用膳食,特地从宫里的御膳房加急送来的,只怕冷了过味。
顾贤放下手中的镶玉银箸,轻嗤一声,道:“皇叔可是在父皇面前都不会轻易服软,不愧是能叫太子殿下上心的孩子,竟是叫皇兄我刮目相看。”
他这一开口,满桌的人都看向沉默用膳的太子。
顾琛没说话,却是顾悠开口道:“阿锦弟弟说得有道理,皇叔父自然就肯听。”
顾贤看到他那张漂亮到不像男孩的脸蛋,就气闷不已,父皇已经几个月没有去过他母妃的宫里,更不似从前那样看重他,这个顾悠就像他那个早逝的母妃,惯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只恨他不似丽妃那般短命。
他嘲讽道:“你一个傻子懂什么。”
顾悠小声辩解道:“我不是傻子,父皇说我不是傻,是乖。”
他这般的言论停在顾贤耳中,无异于耀武扬威,他嗤笑道:“你若是不傻,倒是先把三字经背下来,皇室中,就没有出过如你这般愚钝之人,若我是你,只怕早后悔生在这个世上,平白给皇家血脉蒙羞。”
顾悠嘴笨,一着急更是不知如何辩驳。
一直沉默用膳的顾琛放下漱口的杯盏,道:“皇室中,最愚蠢的人当属三皇兄你。”
顾贤猛地拍案:“你说什么!”
顾琛勾唇道:“孤说你蠢,你大可以继续闹下去,搞砸了皇叔的元宵宴,且看倒霉的是谁。”
见他起身离去,顾贤恨得咬牙切齿,却忌惮晟王爷不敢发作,一旁的顾鸣放下碗筷,温和一笑,道:“本宫也用完了。”
说着带着心腹离开了宴席。
出了门,转入无人小径,他轻嗤道:“三皇弟确实是蠢,父皇疼宠顾悠又如何,难道还能把皇位传给一个痴儿,他屡屡针对顾悠,传到父皇耳中,只会叫父皇心生不喜,往日的感情早晚也要被消磨殆尽。”
“殿下说的是,三皇子到底不够火候。”
“他虽然不够火候,却是父皇亲自教养到大的,情分到底与旁人不同,要知道,本宫这父皇最是重情重义。不说他,倒是太子,这些日子竟是疏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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