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看不出异样,连他自己独处时也从来沉默,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只是靠咖啡因与尼古丁运作。
他这几年常去异国处理事务,但护照上的入境印戳最多的仍然是法国。
只是他去看望的人从不知道他曾去过。
他知道陆渺在学校交了新朋友,还养了只狗。他还从卓青那里得知陆渺去了许多国家旅行,还在展览中获得了自己的席位。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了。离开他,等陆渺见了世界,发现更多别的让他在意的事物,自然也挣脱那些束缚他的情感了。
四年足够他成长。
陆氏集团上上下下听说陆家小少爷快要回来,无不精神振奋。
近几年才加入的员工自是没见过陆渺,但都或多或少从同事那里听说过他。
陆行钟早有了隐退之意,把公司事务交到陆寒屿手里,自己落了个轻松自在,同妻子环球旅行去了。
但陆寒屿标准的严格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员工常常私下哀怨,他自己是工作机器,不需要休息,他们也要跟着受苦,薪水再丰厚也吃不消。
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陆渺快一些回国。
公司里的老雇员常提起陆渺,说想念小少爷在国内的日子,那会儿陆寒屿至少周末不会加班,因为要腾出时间陪弟弟。
每一届新进公司的女毕业生们起初难免都会谈论陆寒屿,但一段时间之后便也放弃了。她们很难想象,陆寒屿这样冷漠的人会有交往的对象,会去喜欢人。
他快三十岁了,仍然过着严格自律的独身生活,自带的冰冷气场让谁都不敢靠近。他的一切都太完美了,唯独高不可攀。
萧铭回国开了酒吧,陆寒屿也时不时被找去喝酒。几位同学常问起陆渺的近况,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萧铭随意提到的陆渺社交软件动态,却是他唯一获知对方近况的机会。
他早被陆渺排除在外。
一群成年单身男人在酒吧,喝到后来难免有人会请些女性朋友来,玩些尺度大的游戏消遣,陆寒屿总是提前离场,或者置身事外,坐到角落独自饮酒。
久而久之,谁也知道陆家大少爷生性冷淡了,再没人敢轻易去攀谈。
萧铭得知陆渺要回国的消息,提早一个月就热热闹闹筹划起了欢迎派对。陆寒屿反而不为所动。
是他去机场接陆渺的。
与几年前陆渺来接他,跑着扑到他怀里不同,这次除了几句礼貌性的生疏问候,他们沉默了一路,一直到家。
陆渺仍然会叫他哥哥,可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他变化不大,虽然成年却仍是少年时的样子,只是比以前更瘦了些,脸色也不如从前粉润。
他一手牵着狗,一手提着大行李箱上下楼梯,轻车熟路,再没了从前的娇气。
陆渺进了门,张阿姨几年没见他,一看他瘦了,心疼得很,立刻回厨房再多做了两个菜。
“我们小画家回来了,”卓青把人抱了好一阵才松手,“我们家弟弟现在可厉害了,是不是?”
陆渺有些不好意思,“妈妈,没有,之前就是普通的展出。”
卓青俯身摸摸他的狗,狗狗以前被卓青投喂过,现在见到她就摇起了大尾巴。
陆行钟闻声也从书房出来,与陆渺聊了一会儿,饭菜也差不多上了桌。
卓青一直让陆渺多吃点,说他瘦,陆行钟也一直在关心陆渺这几个月来的近况。
而陆寒屿仍同以往一样,默默坐在陆渺身旁,不动声色地把他爱吃的菜夹到他碗里,就像他们最后一次和从前每一次一起吃饭时一样。四年的时间仍然不足以改掉他十多年的习惯。
陆渺注意到了,也没刻意去拒绝他,在与父母对话的间隙就将那些菜吃掉了。
他饭后去了一趟卫生间。
刚才怕妈妈察觉到他的异样,怕妈妈担心,便装作食欲很好的样子咽下去不少食物。
他吐了一会儿,漱了口,用清水洗了脸,整理好自己狼狈虚弱的样子,才开门出去。
陆寒屿在门外。
“不舒服?”
“没有,哥哥不用担心。”陆渺浅浅笑了下,有些不自然地绕开他走了。
饭后卓青拉着他在客厅聊天,电视随意开着,播放着节目作背景音。
陆渺提出他想自己住的事情,卓青也很快同意了,列了几处最宜居的房子供他选择。陆渺最后却只要了一间小公寓。
电视里放起了配音版的恶俗爱情电影,卓青随便瞄了一眼,有些好笑,“这么大人还为情自杀啊,傻不傻。”
陆渺也笑笑,“是啊,好傻。”
真的是笨到不可救药,才会做这样的事吧。
这时陆寒屿开门进屋,陆渺拍拍手让守着他的狗狗过来。
“大宝,过来,别打扰哥哥。”
陆寒屿刚出去了一趟,买了陆渺以前爱喝的那家奶茶回来,想递给他。
陆渺礼貌笑笑,“不用了,谢谢。”
他还是默默放在了茶几上,“我先回去了。”
陆渺再怎么伪装,家里人也察觉到他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陆渺总是活力满满,现在却变得嗜睡,有时卓青白天开车送他,不过十分钟路程,他也会靠在车窗上睡着。带他和朋友吃饭,一时没跟他说话,他也沉沉欲睡的样子。
虽然跟他说话时他总是很有精神,但看他平日安静下来时似乎都很困倦。
卓青也问过他最近怎么爱犯困,他只摆摆手说没事,说就是前几个月忙着准备毕业作品,有些疲累。卓青也就信了。
好在陆渺不久之后便搬了出去,他可以卸下伪装,无所顾忌地回到他之前的生活状态。
新住处和他巴黎的公寓差不多大,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给了狗狗,一间用作画室。他每天呆在画室里,画困了就昏昏沉沉倒在地板上睡下,醒来继续画,直到下一次睡着。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他一天能断断续续睡上好几觉,再睁眼或许天还亮着,或许天黑了,又或许到了明天。
他自己过着不分昼夜的生活,但每天还是会带狗狗散上半小时步,定上闹钟给他喂食。但他自己还是没什么食欲,有时候头晕的厉害,或者胃疼了起来,他才想起自己两天没进食了。
这次他吃了两天药,痛得越发有些受不了,最后还是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让他住了几天院,给输了几天液。他见好得差不多,又自己出院回家了。反正这些对他早已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
出租车停在小区里,陆渺给司机道谢下了车,见陆寒屿在昏暗的路灯下等他。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陆渺看了看手表。
“现在才十点,我不是中学生了。”
陆寒屿又问:“去哪了。”
“和朋友吃饭去了。”
陆寒屿看见他手上印着医院字样的塑料袋,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拿过来看。
“病了?怎么回事。”
陆渺这才想起他手上装药的袋子,闪躲着收回了手,但陆寒屿还是看见他手背上的医用胶带。
他强迫把对方手拉了过来,手背上除了胶带,还有好几个输液留下的针眼。
他紧紧握着。
“怎么回事。”
陆渺仍然默不作声。
陆寒屿的手指握得越发用力,眉头紧皱,语气越发严肃冰冷,却也有藏得极深的心疼。
“生病了怎么不说。”
陆渺也有些不耐烦了,他本来很久没生过气了。
他挣脱陆寒屿的手。
“你没看见的时候我也会生病,会痛啊,不会因为你看不见就不痛啊。”
“我一个人的时候不也要自己去看医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现在关心这么一次又有什么用。”
不是早就不要他了的吗。
他以前比现在痛多了,也没人问过他啊。
陆寒屿的嗓子像被堵住了,怒气也被浇灭。眼前只剩下陆渺的背影。
第18章
陆渺的欢迎派对很快就到了。
萧铭知道他养了狗,一定要亲眼见见,陆渺便把狗狗也牵了去。
萧铭还有些奇怪陆寒屿和陆渺怎么没一块儿来,后者没过多久便进了门。
正在交谈的二人随便同陆寒屿打了个招呼,便又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陆渺介绍萧铭和大宝认识。
“你这大宝是什么品种啊?是萨摩耶吗?又有点儿不像啊。”
“大宝这是我捡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可能是萨摩耶和别的品种混的吧。”
萧铭觉得很有意思,去找了些吃的喂给它,又蹲下跟它玩了一会儿,一人一狗很快熟路了起来,大宝也总跟着他转。
鉴于今天的主角是陆渺,他的家长还在现场,萧铭准备的都是度数低的软饮,请的也都是正经朋友,灯都比平时开得亮了些。
大宝成了现场的主角。陆寒屿见萧铭,甚至陆渺原本不认识的人,都和他的狗熟路了起来,眼神深得让人看不清,独自在一旁喝酒。
萧铭看见了陆渺的手表。
“小陆是长大了,都开始戴表了,来给我看看什么表。”
萧铭像每位胸无大志的富家少爷一样,闲着就喜欢研究些没用的东西,收藏腕表就是他的爱好之一。陆渺笑笑,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没让他看。
“不是什么名牌,就是随便一只表而已。”
确实只是一块皮革表带的普通手表,几十欧元随便买来的,但他一戴就是两年。
“一般人都戴左手,你怎么戴右手?平时你不是还画画,方便吗?”
“没事……还好。”
萧铭也没在意,伸出自己的手表给陆渺看,给他科普了一番,又给陆渺推荐了几款适合他的,年轻一些的款。
“让你哥给你买个好的,他自己经常换,还全是那种顶贵的。”
陆渺其实根本对这些不感兴趣,但萧铭也是好意,他敷衍着答应了。
本来坐着的陆寒屿也站了起来,到陆渺身边。
“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不用了,谢谢……”
陆寒屿手拿酒杯,喝了一口酒,袖口被动作上带了一些,露出了右手手腕。
陆渺这才注意到,系在上面的仍然是那条手链,自己很多年前随意编给他的那一条。
他的眼眶有些热,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玻璃杯。
萧铭习惯使然,注意到的却仍是他另一只手上的手表,“新的啊,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
戴表只是出于对工作和礼仪的尊重。他在意的也只有右手那根手链。
或许是酒吧里很闷,陆渺有些想出去透透气,刚好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他借机去了门口。
是孟然的女儿小安妮打给他的,他回国后他们也时常通电话。
“小渺哥哥!”
“说了多少次要叫舅舅,”陆渺语气里满是温柔,“吃过午饭了吗?”
“可是你看起来就是像哥哥嘛,我刚刚吃过啦,爸爸今天和病人有预约,妈妈一个人带我去我们最喜欢的那家餐厅了。”
“帮我向妈妈问好。爸爸过一阵子要来中国开会,安妮会跟他一起来吗?“
“我也好想来找你和大宝玩啊,可是不行,爸爸要我好好上学。”
陆渺听见对方的声音,已经能想象小女孩儿委屈的样子,安慰她。
“没关系,我有空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嗯!”小女孩这才又恢复了元气。
”安妮下午做什么呢?”
安妮告诉他周末的安排,又说了说学校里发生的事,陆渺带着笑意听对面稚嫩欢快的童音。
她今年刚念小学,每个星期总有很多的故事想要说给陆渺听。他们通话都是这样的日常,但陆渺从不觉得无聊,是他难得快乐的时刻之一。
陆寒屿本是想出门抽烟,却在门口的阴影处停下脚步。他听完了那通电话。
对话的内容他听不懂,他只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听见陆渺这样软着声音,温柔对他说话了。他也很久没对自己笑得这么甜。
陆寒屿垂下眼睑,表情让人看不清,他默默掐灭烟蒂,在陆渺挂掉电话转身之前回去了。
陆渺只喝了一点酒,到最后仍然醉倒了,陆寒屿一手牵着宠物绳,一手扶着他,打车把人送回了住处。
他把陆渺放在床上,给他倒了些温水喝,拿了湿毛巾给他擦脸。
放在床头的手机收到什么提醒,屏幕亮了一下。
上面换成了风景照。
陆渺很早以前说过,以后他的屏幕呢,就用自己画的画,锁屏就留给陆寒屿,永远只放他们的合照。那时他眼睛亮亮的。
陆寒屿只看一眼,便继续无声帮他擦起了脸。
陆渺半梦半醒,手也总是乱动,陆寒屿见他手腕上的表,怕他晚上睡觉时伤到自己,想给他取下。
陆渺却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立刻缩回自己的手。
“我不取!”
陆寒屿也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也没再坚持,给他盖上了被子。
他正准备关灯出房间,却注意到了床头的药。
他原本以为是陆渺上次胃病没好彻底,看见药盒上的字他才察觉不对,眉头顿时紧皱。
他想立刻找陆渺问个清楚,对方却已经睡着了,蜷缩起了身体。
陆渺以前最没睡相,总是爱乱动踢被子,自己跟他一起睡的时候总是要把人揽住他才老实一些。现在却安安静静,蜷起身体躲在被子里,很没有安全感。
陆寒屿关门出去,在客厅沙发坐了一夜,查找关于抑郁症的资料。
他这才知道,陆渺看起来总是很疲倦,精神不振的原因。
陆渺第二天醒来已经接近中午,他出了房间,却见陆寒屿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昨晚送你回来。”
“谢谢。”陆渺跟他道了谢,便垂下了眼睫,准备去厨房倒水喝,却被陆寒屿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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