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柯光舔着牙笑不说话,一把抓住商汤的手,拉起他就跑。
“喂!你干什么!”商汤不知道是被带懵还是冻懵,这人的爪子冷得像冰块,被他抓住商汤就不由得一战栗,心里气恼:王八蛋这种天也不戴双手套,冻出冻疮你找谁去。
夏柯带他跑过操场,到历史系一座建筑背面。
空空旷旷,除开几丛衰草,只有皑皑白雪。雪地上立着一个堆得很差劲的雪人。
说是雪人,也就是矮墩墩的一个大雪球上堆着一个小雪球。
寒风夹杂雪籽,夏柯看着他,表情变得很认真,那种认真和可靠像是能穿越冰冷的雪幕。
小雪球上插着三枝红玫瑰。红白相衬,红得动人心魄。在这儿放了一会儿,即使每朵花周围包裹透明玻璃纸,玫瑰上也积了小粒白雪籽,却好像装饰的糖霜,让玫瑰的红更耀目。
红玫瑰在风里颤颤地摇,夏柯衡量着,他其实没这么郑重过,但是怕太正经了吓着人,就努力漫不经心一点,嘴角的笑英俊得能杀人:“我先说明,我可是穷人。昨天二十五一枝的玫瑰,三枝七十五。过时降价,就算五十。送你了。”
商汤想,这意思是不是“我只有这些,我送你了”。
虽然离情人节已经过去一天。
但他说:“你为什么要送我玫瑰?”
夏柯笑着冲他眨眼:“我想送,不行?”
商汤说:“我不想被人当同性恋。”
他承认夏柯对他很重要,要是他之前就喜欢男人,这是比真金还真比铁还硬的真爱。但商汤没喜欢过男人,他从小学起喜欢的就是扎两个羊角辫说话爽利像快刀子的语文课代表。
夏柯没反应。商汤顿了顿又补充,今天黎明下的决定:“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想和你做一辈子兄弟。”
夏柯当时的想法是我日`你个头的兄弟。其实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脸上肌肉还在笑,吊儿郎当那种。
他重复:“兄弟。”用力搂一把商汤的肩膀:“好啊!兄弟。”
夏柯笑够了转身走:“今天我真高兴。”商汤站在原地看他,在雪地上走出一段,一排脚印,又折身回来把那三枝玫瑰拔走:“你不要就别浪费,我打折再卖一回,改善改善生活。”
这一回商汤一直定定地看着他走远,雪地上多出一行脚印,他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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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第一,别被安老的烟雾弹理论带进沟里。
第二,为什么觉得商汤和敏敏对夏柯都有箭头,就是夏柯一答应就能在一起了。有人的感情就是我对你有箭头,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但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呀。
总之就是,现在字数才十分之一,且别急,慢慢看。
第5章
商汤是个有强迫症的人。他要保持周围井井有条。
他对他的人生也早有规划,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到哪实习,去哪工作,什么时候谈恋爱,什么时候从他爸或者他妈的房子里搬出去,自己买房,结婚,生一个孩子。
他希望娶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像李克勤的《一生不变》,“幽风飞散发披肩”;他会幻想他的爱情像Sinéad O’Connor的《Her Mantle So Green》,他是个从战场上退役的士兵,回到家乡,去见以为他阵亡的爱人南希,凭借戒指相认,破涕为笑,走入神圣的婚姻殿堂。
他加入学生会,遇见夏柯,就是因为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
商汤大一暗恋一个师姐,比他大三届,学生会的宣传委员。他刚入学,师姐就去实习了。
就像商汤是后来学弟学妹们的男神,师姐是他的女神,但是商汤从入学到她毕业,只跟她说过四五回话。最后一回,就是师姐回来毕业典礼,在校园里的最后一晚,整个校园充斥着离别的气氛,搞告别会的,放歌的,青春即将散场,要离开象牙塔的学子们做各种荒唐的事末日狂欢。
许多男生跑到女生宿舍外高叫“某某某我喜欢你”,也有“我爱你”“我稀罕你”“我中意你”“I love you”等等变体,一叫就是一阵狼嚎起哄。商汤嫌烦,拧着眉头问:“就不能早点说?”
他的同学就起唏嘘:“商公子您这种校园男神哪能懂,会在这时候告白的都是我们这种loser,没有指望能成的,也就是走之前喊出来,了个念想罢了。”
那天晚上却出了个大新闻。学生会已经卸任的宣传委员,国关院之花吕斯言,大大方方到男生宿舍外面点了心形蜡烛。男生宿舍几乎沸腾,就等她一张嘴,吐出的是谁的名字兄弟们就集火揍死他。结果院花叫的是副会长夏柯,她说得清清楚楚,时态是过去时:“夏柯,我吕斯言喜欢过你!”
夏柯被一群男生扛出宿舍,对被堵上的楼道骂骂咧咧不讲义气。看见烛光里站着的吕斯言,就换了表情,那些嬉笑怒骂都被洗干净,居然是诚恳可靠的,走过去对她正正经经鞠了一躬,说:“承蒙错爱。”
女方莞尔一笑,很坦荡地伸出手:“握个手吧。”
商汤在旁边看,看见蜡烛光里师姐的笑容和眼里闪动的泪光。他知道师姐要出国,前程远大。只是那一刻,他这旁观者想知道,那些泪光究竟是为夏柯那个她喜欢过的人呢,还是为她自己的青春。
那次告白后师姐吹蜡烛收拾残局,商汤说你还有活动,先走吧,我来。这是他唯一一次可以为进大学第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做点什么,师姐笑着说:“你是经管院小商吧?真是谢谢了,我明天就走,我让我的铁姐们请你吃饭。”
佳人已去,商汤不打算去吃饭,先弯下腰弄灭蜡烛,双圈心形,一共两百多支。他强迫症,不仅把蜡烛捡起来,还拿硬币刮滴落地面的红色烛泪。正忙着,就看见有人也蹲过来,抵给他几张刮烛泪的校园卡,见他抬头就笑:“这一届毕业回收的。”正好是他师姐刚表白的人,一身烟味,声音很哑,还没话找话:“小同学很有公德心嘛。”
商汤冷着脸,一个字都不回。也没人来帮忙,就和那个谁一起把一地蜡烛的遗迹处理了。
后来他是怎么进了学生会,稀里糊涂卖给那王八蛋,对他心服口服。两年下来,习惯成自然?
他的人生会有很多变量,他也能允许他的人生里出现很多变量——但变量里不会有“同性恋”这一项。
夏柯窝回宿舍,一根接一根,抽了几小时的烟,惊得408老大老四拎着家伙破门而入:“呔,老夏,你这可往门外冒烟了!火灾现场呢!”
夏柯搓了把脸,跳起来:“没事。”
“真没事?”
夏柯心说除了你们两个撞坏的门算公物:“我能有什么事?”
老大左右瞄瞄,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学院的保研学子,他坚持用一双绿豆小眼,以批判怀疑的眼光看待一切问题,此刻心里盘算“不对呀……难道是……”马院的先进分子在校四年没混上女朋友,老光棍见多识广,就语重心长地和夏柯谈心:“老夏,你这是,失恋了?”
夏柯喷笑。
有人上赶着给你当兄弟,要当兄弟就当呗。他没时间自怨自艾。
他诚恳地摇头:“报告组织,没有。”然后看看手里摁灭的烟,灵光一闪,喜欢一个人就像烟瘾,更诚恳地宣布:“我就是吧,要戒烟。”
失恋还是戒烟,日子都要往下过。
大学总有几条真理,像牛顿第一到第三定律一样光辉闪耀永垂不朽,放之四海而皆准。比如本科尽量找女朋友,不然到了研究生你肯定竞争不过师兄和导师;比如能和老师打好关系就打好关系,哪怕是选修课的老师;再比如跟着研究生混赚钱的门路多。
夏柯发展副业之余,老老实实去上高老头的课,坐倒数后几排,一门心思加入上课补觉的革命队列,提前十分钟来,和左邻右舍床位的睡友们打好关系。
也和跨专业选修,坐在中部的商汤拉开距离。
结果一上课就被高老头盯上了,高老头点他的名:“夏柯同学,站起来,大家认识认识。这可是他开学第一次来上课!”
一节课点了他至少十几次,睡友们都震惊了,也不睡了,有人钦佩地戳他:“哥们儿行啊!你把高老头怎么着了?”
夏柯含蓄地笑,一节课下来被整得灰头土脸孙子似的,下课要脚底抹油还被钦点搬书,进了老头子办公室,又被老头唾沫横飞训上半小时。
高老头说话冲,脾气暴,他看重的学生请一个病假都要被骂成“不配治学”,把学生骂哭还要在后面吼“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更何况夏柯这样。
夏柯大一选修过他一门大课,作业上出了一点小差错,当时就被他骂懵。大半天走不出这魔障,扪心自问我真是个仗着小聪明的废物,没可能走学术道路?
四年风吹雨打历练下来,夏柯早就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四生:皮糙肉厚,金刚不坏,脸皮堪比城墙,生命力堪比小强。被人指着鼻子骂遍全家祖宗都能当牛毛细雨一笑了之——更何况高老头根本不敢骂遍他全家祖宗。
高老头终于提到:“你外公……”夏柯精神一振,态度极其良好,口气极其桀骜:“高教授,您老就别提我外公了。您拿外公教育我,就是拿我这样的不肖子孙糟践他。您对我再爱之深责之切我也做不成外公,小子顽劣,恕我做不得完人。”
高老先生就愣住。
他外公生前是本校历史系元老。高老先生的恩师。
高老先生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以记忆中的恩师为标尺来要求他的后人。
他的后人怎么能想着赚钱,被铜臭味脏了手!怎么能迟到早退,怎么能在学习上不日以继夜呕心沥血,怎么能不做一个旧日的高尚而尽善尽美的学者。
夏柯见他不说话,就恭恭敬敬地说:“要是您没有别的赐教,晚辈就先告退了。”
大步走出办公室那层,直走立刻变拐弯,双手按着墙开始捶墙,然后背靠墙,坐地上头痛。
这回完了,完了。得罪高老头,我嘴怎么那么贱?突突突把他往死里怼,这节课玩完。
他垂头丧气,本来打定主意,不要和高老头对着干,任他批来任他斗,我自荣辱不惊不鸟他。哪知道今天破功。
第6章
夏柯散漫地走下楼,大课与大课间的时间点上,教学楼下来往的学生都行色匆匆。
只有一个身影驻足。
白衬衫,黑西裤,高而瘦,衬衣腰上宽松一截。他好像全不怕冷,羽绒服不是穿着而是披着。
地上洒了融雪的盐,夏柯踢踢踏踏走向他,像什么都没发生,笑着说:“哟,商帅哥。”
商汤说:“高老头骂你了?”
夏柯耸肩:“家常便饭。”
商汤简短说:“别赚外快了。”
“你看看你眼前,看见我没?人高马大,一日三餐,一餐我能吃三碗饭,我有自己要养活。”
商汤想说“我养你”,这个人怎么会要,他说:“我借你。”
“为什么?”
商汤脑子里乱,勉强绷着脸:“朋友有通财之义。”
“我们可不是朋友。”夏柯根本没看他:“你说的,我们是兄弟。亲兄弟明算账,我不欠你钱。”说完就拢衣服走人。
晚走一步,都怕控制不住。
商汤想的是什么?我可以关心你,我可以爱你,但是我绝对不会接受你,绝对不会和你一起做同性恋?
夏柯绕开他溜达到男厕外面抽身上最后一根烟,想着我有一天会能和你做兄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不是今天。给我一点点时间。
夏柯推开宿舍门。
他宿舍的门被隔壁老大老四撞破还没修好,现在就只能关着,锁不上。这人也不担心,别人担心宿舍门锁不上是怕失窃,他老人家一穷二白无产阶级,无所畏惧。
可宿舍里居然有人,夏柯门开到一半就按住门框,有一个人趴在桌边,已经睡着。因为怕冷,肩膀缩着,像一只缩头缩脑的小企鹅。
夏柯看得好笑,就靠着门抱手臂等那个人醒来。
周旻旻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脑袋上只接受“夏柯”信号的无形天线一转,睡意朦胧爬起来,嘴里已经叫上:“学长……”眼还没睁开呢,嘴角先笑上:“我听出你的脚步声了。”
他到哪都想睡,别人或许当他是年纪小,十七岁,正是一天到晚缺觉,睡不够的年纪。夏柯却知道,都是累的。课要上,义工要做,法院要实习,成绩不能拉下,还要学生会和他们法学院的活动要兼顾,怎么能不累,怎么能睡得够。
夏柯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他翻出杯子,走到宿舍外面给周小同学接杯热水暖手:“怎么过来了?”
周旻旻捧着他给的杯子,小心翼翼又新奇地捧着,好像拿到什么新奇东西,又像捧着一只雏鸟。他单手捧着杯子又忙不迭去拿一个背包:“学长我来给你送零食大礼包!”
“啊?”
那个塞得鼓囊囊的背包里都是各种口味的pocky和肉脯和鱼干和口香糖。
周旻旻朝他眨巴眼:“学长你不是终于下决心要戒烟吗?”
夏柯奇怪:“你听谁说——”他忽然悟了,一推开门:“马德新!”
隔壁老大正叼着一根粉红粉红的草莓味pocky路过,看见他就干笑:“老夏,嗨,你看这天气可真好!”
周小同学很受伤:“学长你没想戒烟吗?”
“不是。”夏柯诚恳地和小同学交心:“我不是,意志力不行么。不是没戒过,大二大三那阵,每天发愁怎么戒烟。”
周小同学目光如炬,小声嘟囔:“要说别人意志力不够我还信,要说学长你意志力不够,那就是骗人。”学校操场标准跑道一圈四百米,自入学以来夏柯每天跑二十圈八千米,风吹雨打,从无间断。
夏柯一瞬间想到,也许他真的,从没认真想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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