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话刚说完,左翎羽便掀开帐门从外走了进来。
宋瞧差点没有认出他来,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对方这几个月内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与莲艾不同,步年可谓是真正与左翎羽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连步年自己也做好了与他剑拔弩张的准备。可想不到的是,左翎羽一撩下摆,竟结结实实,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参见上将军。”说罢磕了个头。
这下连宋瞧都懵了,不知道对方演的哪一出。他在一旁静观其变,并不发言,手指却一直搭在自己的佩剑上,以防生变。
步年俯视着他,沉声道:“说吧,你来此目的为何?”
左翎羽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见悲喜,也不见惊怒。他整个人都是麻木而冰冷的,似乎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我想与上将军做一个交易。”
步年微微挑眉,他隐隐猜出左翎羽想和他换什么,但他并未打断对方。
“我能救出莲艾,还能带你们上山,但是……”左翎羽眨了眨眼,到这会儿才露出一丝底气不足来,“你们必须放了我阿姊。”
他在赌,赌步年对莲艾的感情。
步年与他对视着,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两人谁也不让谁,没人动,也没人开口。良久后,步年从胸膛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左翎羽赌赢了,就在方才,步年权衡了得失,做了个决定。
一个危险的决定。
“左翎雪已经死了,难产死的。”
左翎羽闻言脸上空白了瞬间,他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然后慢慢地从顶部开始一点点龟裂,奔溃。
“你骗我……”他喃喃着,失了灵魂一般,接着又咆哮出声,“你骗我!!”
宋瞧剑都拔出来一半了,瞧见步年悄悄对他做的手势,只好稍安勿躁退了回去。
“我不需要骗你,过不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从京城传过来。她死了,生了一对双生子,孩子不足月出生,身子很弱,如果在此期间出什么意外死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步年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我用左翎雪的女儿和你换。”
左翎羽眸光微动,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而一旁的宋瞧则是彻底惊呆了。左翎雪的女儿不光有左家血脉,还有一半是皇室血脉,步年这样做若是将来事发,可是欺君之罪!
步年没有他想的那么远:“他们现在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给你机会让你带走一个,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分明上一刻主动权还在左翎羽手里,几句话间,步年反而成了那个开条件的人,“你只要配合我攻破风雷寨,我就让你带走你的小外甥女,并发誓永远不再追查你们的下落,另外还会给你一笔银子,让你们足以安稳度日。”
左翎羽还沉浸在丧姐的悲痛中,他愣愣看着步年,那些话传进他耳朵里,他慢半拍才能理解。
如步年所说,他在这世上,除了那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似乎变成了那个没有选择的人。
“我如何信你?”他哑声问。
步年抬起手,用牙齿咬破指尖,将血抹在唇上,接着三指指天道:“歃血为盟,指天为誓,若有违背,我步年不得好死。”
唇上染血,加上一身黑甲,让他瞧着更为冷峻。
左翎羽听他发完誓,同他一样咬破指尖将血涂在了唇上,并发下自己的誓言:“歃血为盟,指天为誓,若有违背,我左翎羽……”他缓慢而郑重地说完最后四字,“不得好死。”
第55章
钱泽良派了冯漳去取赎金,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赫连秋风直接用马车装箱,也装了五辆那么多。
因为怕赫连秋风搞什么花样,冯漳叫探子一直盯着交易点,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剩那几只箱子,他们才纷纷围拢。
冯漳打开箱子,差点被白花花的纹银闪了眼。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钱,不禁有些蠢动,拿起一锭银子放在齿间咬了咬。瞧着银子上的牙印,他露出了抹新奇的笑来。
“原来来钱可以这么容易。”
苦练武功,谋逆造反,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逆贼与山贼,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既然当山贼能得富贵,他为什么不当?
大手一挥,冯漳叫人将几只大箱子搬上他们自己的板车,往山上而去。
因为怕车轮暴露了他们的行进路线,有两人是专门负责用树枝枯叶做伪装,扫去身后车轮痕迹的。就这样,一群人赶着车,浩浩荡荡回了风雷寨。
钱泽良早已等了多时,箱子刚放下地,他就迫不及待上前查看。
“这银子成色真不错哟,”他眼都移不开,“真想一直养着那赫连老二,让赫连秋风一直给我送钱。”
冯漳起先还笑着,一听这话立马拉下脸:“大当家,你答应过我的,拿到这十万两银子,你就会将那贱人杀了。”
银子是好,但若不杀了那贱人,怎么对得起左家死去的那么多弟子?怎么对得起从小待他如子的左峦?
钱泽良也就这样一说,见他当了真,安抚地拍拍他肩膀,道:“说笑而已,不过就这么杀了有什么意思?步年现在就在山下,你不觉得当着他面杀了才爽快吗?”
他武功才能都不行,坏水却是一肚子接一肚子的。
冯漳陷入沉思,他恨莲艾不假,却也更恨步年,只要能报复到步年,无论什么样的办法他都是愿意去尝试一下的。
“大当家说的是,就按大当家说的办。”他微微躬身,算是被说服了。
钱泽良笑了笑,让底下人将箱子抬到库房,随后勾住冯漳肩膀,哥俩好地说要和对方一起喝两杯。
谁也没有发现,那几个装满白银的大箱子,其中有一只的箱子底部,不时会滴下一滴粘腻的,褐色的,仿佛蜜糖一般的液体。
步年与左翎羽结盟,却也并非一下子就对对方信任有加了。兵不厌诈,口血未干而毁约者不是没有,他这个人多疑,也谨慎。
多亏了钱泽良为人贪婪好财,他与赫连秋风联系,知道十万两赎金的事,便让赫连秋风在其中一只箱子地部滴上了特制的花蜜。这种花蜜十分特殊,专门吸引一种蓝紫色的引路蝶,只要方圆百里内有,它们就会纷纷去追寻。
而只要找到通往风雷寨的路,再结合左翎羽给他们的机关布置图,攻破山寨便易如反掌。
莲艾对此一无所知,他这几天过的不算好,冯漳隔三差五就要来打骂他一番,叫他浑身伤痕累累。而就算冯漳不在,其他人对他这个肉票态度也十分冷漠,一天有时连口水也喝不上,更不要说饱饭了,不馊已经不错。
他拖着酸痛的身体将茶壶里的水倒到碗里,倒了许久才倒出一滴可怜巴巴的液体。他抿了抿已经干裂出血的嘴唇,伸出舌头将那滴水珍惜地舔去。
忽然,外面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莲艾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臂上的袖箭,对着牢门方向小心看去。
片刻后,左翎羽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打开牢门便直直往莲艾方向走来。
“你走得了吗?”他打量着他,皱了皱眉。
莲艾撑起身,知道左翎羽这样问必定事出有因,他也不胡乱答应,而是感受了下自己此刻的体力,最终点了点头。
“走得了。”
左翎羽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小声道:“等会儿跟在我后面,我们趁乱冲出去。”
“趁乱?”莲艾惊疑道,“是将军要攻山了吗?”
左翎羽看着他:“算是吧。”
为了更添一把乱,左翎羽还在风雷寨的各处放了几把火,这会儿火势大的应该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果然,没多会儿外面就响起了敲锣声,以及众人惊惶地叫喊。
“走水啦!走水啦!”
“快来救火!马房那边也着了!”
“不好了,步年……步年的兵马攻上来了!!”
抓准时机,左翎羽拉起莲艾就往外跑。还好看守地牢的几个人也乱了阵脚,救火的救火,支援的支援,没人注意到他们。
左翎羽到了外面便松开了莲艾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跟在我后面,我带你出去。”
莲艾低下脸,用头发遮住面颊,跟在左翎羽身后一步步穿过混乱的山寨。他脚步很稳,并不急迫,然而他的心却跳得很厉害,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跃出来一般。
左翎羽带着莲艾逐渐往人少的地方移动,正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了,后门必定也有人看守,唯有他前阵子发现的,隐藏在围墙下的一处狗洞,应该还可以通行。
虽说钻狗洞难听了些,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不会在意这些,也不觉得莲艾会在意。
两人就这样看似融入其中,其实万分警惕地在来往人流中穿行,竟也给他们顺利地到了狗洞的所在。
左翎羽拨开那处遮掩着的草丛,对莲艾道:“你先钻出……”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身后便有劲风袭来。
左翎羽面色一变,将莲艾一把推开,抽出腰间弯刀转身应敌。
单刀碰上双刀,是左翎羽最不想遇上的局面。
冯漳比他脸色还要难看,他万万没想到左翎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放跑赫连艾,选择背弃他们!
“这是第二次了,你是不是疯了?”冯漳怒不可遏,他喝了酒,眼里全是血丝,理智不再,“你是不是疯了!!左翎羽!你怎么对得起师父,对得起阿雪!”
他咆哮着,怒吼着,双刀如风攻向了左翎羽。
左家闻名的是双刀,而左翎羽失了四指头,便也再不能双刀并握,所以他只能用一把刀,吃力地来抵抗冯漳的两把刀。
莲艾本想趁此机会钻过围墙逃命,但见左翎羽有些招架不住的样子,不一时身上便挂了彩,动作便稍有迟疑。
冯漳招招致命,仿佛已经不再顾念师兄弟的情谊,要将左翎羽置之死地。
左翎羽身上被划了几道口子,也有些支撑不住。他膝盖一软,单膝跪下,冯漳的双刀却不停,眼看就要一刀斩下。
莲艾来不及多想,抬起胳膊袖箭便冲着冯漳门面射去,冯漳感到了身后的箭风,本能地侧身避让,脸颊上被划开一个口子。
他怒极,调转刀身就要砍向莲艾,这一刀下去,十死无生,莲艾退到墙边,眼睁睁看着两把刀一前一后就要劈到他身上。
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他想到赫连老爷和赫连夫人,想到赫连秋风,也想到了步年。唯一遗憾,或许便是不能见对方最后一面吧。闯过了那么多关,吃了那么多苦,最后还是要在这里停下。
他舍不得很多人,顶顶舍不得的,还是步年。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突然一把尖锐的弯刀从冯漳身后捅入,带血而出。
冯漳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前胸,那里慢慢被鲜血染红,那截刀身是如此的熟悉,叫他想错认都难。
他艰难地回过身,就见左翎羽眼里含着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他发出最后的声音,多余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左翎羽看了眼山寨大门方向,那里已经传来了厮杀声。
他垂下眼,将捅进冯漳身体里的弯刀拔了出来。鲜血飙溅,将他半边身体染红。他看了看自己沾了鲜血的双手,有些无措地用袖子擦拭着,擦完了还去擦脸。
“小,小羽……”
莲艾怕他接受不了自己杀了冯漳的事实,抓住他肩膀晃了晃:“小羽,你怎么样?”
左翎羽像是刚醒神,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现在在哪里,以及最重要的事。
“走吧,我送你去找步年……”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冯漳,或许是毫无留恋,也或许是不敢多看。
第56章
步年杀进风雷寨没有用多少时间,连在天浮寺时,那些叛党中的精英尚且不能抵挡住步家军,就更不要说这些乌合之众了。
他带着怒气攻山,一撞开大门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胆敢阻拦他的人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他满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仿佛浴血的修罗,叫人胆战心惊,不敢靠近。
步年等人来势汹汹,根本无可阻挡,山寨中的人见大势已去,开始四散奔逃。他们本就人心浮动,被朝廷兵马一吓,都不用步年再做什么,他们自己就未战先败了。
“钱泽良呢?”步年随手抓住一名喽啰,将他拎到自己面前。
对方吓得双腿乱颤,话都说不清了,脸白得更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在……在议事堂……”他哆哆嗦嗦指了个方向。
步年甩开他,将他丢给了不远处的一名兵甲,自己则朝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触他逆鳞者,他一定会百倍奉还,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而另一边,钱泽良做梦也没想到,步年会这么快攻上山。他和冯漳喝了点酒,本来头还晕着,见到山寨各处都是冲天的火光,一下子就吓得酒醒了。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刀拔出来,举目望去都是厮杀成一团的人影,他明白他的山寨已经彻底沦陷了,失了天险的优势,他根本不是步年的对手。
到这刻他才不得不承认,他是夜郎自大,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之前钱家能东山再起,是因为根基还在,可这次步年攻打风雷寨将所有的一切都打没了,钱泽良就算留着青山恐怕也无柴可烧。
他望着自己一手建起的山寨,此时已是满目疮痍,横尸遍地,心中惊怒悲叹一一划过,他还没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办,眼尾忽地瞥见一抹朝他迅疾而来的人影,满腔情绪瞬间又都化作了恐惧——那人正是找他许久的步年。
他手持长剑,迅疾如风,根本不给钱泽良喘息机会,提剑便斩,招式变化之快叫人眼花缭乱。
钱泽良根本不是他对手,没几下便被打得连连后退。
钱家本就是风雷掌成名,钱泽良的刀法并不算好,但他鬼心眼很多,见打不过步年,就要想歪招。
他无意间发现当刀光晃到步年眼睛时,对方会不适地别开眼,动作也会慢上一些。这给了他启发,之后的对招时不时就要拿刀光晃步年的眼睛,可谓龌龊至极。
41/42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