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画其实更像小孩子玩闹的涂鸦,应予耐着性子凑进了仔细分辩出画右侧的一行小字和署名日期,掩面红了脸。
——“我应予长大后定为小哥哥锻造一把天下第一的神剑,助他除掉世上所有奸恶之人。”
年幼时空口许下的承诺被珍藏至今,应予被臊的不知如何是好。这画唤起了应予对太子的记忆,也让他放下了对太子的戒备。太子邀应予到宫中小酌,应予终于点头答应。大师傅不放心,“燃将军今晚的婚宴赶的回来么?不如改日……”
应予摇摇头,没半点犹豫的上了太子的车。要不是应予没精打采的像个晒干的萝卜干,大师傅就真的放心让他去了。大师傅吩咐人去给姚夏燃带个信,正交代着瞥见前面街口窜出个魁梧的人影,紧紧跟上太子的车驾。
“算了,有人比我们操心呢。”大师傅没多解释,膀子一架凶巴巴的把徒弟们赶回剑坊里。
第45章 阴谋
二十多年前因为母后获罪而被放逐出宫的太子曾随护卫到应府求剑,在应家后院见到了被关在柴房里眼巴巴等饭吃的应予。
一样的没了母亲,一样的被父亲视若弃子,任佣人随意欺侮的应予过的甚至还不如当时的太子。但应予一说起将来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明天一定会是好的,自己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匠人。应予隔着门拉太子的手,用凌乱的小句子安慰太子,“我们一起努力,即便日后见不了面我们也为对方鼓劲,这样我们俩都不是孤单一人……”
从不敢设想明天的太子从那天起在心里埋下了小小的种子,他不再那么害怕一个人活下去,也不再畏惧自己与生俱来的野心。
太子带着点小孩子的洋洋得意,指着宫中在建的铸剑坊,告诉应予那里会有全国最全的图谱、最好的工具、最优的矿材、最资深的师父,“我可以为你凿矿山引龙泉,我给你最好的一切,你没有理由不留下。”
太子所说的每一件都是应予曾经梦寐以求的,他很感激太子一直记得自己。可白天一分分的短,应予的心一寸寸的沉。夕阳斜照,应予逆光站在剑坊门牌笼下的巨大阴影里,凝神往宫墙外面看。
“我叫人备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太子揽住应予的肩膀往殿前走。应予心事重重,他郑重的这么来宫里一趟是打算跟太子把小时候的戏言说清楚。
局促的坐着个椅子边,应予一杯又一杯的喝茶,终于下决心躬身向太子说明来意,“今天来我是要为年幼时轻狂许下的承诺向太子道歉,还请太子不要当真。现在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实在无暇分心为您铸剑。”
太子专心帮应予剥点心外面裹的油纸,不大在意应予的推辞,“我猜出你和姚夏燃有约,但那人现今只是贪恋你声名,拿你当工具。今天他迎娶的是他天地见证亲朋祝福的伴侣,他们结下的牵绊将无可取代。往后他一人醉心于享乐的时间会更多,你没有义务为他恪守承诺。”
当应予再次张口拒绝,太子忽然发怒把手里点心摔到应予脚前。正进门的侍女惊吓中摔翻手里的果盘,太子盯着满地狼藉阴沉的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挥对门外侍卫说,“杖杀。”
门外侍女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太子倚着门框惬意的哼起了小调,他一步步走近应予,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应予困住。
“我自认为哪里都不输姚夏燃,你这样认准他不禁让我猜测你们不只是众人眼中情深意重的兄弟,还有着见不得人的肮脏勾结。山中营地冬日极寒,你难道真如传闻中的为他暖了床?”
早上的梦从脑海中闪过,应予难堪的撇开脸。他不懂如何圆滑的抹清自己,他所有的心事都先表现在脸上。应予甚至没想到质疑试探者的真假,他习惯性的后退,“太子你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跟应予间毫无悬念的攻防战让太子失了兴致,索性对应予全盘相告。“燧石降世,只有驹跋鬼能够驾驭其成剑,我一直都很清楚你是驹跋鬼。是你小时候亲口告诉我的,你又不记得了么?”
应予从椅背上仰倒,撞翻茶桌矮凳手脚并用往殿外逃。太子故意让人敞开门,看应予跑下台阶、跑进庭院、腿脚发软的倒在院子出口。今日月圆夜,太子很清楚若是不吃生食驹跋鬼会格外虚弱,若是在茶水中加上点迷药应予绝无招架可能。
“你若是能乖一点,咱们还不必撕破脸。从今天开始,我要把你关在这儿,直到我找到燧石你为我做成剑为止。”
太子拽住应予头发一步步把他拖回屋里,应予软塌塌的手指蹭过冷硬的石阶,仰面看着夜幕降临,自己从小到大最畏惧的满月正从天边升起。
“你既然已经知道应家的秘密,为何不去找其他人。”应予问。太子回头看了应予一眼忽然张嘴大笑,他指着应予,“因为你最好骗。狡诈成性的驹跋鬼,只有你心思简单的令人作呕。”
初见中太子惊艳的漂亮面孔此刻在应予眼前张狂扭曲到面目全非,应予后知后觉的想起姚夏燃对自己的告诫,怨自己把人看的太简单。
太子把应予踹进黑漆漆的密室,两手扒着狭窄的一条门缝,压低声音像要跟应予说悄悄话,“偷偷告诉你,我原本让姚夏燃在今晚宴席上除掉姚野,可我又实在看姚夏燃不顺眼,于是悄悄派人去把刺杀的事通知了姚野。今晚他叔侄二人少不了一番恶斗,一不小心我就能除掉两个后患。逃回去找你心上人的事,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石门咣当砸紧,应予像当胸被戳了一刀寒意穿心。他费力的拱到墙边,借力撑起晕晕乎乎的脑袋摸索着抠门缝。应予咬紧牙关告诫自己不要慌张,他假装手没有抖,假装没有要哭,蜷起手指绷紧全身力气在门边连抠带咬的使劲。
“这情形似曾相识的讨厌呢。”
密不透风的石室里忽然一个声音凭空盘旋而出,应予身后亮起一圈绿油油的火苗,面具男在那圈火苗中间慢慢现身,罗锅似的弓着背,手掌托起腮帮子咧嘴朝应予笑。
应予头次觉得面具男亲切,额头扣地应予上身整个匍匐在地上,“求你帮我出去。”
确信把应予牢牢攥进了掌心里,面具男故意慢条斯理的跟应予谈条件,“老规矩你可想好了,上次我要了你一半的魂魄,这次你态度不错我给你算便宜点,剩下一半的一半如何。”
“我答应你。”应予没一点犹疑。
“不再考虑考虑么,为人的魂魄一分分的少,你作为鬼的本性可就要显露出来了,我记得……”面具男一边观察应予焦急的神色,一边转圈在密室里溜达恶意的拖延。
应予攥紧拳头使劲捶地,他大声朝面具男喊,“快点,来不及了。”面具男冰凉的手忽然靠近,贴在应予前额封住应予所有的动作。“闭眼。”面具男笑嘻嘻的说着朝应予轻轻吹了口气,一群银色的小鸟从应予后脑翩然飞出,绕着石室打个转飞进面具男嘴里。
飞兼藏身在东宫正殿偏角处的矮墙下,紧张的察看里面人的一举一动。他看见应予跑出来,又被太子揪着头发拖回去。飞兼屏息硬往下面压火,强忍住不动手。
姚夏燃猜测太子之所以执着于让应予给自己铸剑,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应予是驹跋鬼。太子不会伤应予性命,十五之夜应予若能在宫中度过,会比在人多眼杂的姚府更加稳妥。
“将军啊,咱们都把太子看的太善了。”
黑影里飞兼一双如炬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溅了血的殿门。等宫人将侍女的尸体拖走,飞兼低声骂了句畜生挽起袖子从墙头飞身跃下。他体壮如山却脚步如燕,矮身仔细的环顾四周,刚要走出背影地身后有人拍他肩膀。
飞兼汗毛倒竖,毫不犹疑的抽剑直接上了杀招。来人是太子那个双刀护卫,两人相击招招不相上下。“今天真特么寸。”飞兼揩掉胸膛上的汗珠,扬起脖子与护卫谈条件,“难得遇到对手,可惜今天没功夫耽搁。废话不多说,我赢你放我走,你赢我任你处置。”
护卫往殿门前瞥了一眼,沉声说,“尽管过来。”
第46章 真鬼
飞兼意外被绊住的时候应予在面具男的掩护下出了宫城。走出最后一道禁门时,夜幕下隐藏身形的应予与乘步辇进宫门的巫祝迎面遇上。
应予屏住呼吸贴紧墙面小心的挪过去,巫祝满头的铜铃铛却忽然响了。巫祝抬眼看墙上纹丝不动的旗子,慢慢的回头抬手指向应予,他捏起把尖细的嗓子,“那儿有鬼。”
明知道绝不会被看见应还是腿软摔了一跤,胡乱揉了一把磕破的膝盖狂奔而逃。隐身的效力渐渐过去,应予借着面具男给自己的力气一路循着敲锣打鼓的鞭炮声跑进姚家门前那条红妆铺遍的长街,踏过满地红艳艳的炮仗挤进热闹的大门。
吉时已到,新人正在堂前行礼。姚夏燃红冠红衣,下裳曳地,英姿勃发。应予情不自禁的放慢脚步,混在欢闹的宾客中愣愣的望姚夏燃红烛下的侧脸。
兴高采烈的人群簇拥在四周,姚夏燃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他心不在焉的盯着喜桌上的大红喜字,想起什么事忽然笑了,然后姚夏燃抬眼朝应予瞥过来,眼睛睁圆了又微微的眯起,笑的特别温柔。
应予心里噼里啪啦爆起一串火星子,转眼蔓延成燎原大火,他脱口而出几个字,让做事从来滴水不漏的姚夏燃失手掉了牵新娘的红绸。姚夏燃弯腰捡红绸的时候应予趁机过去抓住姚夏燃的手,飞快的在他手心写下计划已被姚野知晓的实情。
姚夏燃神色一凛,回握应予的手转而抽身离开。毒酒已上桌,姚夏燃安排的弓箭手早就在檐角藏好。姚夏燃不动声色的观察席间胸有成竹独自饮茶的姚野,猜想此时院外姚野的大批人马肯定已经集结,只等自己露出马脚好当场处置。
礼成,姚夏燃被人流拥着向宾客敬酒,借着喝酒姚夏燃见缝插针告诉小个儿局面的变动。小个儿难得慌乱,“我立刻去告诉大家取消计划。”
“慢着。”姚夏燃按住小个儿肩膀让他冷静,“听好,既然箭已在弦上我们索性顺势射*出,我们既杀也救,认认真真给姚野演出好戏。”
话已经带到应予松了口气,离开热闹地靠着回廊的柱子坐下,懈了劲浑身不停的哆嗦。他缓了半晌才觉得膝盖疼,挽起裤脚看见血已经从破口流到脚脖根。应予趴在膝头上嘶嘶的吹气,心疼自己心疼的不得了。
千钧一发的关头做了一把力挽狂澜的英雄,应予心中满满的骄傲和得意。只要大家能安然度过今晚就好,成不成亲都算小事。应予这么宽慰着自己,忍不住支起下巴往远处灯火灿烂的宴席上瞄。他傻呵呵的笑了一会儿,抬眼看见蜿蜒而去的回廊柱子上触目惊心的一连串大红喜字,应予心头颤了颤,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仆人,躬身对应予说,“燃少爷吩咐我带您回房等他。”
“好。”应予强忍住声音里的沙哑,狼狈的擦干净脸扶住栏杆撑地起来。男仆弯腰快步在前面带路,应予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墨蓝色的栏杆上映着远处火光下跃动的幢幢人影,没有尽头的幽暗回廊,静的像通往深潭谷底。
应予盯着男仆魁梧过人的背,心里生出点疑惑,走的这条路并不通向姚夏燃的院子。应予随即又想明白了,今晚姚夏燃的院子里肯定没有自己能待的地方。
消失了多时的面具男忽然又出现,飘忽的荡在应予身后,从没这么安静过。应予与面具男虽说是交易,但依然感激面具男时机正好的现身。应予回头小声说,“谢谢。”
面具男展开宽大的衣摆,风筝似的穿过回廊外满树的迎春花。他像没听见应予的话,自顾自的陶醉,“好想再亲手摸摸这春天的繁花啊,所幸我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应予没有立刻察觉面具男话中的危险意味,他以为今晚逃出太子的密室后自己的危机就已经结束。面具男一只手穿过廊柱,在应予眼前那么一扫往园子中心的池塘指。
“我最后见你那晚可是被姚夏燃沉进了塘底,那么黑那么冷我吓掉了好几滴泪呢。”面具男做作的抱紧自己的肩膀,抽抽搭搭的假哭,他又朝应予笑,说话唱歌似的轻轻柔柔,“可是我现在出来了,你都不问问我怎么出来的,是到了谁的手上,你就谢我啊小傻瓜。”
浮云散开,朗照的圆月忽然破了洞一样灌满血色。应予隐约听到身后有急促的呼吸声,他本能的往前跑立刻被对方扼住喉咙拖回来。扮作仆人的威四海从袖口抽出匕首,只一下从背后穿透应予的心。
月光下应予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冒出一截锋利刀尖,空气刺进血肉挤进血槽刺刺拉拉带出淋漓的血溅了应予满身满脚。应予控制不住的抽搐,垂着手像被钉住动弹不得的蝴蝶,他没来得及叫出一声又挨下第二刀,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
威四海扔了匕首惊恐的睁大眼,看着仍有一息尚存的应予疯狂大笑。“真的没死,他说的没错你肚子里真的有宝贝。”威四海把应予拖进偏角里废弃不用的柴房,两手用力挤应予胸前伤口迫不及待让应予活着把血流干。
姚夏燃把匕首沉塘那晚院子里宋薇目睹了一切,后来宋薇无意中跟威四海说起这件事,威四海立刻嗅出了其中的蹊跷。威四海悄悄命人把匕首从水里打捞起来,放出了面具男。面具男告诉威四海全城人费尽心机找的燧石就在应予肚子里,自己负责引诱,威四海负责捕杀,事成后威四海得应予燧石,面具男要应予肉身。
“要不是姚夏燃碍事我早就得手了,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魂魄已经所剩无几,等你最后一滴心头血耗干,你这副身躯就是我的了。”
面具男俯身悠哉的看应予挣扎,这时门外的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经过,有人大喊“有刺客!快去请医师,燃少爷为保护家主受伤了。”面具男来了兴致,晃晃荡荡的飘出门去看热闹。
威四海无心在意外面的动静,应予的血已经漫到他脚边。他目不转睛盯着应予飞快枯萎的脸,应予大睁的双眼中光亮正一点点暗去。心中算计着得到燧石后如何稳妥的献给皇上,如何换得王侯之位从此平步青云,威四海越来越没有耐心继续等。
他在角落里寻到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不顾与面具男的约定准备提前把应予开膛破肚。威四海习惯性的用两指夹着刀刃轻轻捋过,意外割伤手指。他低头包扎的时候,背后被虫蛀空的窗户正中一轮红月照进来,诡异的光正好把应予整个笼住。
原本已经像个死人一样苍白无息的应予忽然鼻翼微动,人血的气味唤醒应予压抑在最深处的驹跋鬼的本能。重新张开的眼皮下已然是双血红的重瞳鬼目,额头上黑色尖角生长而出,应予低伏上身四肢着地,在威四海惊恐转身的瞬间骤然扑倒猎物,利爪剜进威四海的喉咙,一左一右一点点享受的慢慢的将他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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