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赶来的传信兵小心翼翼到姚野跟前禀报,“启禀家主,北门外有人意图劫囚,被我们的人及时识破了。”
应予记得老神医说过,姚夏燃戴黑金索化形如同颈上悬刀,损伤和疼痛都非常人能想象。姚夏燃载着应予在城郊旷野昼夜不停的一路疾驰,应予揽着姚夏燃的脖子心如刀绞。
夜晚过去,当终于摆脱姚野人马的追捕,姚夏燃放心退回人形。两人躲进荒废的小庙里休息,没来说几句话姚夏燃就昏睡过去。
“对不起。”应予搂过姚夏燃的头靠在怀里,俯身埋进姚夏燃的胸口。
应予以为堵了太子的嘴就能隐藏身份继续平安无事,是自己把姚野的仇恨想的太简单。毫无防备的突然开始逃亡,应予才发觉除了身边疲累至极的姚夏燃,自己就只有怀中燧石和为匠的两只手而已。没有食物银两,没有可求助的亲友伙伴,身上甚至连把趁手的剑都忘了带。这样下去,自己不是又成了个累赘吗。
姚夏燃胸前越来越烫,应予冰凉着两只手慌乱的摸姚夏燃的额头和颈侧。姚夏燃发高烧了。
得赶快去找水,去找大夫。可坍塌的庙门外野草连天,四周廖无人烟。应予起来又坐下,握住姚夏燃的手把额头贴进他滚烫的掌心,声音呜咽一样絮絮打颤,“……怎么办。”
早晨初生的朝阳忽然不见踪影,温暖的四月朔风骤起。应予嗅到冷风中暗藏的杀机,抬头间冷箭已经从身后射出。应予没挪一寸,撑起肩膀挡住姚夏燃,咬牙抗下一箭。
方才还空旷的四野转眼被大群聚起的士兵挤满,应予搂着昏睡的姚夏燃像怀抱此生最重要的宝贝,直面利刃一人屹立于孤岛之上。
原来姐姐说的无所畏惧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啊,应予心想。迎着冷风他浑身的筋肉骨骼绷的生疼,可他的心却被温暖的洪流冲刷而过,胀成了一片汹涌的海。
来人兵甲朽坏、武器参差不齐,不像姚野手下。他们不同于一般追捕者的盛气凌人,他们眼神愤怒,甚至有些悲伤。他们挥剑逼应予离开,“让开,我们要杀掉姚夏燃那个背信弃义的伪善者。”
应予凶狠的瞪着不断围拢逼近的人群,不动,不吭声。
小个儿和飞兼带人匆忙赶到,挤到最前面拦住大家,“兄弟们,不要信了姚野的挑拨!”
面前这二三百人就是姚夏燃被关在无渊牢的兄弟们,昨天姚夏燃抽身离开后劫囚计划败露。姚野索性利用这群已经对姚夏燃失望的战士,说姚夏燃早就沉迷于享乐弃他们于不顾。战士们的怒火被煽动起来,姚野趁势放了他们,鼓动他们找姚夏燃复仇。
小个儿和飞兼的劝说转眼被淹没,姚野安插在队伍中的煽动者大声叫嚣杀掉姚夏燃。
战士们一声声控诉,“我们跟随姚夏燃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深陷囹圄半年之久。他亲口许诺救我们出来,可昨天约定之时他根本没有出现。原来他早就放弃抗争戴上了项圈,醉心于王城的声色犬马,把受苦的我们抛在脑后。我们要拿他的命,偿还我们因为信任他而受的苦!”
人群漩涡一样迅速失控,应予两条胳膊环抱住姚夏燃,山似的扎在中心咬紧牙关抵挡众人疯狂的撕扯。腹中忽然剧痛,火一样烧过全身,应予浑身猛的一震弓身呕出了燧石。冷冽的光芒乍起,云霄雷动,天光如雨般纷纷散落。
大家像被冻住一样静止了,都怔怔的看向应予双手捧在胸前的那束光。
应予哑着嗓子开口,“姚夏燃从未抛弃你们。他为救出你们冒险去禁林抢出燧石,中毒后被丘三斗暗算才不得已戴上黑金索。昨天他对你们失约是因为他去救我了,因为能解开你们脖子上黑金索的燧石在我手里。燧石成剑能断黑金索,我能还你们自由。”
应予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铿锵作响。愤怒的战士们大梦初醒一样冷静下来,他们沉默着往四周散开。“这位小兄弟,你的话可当真?你当真用燧石铸成宝剑,砍断黑金索?”
“我手上的燧石有多真,我的话就有多真。”应予举起手指,起身朝天发誓。
飞兼和小个儿终于能从人群中脱身,他们过来搀起应予身后的姚夏燃。不远处有人骑马离开,煽动不成,姚野安插*进来的奸细连忙赶回城报信。飞兼拉开弓要把那家伙射下马,应予拦住飞兼,眼中鬼的狠戾初现端倪,“让他逃。既然纸早就包不住火,就让他回去告诉所有人,他们求之不得的燧石在我应予手上。”
既然时限已至,无法藏匿的燧石注定会沦为刀剑司、姚野、王公贵族、甚至王城百余家铸剑坊拼死争夺的猎物,那就索性让他们来挣,挣的死伤无数头破血流。
这硕大的城,此刻应予已然站在风暴的中心。
燧石必须是自己的,神剑必须从自己手中诞生,自己必须亲手挥剑砍断黑金索,抢回姚夏燃被黑金索吞噬的时间。
这是应予的许诺,也是他爱姚夏燃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我鬼终于有个鬼样了。。
第55章 慢走
一夜之间应予署名的大小告示贴遍王城大街小巷。
——“机缘之下燧石现存我应予手中。姚野劫持应家人做要挟,逼我以燧石所成神剑做交换。我应予不甘心屈服于姚野威逼,在此邀天下正义之士除此恶人。杀掉姚野的英雄,我应予必将神剑拱手相赠。”
应予以燧石做饵,把群城之火引到姚野身上。一时间刺客鸟一样纷纷飞至姚野后院,扰的姚野日子再难太平。
找到大夫调养两日后姚夏燃醒了,姚夏燃与“追杀”而来的各位达成和解,为避人耳目暂时遣散百余名兵卒,带着飞兼小个儿和不足十名精锐再次上路。驹跋鬼在梦野山深处有备用的藏身点,应予小时候去过几次,只要安全抵达梦野山应予就有把握不被任何追兵找到。
姚夏燃和应予同乘一匹马,应予非常爷们儿的要求姚夏燃坐自己怀里,两手环过姚夏燃的腰紧紧挽住马缰,歪头吃力的看前面的路。姚夏燃体格比应予大了一大圈,可只要姚夏燃抬抬指头碰到缰绳应予就跟他生气。
应予的脑袋从姚夏燃腋下拱啊拱的出来,严肃的嘱咐他,“累了就靠我肩膀,听话。”姚夏燃瞥了一眼应予凑过来的小肩膀,半收着劲往应予身上靠,无比乖巧无比配合,除了应予任谁看了都知道姚夏燃一路走的比马还累。
晚上到了落脚地,飞兼去林子里捕猎应予也偷偷跟着去了。飞兼捉到一窝兔子,应予竟骗回一头胖野猪。应予蹲草丛里放了那窝黑油油的小兔子,飞兼站他背后晃手里的刀,“猪我真杀了啊。”应予把头埋的很低,轻轻“嗯”了一声。
篝火上架起两条猪大腿,焦黄喷香的油滴子顺着爆开的猪皮往下淌,火星子噼里啪啦四处乱溅。姚夏燃在火堆前转肉叉,身边飞兼愁眉苦脸的思索一会儿去给应予弄点什么吃,他们摘回来的几个果子都太涩。没想到分肉的时候应予自己过来了,拿起刀也给自己片了份大的,转头离开火堆学大家狼吞虎咽的蹲地上大嚼。
姚夏燃诧异的观察应予一会儿,一言不发过去掰开应予的嘴抠他舌头让他往外吐。从不沾肉星的应予还是倔着把肉咽下去,才几口就吃的浑身大汗面色土灰。
“应予,可以了。”姚夏燃抹干净应予汗湿的脑门,要拿走应予手里的肉可应予不给。“吃肉才有力气,我必须得有力气。我要照顾好你,你们所有人。”
围在火堆边的大家嗓子都哽住了,默契的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闷头大口大口的嚼。应予从跟大家伙儿汇合起就天天绷着弦片刻没合过眼,这么个紧张法就算壮的像狮子老虎也撑不过三天。
“你放心,我跟大家都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你只用顾好你自……”
姚夏燃说着用手揉应予脑袋顶能冒出角的那个小发旋,要是往常这么一摸应予马上就能眯起眼睛靠在他怀里软下来,可今天应予却像自尊心受到了重创,委屈巴巴的低头红了眼圈。
另一边竖着耳朵的飞兼使劲咳嗽两声不让他们将军再往下说,应予一转头往后看大家忽然歪七扭八的倒了一大片,都嘟嘟囔囔的喊累说要休息。应予拍拍屁股站起来,兴冲冲的安抚大家,“我不困,我给你们值夜。”
大猫们朝应予挥起肉拳,异口同声给应予加油,没一会儿就鼾声四起。应予仔细给姚夏燃铺平一块地,让姚夏燃往自己身边躺。姚夏燃只好装作睡下,半个时辰后应予终于撑不住歪倒在姚夏燃身上。应予一倒,所有人齐刷刷坐起来。
只要离了剑炉应予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正努力的消化自己过分的不安。应予这么勉强自己是因为怕变成累赘,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愿意顺着应予演戏。
应予躺在姚夏燃腿上一直迷迷糊糊说“对不起”,翻来覆去睡的不踏实。姚夏燃胳膊揽住应予的肩膀,手指揉他皱紧的眉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回到王城后小心维持半年之久的平衡忽然一天间被打破,姚夏燃不禁怀疑有人躲在暗处作梗。现在回想起来,姚野与应家没有一点瓜葛,不可能凭空就察觉应家人是驹跋鬼,而应巳刃朝应予索要燧石的时机也是十足的蹊跷。
如果是面具男在暗中插手,这会儿肯定早就跳出来耀武扬威,但要不是面具男,那潜藏至今的敌手或许比姚野还要难以应对。
姚夏燃问小个儿,“你预计还有几日能到梦野山。”
“最多两日。”
“不论敌手是谁,现在燧石大白天下应予与我们仓促逃亡,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出意料一定会在这两日露出尾巴。”姚夏燃眼下最担心的是应予那群生死不明的家人,像随时能被引燃的炸*弹一样悬在应予头顶。要是谁恶意动了这炸*弹,情势将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果然如姚夏燃所料,隔天当大家远远看见隐藏在一片雾气霞光中若隐若现的梦野山时,身后一队人马魅妖似的忽然现了身。两方在山的入口对峙,身披水蓝长纱打扮清凉的鲛人月淼众星捧月般的走出来。
月淼闭口不提刺杀姚夏燃和被囚禁在水牢的过往,亲亲热热过来想搂应予的肩膀。姚夏燃用剑柄挡开月淼,月淼一点不在意,招呼手下扛过来一只镶满珍珠珊瑚的大箱子放到应予面前。
“好久不见了两位,今天来我特意带了见面礼。”
箱子里是被迷晕的应桃。
“什么条件,你讲。”月淼利用自己逃出军营那晚应予亲身经历了他的心狠手辣,眼下他这么做很难不让人心生警惕。
“虽然我们从前曾经敌对过,但今天我想让你知道我站在你这边。我月淼与那争权逐利的天下人不同,我不来抢你们的燧石,我要助你应予成就千古神剑。”月淼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把通体雪白的无鞘骨刀,手指擦过刀刃竟隐隐泛出水光,“毕竟我们鲛人的斩浪剑,已经在天下第一的位置上……”
月淼煽情的话没说完应予从马上下来,经历了这么多应予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容易相信他人无端的善意。
“既然你不求报答,那应予就在此谢过。应予无以回赠,送您个注目礼吧。”没等月淼应声应予隆重的拍打起衣袖、前襟、胸口,一丝不苟朝月淼挥起手,神情严肃声音庄重,“您慢走,不送了。”
第56章 欢迎
应桃醒来后说当天刀剑司从姚野手中夺走了驹跋鬼的处置权限,自己是在押送途中被月淼所救,月淼一路上不仅没有为难她还悉心照顾。队伍进山后小个儿去入口察看过,月淼带人埋伏在山道两旁的莽林中,的确像所说的一样在帮应予阻挡追兵。
“不知道父亲现在身在何处,是生是死。若父亲没有被人发现,一定也会来这山里。”应桃低头擦眼泪,应予握住姐姐的手说不出话。应家出了变故后应时一反常态的没有露面,应予一直没有得到父亲的消息,觉得父亲已经凶多吉少。
古书参天,静谧的山路绕开山脚蜿蜒指向林子深处。姚夏燃带人在前面探路,应予陪姐姐走在后面。说起父亲见应予反应平淡,应桃犹豫着有话对应予说,“虽然父亲一直拦着不让,但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实情。当时父亲把你赶出家门……”
听着姐姐的话应予抬头往前看,姚夏燃忽然调转马头朝自己走过来。姚夏燃的嘴唇轻轻擦过应予的耳朵,“收好东西,有人跟上我们了。”说罢站在应予身边不再离开。
虽然有林子里的花草做掩盖,应予还是闻到一股陌生气味迅速靠近。队伍收拢到一起,大家亮出兵器严阵以待。树梢发出轻微响动,紧接着二十多个人半掩在树林中从四面八方现了身。飞兼正要放箭姚夏燃拦住他,来人并没有携带武器。
他们不隐藏头顶尖角,肤色黝黑,袒露的双臂上布满黑红色纹身,纷纷朝队伍中心的应予和应桃躬身行礼,“族长已经等候多时,欢迎回家。”
驹跋鬼姓氏众多,自从易成川一脉被灭族后应家成为人丁最兴旺的一族,应家也是驹跋鬼躲藏起来后唯一走出深山的一族。山中驹跋鬼最德高望重的族长虽然从不出山,但对外面的事探察的一清二楚,他甚至算清了应予此行的目的和应予抵达的时间。
族长年近耄耋,头戴汗巾肩膀宽厚有力,一副典型的匠人打扮,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跟着一大批人。他带应予到山间溪流的源头,那里有应时当年学习长大的剑坊。
“当年他带你们出山时嘱托我把此处保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所幸今日终于派上用场能助你一臂之力。”族长举止敦厚谦和,亲切的像个多日不见的长辈,将应予一行人安顿好后就带人离开,全程没有过问燧石的事。
飞兼在溪水边给马刷毛时,看着修整如新的房舍自言自语,“古怪。”
“没错。”小个儿从树上跳下来,知道飞兼指的是刚才那老实善良的族长。小个儿已经察看过四周,族长离开时并没有留下眼线,这反而令他更怀疑族长有别的打算。房舍和器具都精心准备,但那族长和身边所有人的态度像早就商量好似的整齐划一,不好奇不询问,安心的像对什么势在必得。
飞兼忧心忡忡,“我看这山里,说不定比外面还危险。”
此时工房中应予站在尘封多年再次点燃的剑炉前终于舒展开眉头。自己只有怀中燧石和为匠的两只手而已,可这已经足够了。应予牵上匹最老的马走进林子,几声嘶鸣后只剩他一人出来,前襟溅了几滴血,马已经不见踪影。
缭绕不散的雾气中应予一双鬼角慢慢显现,他面对面站在姚夏燃跟前,略微歪着头,第一次对自己鬼的相貌心怀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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