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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手术的时间长短是非常不定的。韩煜钧和李世希都清楚，手术时间长相对来说是好事，说明手术一直在进展，反倒是时间太短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然而偏偏天不遂人愿，仅仅两小时不到，Morgan医生就从手术室中走了出来。
韩煜钧和李世希心中猛地一沉。
“对不起，出血点太多，他没能挺过来。抱歉……”
Denny的母亲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号啕大哭。周围的人连忙过去安慰他。韩煜钧和Morgan医生又聊了几句，了解了一下具体的过程，一回过头来才发现身后的李世希面色惨白如纸，他刚想问问李世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就见后者突然转身向外跑去。
“Leslie！”韩煜钧觉得不对，立刻撒腿就追。
李世希就这样奔出了医院，奔向大街。他不知道想跑到哪里，但他知道他不想再留在那里，那里的一切令他害怕，令他想要逃离。
李世希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间杂着一些似乎遗忘了好久的，令他心痛的声音——
世希，我真是有点不甘心，我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实现呢……
世希，真是抱歉，答应你的事情我恐怕没法做到了……
世希，答应我，你要好好地生活……
李世希就这样跑了好久，直到最后力气耗尽，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长时间的剧烈奔跑令他的肺像火烧一样地疼，而更疼的，是心……
不久，身边响起了另一个沉重的呼吸声。
韩煜钧坐到了李世希的身边，轻轻地对他说：“世希，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韩煜钧觉得，自己应该早点留意到李世希的不对劲的。李世希对Denny的特别关切，是在发现Denny的病以后的事情，李世希关注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病。其实细细回想起来当初就是李世希最先判断出Denny可能是脑出血的，比他这个普外医生发现得还早。所以这个病到底为什么令他如此敏感，不惜风尘仆仆跑到这里，又令他在得知手术失败后会如此反应剧烈？
李世希，你到底还有多少不能说的秘密？
最开始跟出来时，韩煜钧心里很不放心，他不知道李世希为何会突然如此激动。然而跑了一阵子他反倒发现，跑步也是一种发泄。李世希将太多秘密埋在心底，他其实正需要一个宣泄的途径。所以他并没有叫住李世希，只是跟着他一路狂奔，直到李世希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他来到李世希身边，坐在地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也等着李世希慢慢平复。
然后，他平静地对李世希说：“世希，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曾经有一个好朋友，”李世希缓缓开口，“他叫丁卓轩……”
故事的开头很普通，两个竹马竹马的小朋友，一对儿时的玩伴。因为两家长辈关系就不错，所以李世希和丁卓轩从小就认识，并且一直是好朋友。李世希小时候个子有点矮，长得白白净净的很像小姑娘，所以总会被一些小男生嘲笑。而丁卓轩比李世希大三岁，个子也比较高，总是像个骑士一样保护着公主般的弟弟。因为李世希一路跳级，两个人便一起念了小学，又进入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直到大学时，因为二人的不同追求，他们才分开。李世希选择了学医，而丁卓轩则进入了他心仪已久的摄影专业。除了专业之外，两人兴趣爱好都颇为相同，对很多问题的看法都很是一致，两人一起吃喝玩乐，念书学习，也一起“不务正业”，反对家中的安排。就连相亲问题，两人也可以相互配合到天衣无缝：丁卓轩每次去相亲时势必带上李世希，然后李世希就会在相亲过程中对女生百般刁难，弄得女生知难而退。至于李世希去相亲时，丁卓轩的表现也不遑多让，他只要一句“世希，我怎么觉得她长得还没你好看呢”，就足以成功打发所有人。两家老人气得不知骂了多少回，两人私下全做笑谈。
彼时少年意气，几多轻狂。
后来，李世希去瑞士进行深造，而丁卓轩则背起了背包，成为了一位旅行摄影师。在李世希读博的这几年中，丁卓轩几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而他每到一地，都会给李世希寄一张用自己拍的照片制成的明信片，背面还会写上一些短短的文字，介绍自己的见闻。
世希，西藏的天真的好蓝，我在他们的寺庙里替你许了个愿；
世希，这是澳大利亚大堡礁著名的心形礁，这张照片我可是在直升飞机上拍出来的；
世希，加拿大的森林里空气真的好清新，有净化灵魂的感觉；
世希，东非的动物大迁徙真的好壮观，你有机会应该来看一看……
几千张相片，几千条留言，是两人友情的见证。那几年中，丁卓轩的明信片是李世希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最大的精神支柱，而有些友情以上的情感，也在他的心中悄悄出现。他也感受得到丁卓轩对他的关心，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丁卓轩的举动中究竟有多少真心，李世希感觉得出来。
但是，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这种暧昧，没有去捅破那层纸。正是因为太熟了，两人都有些害怕，害怕一个莽撞的举动会破坏掉多年的友情。而他们更加害怕的是，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能力——
他们还太年轻，还没有与社会，甚至是与父母抗衡的资本……
于是，两人极为默契地心照不宣着，李世希努力让自己迅速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而丁卓轩则在游荡了三年后，选择回到父亲的公司，开始学习业务，准备将来接手家族的企业。
两个人，都在为未来认真地努力着。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厄运，突然向两个年轻人袭来。
丁卓轩在一次体检中，被检出脑部长了一个血管瘤，而且，这个血管瘤已经很大，有随时破裂的危险，必须要尽快手术。但血管瘤的位置非常不好，一旦手术失败，面对的就将是无法醒来甚至是更糟的结局……
李世希颤抖着声音问医生，他手术成功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医生是李世希所在医院的脑科权威，也是李世希所能找到的，台湾最厉害的脑外科专家。医生看着李世希的眼睛，心有不忍地说出一个数字，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竟是不到一半的概率。
李世希呆立当场。
倒是丁卓轩颇为冷静，他问医生：“医生，如果我手术失败了，可能会怎么样？”
在与丁卓轩接触的短短几天中，医生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坚强，于是他坦陈实情：“你的血管瘤的位置不太好，如果手术不理想，最大的可能性是脑损伤，最坏可能……会脑死亡。”
脑死亡？丁卓轩苦笑，也就是只能呼吸，全无知觉的活死人是么？
“好吧医生，让我想一想。”
医生离开的房间，李世希和丁卓轩安静地看着对方。
过了一会儿，丁卓轩笑了出来：“想不到，我丁卓轩从来不上赌场，这回居然要在手术台上赌命了。”
“卓轩……”李世希嘴唇颤了颤，艰难地说，“其实，你也可以选择不做手术，采用保守疗法，或许……”
“行了世希，不用骗我了，如果可以采用保守疗法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费力地找专家来商量手术方案了。”丁卓轩从病床上起身，走过去拉住李世希的手，“我会做手术的。”
“可是……你……”
“没关系，我觉得我的人品还不错，想我积攒了三十年的人品，老天总不会让我输的太惨吧。”丁卓轩故作坦然地笑了笑，有意忽略李世希眼中的不舍，“不过世希，我得求你一件事，如果我手术失败了醒不过来了，你就帮我干脆一点了结了自己，我可不想每天被不认识的人擦身子换衣……”
“别说了！”李世希大吼着打断丁卓轩的玩笑，“你不会有事的！就算你有事我也不会把你扔给看护的！”
一行清泪从李世希眼中滑落，李世希倔强地用手抹去了它。
丁卓轩心疼地将李世希搂住，轻抚着他的背：“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这一点都不好笑。”李世希说着，泪却依旧滑落。
“好吧我错了，乖，别哭了……”丁卓轩拂去李世希眼中的泪，这温柔的举动触痛了李世希的心，于是他的泪越来越多。
“好了好了，没事的没事的。”丁卓轩见世希这样，安抚地吻了吻李世希的额头。李世希顺势抬起了头，寻找到丁卓轩的嘴……
两人心中都期待已久的初吻，没有甜蜜，只有泪水的咸涩……
而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出现一阵响动，两人回头，惊愕地发现站在门口处的李永哲。
李永哲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与丁卓轩的举动，震惊得无以复加……
第18章 18-迟到的眼泪
被李永哲撞见两人的亲密，完全沉浸于悲痛中的李世希完全没心思去在意，倒是丁卓轩发觉不妥，赶快拉开了李世希。
“伯父，您来了。”丁卓轩对李永哲微笑。
“嗯。”老人低沉地哼了一声。大概是顾忌到丁卓轩病人的身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候了两句之后便要拉着李世希离开。
“我不回去，我想再和卓轩聊一聊。”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跟我回家！”李永哲隐隐有些不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想说我们这么做不对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我告诉你我不怕！都是男人又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我们就是之前顾虑太多了才一直拖着拖着拖到现在！要不然我们早就可以多享受几年了！”李世希不管不顾地怒吼出来，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丁卓轩的父母刚刚走进门来……
两人的事情就这样暴露在了双方家长的面前。丁卓轩的母亲对于自己儿子和李世希的事情非常不满，立刻不再允许李世希出现在自己儿子面前，任丁卓轩如何劝都没有用。李世希几次去探病，都被丁卓轩的母亲堵了回来。被悲伤与误解折磨的李世希，将全部的怒气都发泄在了他父亲李永哲的身上。如果不是他那天非逼着自己回家，自己不会在情绪失控下说出一切，也就不会被丁卓轩父母听到，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李世希与父亲大吵了一架，然后便收拾行李搬出了家。
之后的半个月，李世希还是没能见到丁卓轩——丁卓轩的母亲全天住在医院中陪护，铁了心的不让两人见面。虽然如此，李世希还是从同事那里得知了丁卓轩的一些情况，知道他定了手术的日期。
手术前两天的晚上，李世希突然接到了丁卓轩的电话：“世希，我把我母亲支开了，你能来我病房一下么？”
李世希就住在医院的宿舍，所以他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跑到了丁卓轩的病房。他直接冲到病床前，一下子抱住了丁卓轩。
丁卓轩轻笑着，回抱住了李世希。
两人就这样拥抱了好久，终于慢慢松开臂膀，打量起对方来。半月不见，丁卓轩比之前憔悴了不少。李世希听同事说过，丁卓轩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晕厥——他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世希，对不起，我妈妈令你吃了不少苦吧？”
李世希轻轻摇了摇头。
“你别怪她，她也是心情不好，才拿你出气。”丁卓轩温和地说着，李世希连忙点了点头。
“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李世希轻轻问。
“我？还不错，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剩下的时间就回忆回忆过去。”丁卓轩轻松地笑笑，全然不似一个重症病人。
李世希注意到丁卓轩手上拿着一台相机，那是丁卓轩最喜欢的单反相机。
“在看照片？”李世希问。
“嗯，在看以前拍的东西。要不是看日期，我都没发现我已经好久没出去旅行拍照了啊……”丁卓轩笑着说。
是啊，丁卓轩自从接手了家族企业后，就一直忙于工作，再没有出去旅行过。李世希知道，他其实是热爱自由的人，他喜欢那种拿着相机背包到处旅行的生活。丁卓轩是为了两人的未来才放弃的理想，可是没想到，上天却给了他们一个这样的结局……
“对了，给你看看，这是我上次去非洲拍的照片。”说着，丁卓轩将相机递了过来。
李世希把头凑过去，相机屏幕中显现的是一张张动物奔腾的场面，李世希知道，这就是著名的动物大迁徙。
“世希，你知道么？非洲最壮观的景象就是东非的动物大迁徙！成千上万的动物在你面前汹涌而过，那是一幅特别充满生机的画面。你看到的这个是角马，他们下河的时候那些老弱病残会被水冲走，但是强壮的角马会留下，那是自然界的优胜劣汰。神奇吧？族群的生命就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延续传承。”
李世希听着，笑得很苦涩。不知为什么，那些“生机”、“生命”的字眼，在李世希听来，是那么地刺耳。
“说起来，我还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去东非看看呢，抱歉世希，我可能没机会实现我的誓言了。”
“卓轩，你会有机会的。”李世希深情地注视着情人的眼，认真地说，“你一定会的。”
丁卓轩搂住了李世希。李世希抱紧丁卓轩，紧紧地，不想放开。
“世希，”丁卓轩的声音从世希背后传来，“答应我一件事。”
李世希想抬头，可是丁卓轩搂紧了他不松手，这让李世希的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丁卓轩接下里出口的话是：“如果我手术失败，真的脑死亡的话，答应我，关掉我的呼吸机，我不要做一个活死人。”
李世希身子重重一颤。
“卓轩！你……”李世希想起身。
“世希，答应我。”丁卓轩搂住李世希，不让李世希看自己的脸，他缓缓地说着，“你知道，我喜欢自由的生活，喜欢有活力的东西，我不想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毫无知觉。我偷偷查过资料，脑死亡的病人过不了太久身体机能就会恶化，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既然如此，我宁愿痛快地离开，不要再忍受这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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