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默斐便拿起手中长鞭,走向那石头,挥起手中鞭子的时候,那些戾气皆都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隆冬夜里吹啸山间坟头的那阵阵阴风,令人听了便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又像是惧怕着什么东西的模样,迟迟不敢上前阻止。
然后,便听见“砰”的一声,是默斐挥动驱魂鞭,打碎了那块刻有“不尽涯”三个字的石头。
那石头碎得彻底,几乎变成齑粉,都找不到一块稍微大一些的石块,并且几乎就在那石头碎成齑粉的同时,那些呼啸着的戾气,便以肉眼所能够看得见的速度,全都消散不见了,山祖冲到崖边,往下看去,连带不尽涯下的戾气也全都消散不见,原本充斥整个不尽涯的团团云层,也都逐渐消散开来,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看见怪石嶙峋的崖壁,果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山祖道:“戾气全都不见了!”
默斐点头,道:“这戾气只是暂时不见,等那石头重新拼凑回来,戾气也会一并回来。”
“拼凑?”
山祖皱了皱眉头,看向那被默斐打成齑粉的碎石,道:“这石头还能自己拼凑起来?”
默斐道:“不错。”
山祖抿了抿嘴唇道:“那确实要赶紧了,我去叫那对夫妻。”
说着,山祖便转身跑向等在远处的夫妻,等到稍作准备,山祖带着这对夫妻以及那圆滚滚的二丫头再次回到不尽涯的时候,默斐已经做好了四条绳结。
山祖指着默斐做的绳结道:“这个长度的绳结可是够了,这不尽涯可是深不见底的。”
默斐道:“绳结只带我们过不尽涯下的结界,过了结界,便用不上绳结。”
农夫妻子闻言,不禁开口问道:“不用绳结?那我们该如何下崖?”
默斐道:“跳下去。”
“跳下去!”
农夫与其妻子皆是大惊道:“这不尽涯深不见底,崖底下是什么都不知道,跳下去,岂不就死了!”
默斐道:“深不见底的不尽涯只在个人自己眼中,心中惧怕这不尽涯,不尽涯就是吃人的怪物。”
默斐的话显然并不能够打消农夫与其妻子心中的顾虑,倒是那二丫头,十分没心没肺地吮着手指头,说了一句话:
“呀!这底下有红色的大鱼!”
大鱼?何处来的大鱼?
山祖记得自己明明往崖底下看过,那下面只看得见嶙峋的怪石,深不见底,连水都没有,怎么可能有鱼?
然此时,默斐已经将四条绳结的一端在不尽涯上固定住,自己拿起其中一条绳结,并且又递给山祖一道绳结,说道:
“走吧。”
“等一等!”
待山祖接过默斐手中的绳结,农夫突然开口说道:“等这绳结到头了,我们真的要跳下这不尽涯?”
默斐道:“你若不愿意,也可留在这里,但那戾气很快便会回来,凭你的能力,并不能够打碎石头。”
农夫十分犹豫,看着绳结却迟迟不动,默斐看了看山祖,道:“戾气很快就要回来了。”
山祖手里捏着默斐递给他的绳结,点了点头:“那走吧。”
“跳下去真的会死的!”
农夫眼见山祖和默斐已经攀着绳结开始下崖,与妻子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大吼道:“你们这是在找死!”
不同于农夫,他的妻子虽然看起来也是对默斐的话将信将疑,却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犹豫着拿起了绳结:
“要不,试试吧?”
农夫大急:“不许!下去就是死!他说的胡话,我们怎么能够听胡话呢!”
农夫的妻子也急了,大声说道:“左右不过一个死,死就死了!他能去得,我们也能去得,若是这次不跳,下次便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除了他,我们根本打不碎那块石头!”
打不碎石头,不尽涯下满是戾气,便是连一步都靠近不得。
农夫妻子将绳结塞入农夫手中,道:“去吧。”
去吧,这十几万年,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如今这样的机会?
二丫头伸手抱住农夫的脚,说道:“爹爹,带二丫头去看红色的大鱼!”
农夫看了看妻子手中的绳结,又看了看幼女,心中虽然依旧十分挣扎,但还是勉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去!”
跳下去,就算是死,至少也求得了一个解脱。
四人各执一条绳结,农夫则还抱着二丫头,四人顺着默斐所做的绳结一路攀登而下,一直到绳结用完,四人也到了不尽涯的半腰处。
此处嶙峋的怪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湿滑的崖壁,这崖壁不仅湿滑,还十分平坦,几乎没有任何凸起的地方,若是仅仅依靠攀登,确实根本不可能攀登而下的。
默斐看了看四下的环境,说了一句:“跳。”
说着,四人便几乎同时松开了抓着绳结的手,没了手中的绳结作为支撑,山祖只觉得自己全身失重,迅速地垂直往下掉落,呼啸的风声在耳朵边响起,掉落了不知多久,速度却又是戛然而止,整个人好像静止地悬浮在半空中。
山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竟是身处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鼻尖还微微萦绕清淡的花香。
“默斐?”
山祖开口喊了一句,并未得到默斐的回答,倒是得了自己这一声的回音。
“默斐?”
山祖又开口喊了一句,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扑上一个人,此人伸手捂住他的口鼻,山祖被吓了一大跳,刚要挣扎,却是默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此处十分诡异,不要说话。”
第84章 不尽涯下遇故人寻真相 1
山祖被默斐捂住了嘴巴,也不敢随意出声,只能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得到了山祖的回答之后,默斐这才松开手。
得了自由的山祖,赶忙转过头,却不想与默斐四目相对,几乎是脸贴着脸,对方的呼吸打到自己脸上的皮肤,十分地火辣辣,甚至莫名有些炙热。
山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自己的视线,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般,轻声地对默斐说道:“这是哪里?”
不同于山祖此时此刻犹如抓心挠肝一般十分不安定的心情,默斐倒是很淡定地答道:“不尽涯底。”
“还在不尽涯?”
山祖环顾了一下周身,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不免嘟囔道:“怎么竟还在不尽涯!”
然默斐却道:“虽在不尽涯,却已不是方才的不尽涯。”
山祖看向默斐,问道:“什么意思?”
却被默斐示意噤声。
“嘘!”
随着默斐的这一声,山祖隐约听到似乎有小孩子的啼哭声,由远及近,断断续续,一会儿好像近在咫尺,十分清晰,一会儿又好似远在天涯,不甚清明。
山祖与默斐对视了一眼,用嘴型对他说了三个字:
二丫头?
默斐微蹙眉头,细细听着这声音的方位,然后便拉过山祖的手,二人快速往前飞身而去。
也不知默斐是如何在这水雾茫茫之中,分辨清楚这东南西北方位的,总之拉着山祖飞了没一会儿,就见到了这哭声的源头,果然就是那雷声大雨点小的二丫头。
而等山祖和默斐找到二丫头的时候,这个丫头已经没有继续在哭了,只见那丫头身在水中,屁股底下有一条红色的大鱼,正驮着她在水里面兜圈子,逗得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咯吱咯吱,不住地笑。
山祖看着眼前的情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开口说道:“那对夫妻呢?”
一旁的默斐沉默了少许之后,说道:“他们没出来。”
“没出来?”
山祖不免差异:“没出来是什么意思,我们一起跳下来的,怎么可能会没出来?”
默斐的眼神打在二丫头的身上,眼中神色不明:“他们从心里面便不相信自己能够出来,困住他们的并不是那个地方,而是他们自己的心。”
在这个世上,并没有哪个地方是真的能够将人困住十几万年的。
十几万年都出不来,那只能是是因为他们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自己是可以出来。
一个连新都被困住的人,如何又真的能够得到自由呢?
听了默斐的话,山祖再看向那坐在红色大鱼背上嬉戏的二丫头,心中突然便觉得很是惋惜,空落落的。
这个丫头,原本其实是不必被禁锢这么多年的。
在失去了十几万年的自由之后,如今却又要遭遇至亲别离之苦……
真是可怜。
山祖还未能够伤春悲秋完,水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十分憔悴,但是又是异常地温柔,丝毫听不出有任何的攻击性。
那声音说:“谁家的小娃娃,到姑姑这里来?”
坐在大鱼背上正玩得不亦乐乎的二丫头,陡然听见这个声音,愣了一愣,竟然是突然开口嚎啕大哭了起来,胖乎乎的两只手紧紧抓着大鱼的后背,嘴里嚷嚷着:“爹爹!娘亲!爹爹!娘亲!”
这后知后觉的丫头,竟是才察觉自己的父母并未和自己一道离开。
山祖叹了一口气,心生不忍,想要上前去,却被默斐拦下:“且等一等。”
就在默斐说“等一等”的间隙,那声音的主人也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只见此女子身穿灰色长袍,真实的容貌被隐藏在厚重的斗篷之下,二丫头一见这女子的模样,更是被吓得不轻,哭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是仰着头,一个轱辘,从大鱼背上翻了下去。
二丫头并不会凫水,掉进水里之后,喝了好几口水,两只手胡乱地挥舞,身子却是直往下沉去。
山祖眼见要出人命,便冲动又要上去,然还不等他动身,那女子便是抢先了一步去救人。
只见那女子从水面上飞身而过,身轻如燕,一个伸手,便将掉在水里的二丫头给捞了上来。
二丫头呛了水,又受了惊吓,虽然十分害怕这个女子,双手却是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角,两只眼睛里面满是惊恐的情绪,生怕自己会又掉进水里去。
女子将二丫头带到了水边,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灰色斗篷,将二丫头严严实实地围住,以防止她因为落水而受了风寒。
而女子原本被盖在斗篷之下的一张长相精致的脸,便跃然露出了真容。
山祖也是看过许多长相好看的,其中不止有禁欲修身的仙姬,也有性情奔放的各色妖怪,然而看着眼前这女子的容貌,山祖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这女子长相精致漂亮,山祖觉得自己就算是呼吸都不该呼吸链,否则都像是亵渎了这个人。
而站在山祖旁边的默斐,此刻的反应也十分反常,他紧紧盯着那女子的脸,眼中有许多情绪涌现,却又被他硬生生地给压了下来。
二丫头被女子救了上来之后,便紧紧裹着女子脱下来的斗篷,只露出两只眼睛一双鼻孔,撇过头,怯生生地盯着那女子,全然没了之前在山祖跟前的张扬跋扈,只听二丫头竟是十分有礼貌地轻声说道:
“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声音轻得几乎能够与蚊虫相媲美。
那女子听了,忍不住轻轻一笑,弯下身,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二丫头的脑袋,那原本湿漉漉的头发,便在一瞬间干透了,女子的声音十分温柔,她对二丫头说:
“你为何会在这儿?”
二丫头一听,又是被勾起了伤心事,哭哭啼啼道:“我爹,我娘,都不见了。”
女子问:“你从何处来?”
二丫头歪着头想了想,不甚确定地说道:“我从,从不尽涯上来。”
“不尽涯?”
女子听了二丫头的话,微微蹙了蹙眉头,道:“当真是不尽涯?”
二丫头闻言,点了点头:“就是不尽涯,我爹我娘说的,不可能错。”
话音落,女子却是不再同二丫头说话,而是紧锁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这话隔得太远,山祖没能够听清楚,默斐却是听得一字不漏,女子说的是:
母神竟这般凶残,连三岁的孩童都不肯放过。
山祖用胳膊肘撞了撞默斐,道:“她说的什么,怎么你听了之后,眉毛都快拧到一堆去了?”
山祖这句话,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女子一把将二丫头从地上抱起,护在自己怀里,伸手推出一阵风刃,风刃卷起水面上的水,凝成水珠,径直射向山祖和默斐所藏身的位置,默斐将山祖推到自己身后,结出屏障,将水珠悉数挡在屏障之外。
“破风障,你是谁?”
那女子只一眼,便认出了默斐所使的招式。
默斐收起这屏障,带着山祖走到那女子跟前,正当山祖绷紧全身神经,以为与这女子又会是一场恶战,却不想默斐竟是对那女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说了一句:
“明玉诏默斐,见过苏幕师姐。”
苏幕……师姐?!
山祖被默斐的这句称谓给震惊得不小,那苏幕也是十分地诧异,她看着默斐,说道:“你说……你是谁?”
默斐直起身子,对着苏幕重复道:“明玉诏,默斐。”
那苏幕,一开始从默斐的口中听见“明玉诏”三个字的时候,情绪便已经有些不大对劲,待到同默斐再度确认了之后,苏幕竟是无端伤心得泪流满面,她用袖子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水,有些讪讪地笑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美人泣泪,我见犹怜,山祖自诩怜香惜玉之人,见苏幕哭得这般伤心模样,忍不住就安慰说道:
“这位姐姐,你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我同你一道分担,可别一人哭坏了身子!”
话音落,苏幕看着山祖,向默斐问道:“此何人?”
默斐一把将快要凑到苏幕眼皮子底下的山祖扯回了自己身旁,道:“此人山祖,让苏幕师姐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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