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月走在后面,看见朱醴的口袋里露出了一点棱角。
超市距离朱醴母亲的住处有点远,俩人便在超市门口打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上,周朗月忽然道:“朱醴,我好像忘了买一件东西了。”
朱醴装傻道:“忘了什么。”
周朗月附到朱醴耳侧:“安全套,牛奶味安全套,我昨天不是让你提醒我么?”
现在朱醴的口袋里不但有牛奶味安全套,还有巧克力味安全套。
但他不想在出租车上说,嘴上只能道:“抱歉,我忘记了。”
“没关系,下次再买吧。”周朗月说完,又端端正正地坐回了位置里。
出租车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便停了下来,周朗月付了钱,便与朱醴一人提了一购物袋的食物下了车。
朱醴的母亲所居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楼层不高,仅有六层,也没有电梯。
楼角长着嫩绿的青苔,几乎每一户人家都装了防盗窗,防盗窗上有的摆着盆栽,有的晾了衣服,有的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而大多数人家的防盗窗旁边都挂了空调外机。
有几株爬山虎从楼角草坪的泥土中长了出来,攀援而上,一片一片茂盛的绿叶子将楼面遮掩了起来。
不知是谁家养了一群鸡,鸡就在楼前面的草坪上,时不时地啄一下草。
朱醴与周朗月经过这群鸡时,吓得鸡群拍打着翅膀,四处逃散,好似朱醴、周朗月俩人下一刻就要将它们杀了拔毛,做成一顿美餐。
周朗月玩笑道:“不如我们捉只鸡去?”
朱醴为难地道:“不好吧,这是别人养的鸡。”
“我开玩笑的。”周朗月堪堪说完,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大黄狗,大黄狗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冲到了鸡群中间,将鸡群吓破了胆,连鸣叫都极其惨烈。
大黄狗不过是逗着鸡群玩,转悠了两圈,就去找它的小伙伴——不远处的一只橘猫去了。
朱醴瞧着你追我赶的大黄狗与橘猫,觉得颇为有趣。
大黄狗体型高大、腿长、健壮,橘猫却是圆滚滚的一团,每跑一步,肉都会沉甸甸地抖上一抖,但橘猫却很灵活,爬墙上树都不在话下。
周朗月看了眼天色,牵起了朱醴的手:“上去吧。”
“嗯。”朱醴从大黄狗以及橘猫身上收回视线,用力地握住了周朗月的手,“我们上去吧。”
朱醴在微微地发抖,周朗月本来不想戳破朱醴,为了让朱醴放松些,才笑道:“朱醴,我看见你口袋里的安全套了……”
他停顿了下,见四周没有人,便垂下头含住了朱醴的一点耳垂:“你买了什么口味的?是牛奶味的么?”
朱醴身体一软,购物袋差点从他手里滑落。
周朗月把朱醴手里的购物袋接过,放在地上,又将自己手上的购物袋也放下了。
老楼房楼梯的灯十分昏黄,有几个死角照不到,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
周朗月将朱醴拉到死角,重复道:“你买了什么口味的安全套?是牛奶味的么?”
朱醴被周朗月掐住了下颌,不能低下头去,含情的双眼眨了眨,浓密、漆黑的睫毛颤抖着,咬了咬嘴唇。
周朗月用手指划过朱醴的齿列,轻笑道:“别咬嘴唇,等会儿被你妈妈看见就不好了,她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朱醴松开嘴唇,任由周朗月摩挲着他嘴唇上印着的齿痕,许久才道:“我买了牛奶口味的安全套,收银员还送了我一盒巧克力口味的赠品。”
周朗月收回手指,扫了眼被朱醴丢在了购物袋里的巧克力:“你喜欢牛奶还是巧克力?”
只有零星灯光落在周朗月身上,勾勒出他的轮廓来,但朱醴却觉得他能将周朗月看得一清二楚。
周朗月眉眼温柔,清朗如月,但问的问题却明显意有所指。
牛奶味的安全套以及巧克力味的安全套朱醴都没有被用过,因而根本无法回答周朗月的问题。
他思考了片刻,照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周朗月在朱醴耳侧吐着热气道:“我是问你喜欢喝牛奶还是喜欢吃巧克力,不是问你喜欢牛奶味的安全套还是巧克力味的安全套。”
“你……”朱醴明白自己被误导了,气闷地道,“我喜欢喝牛奶,也喜欢吃巧克力,但不喜欢牛奶味的安全套,也不喜欢巧克力的安全套。”
周朗月望住了朱醴道:“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买?”
朱醴被他逼问得面颊发烫,说谎道:“我随手拿的。”
“哦。”周朗月叹息着道,“早知道你不喜欢,我就不买了。”
朱醴愕然道:“你也买了?”
周朗月答道:“买了,和你一样,买了一盒牛奶味的,送了一盒巧克力味的。”
周朗月刚才果真是故意的,先是去收银台前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上了出租车又说好像忘记买一件东西了。
朱醴问道:“那你是忘记买什么了?”
周朗月了然地笑道:“我不是指我忘记买牛奶味的安全套了,我刚刚记起来,我忘记买腌肉料了,牛肋骨最好先腌一下。”
朱醴笑道:“没关系,用黄酒腌一下也可以的,这牛肋骨很新鲜。”
周朗月点了点头:“我们上去吧,天快黑了。”
俩人走到楼梯口,各自提了一袋子食物,又往上走去。
朱醴的母亲住在顶楼,楼道上的窗户边框漆着白色的油漆,油漆剥落了大半,层层叠叠地堆在窗台上,这窗阖不严实,留了一大条缝隙,有春风从窗缝流窜进来,将油漆末子吹落开去。
已经到黄昏了,天空被火烧云染红了,暖光流泻进了玻璃窗,将窗台、地面映红了一大片。
朱醴踩在这一片红色的光晕中,周朗月跟在他身后。
老楼房的楼梯很狭窄,不足以容纳朱醴与周朗月并行。
俩人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回荡荡着,没有别的声音,好似全世界只有他们俩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相互依偎、拥抱、亲吻、调情、做/爱。
俩人不久便到了顶楼,站在朱醴母亲的住处门前。
朱醴一时间不能动弹,身边的周朗月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两盒安全套,道:“你放在口袋里不太/安全,万一等会儿掉出来就不好了,还是放在我这里吧。”
周朗月穿了件烟灰色的休闲西装,西装里面有两个暗袋。
朱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握了下周朗月的手,才忐忑地道:“朗月,我敲门了。”
“好,你敲门吧。”周朗月用手拍了拍朱醴的后背,朱醴的后背皮肉紧绷着,在周朗月的轻拍下才逐渐放松下来,“别紧张,没事的。”
已是晚饭时间,隐约有菜香味从外面飘了进来。
如果妈妈能接受周朗月,他们家也能飘出这样的菜香味吧。
年糕炒梭子蟹、蒜蓉波士顿大龙虾、葱油海瓜子、黑胡椒牛肋骨、清炒西蓝花、烤板栗一定比现在闻到的味道要香上很多。
周朗月当主厨,他可以在一边打下手。
周朗月的厨艺虽然与饭店里的厨师没办法比,但周朗月做的菜对他来说真的非常好吃。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喜欢?
——首先要看妈妈会不会让我们进门吧?
朱醴自言自语着,迟迟没有动手敲门,周朗月也不催促他,只耐心地等待着。
朱醴用力地闭住了双眼,猛然敲了下门。
他的手在触到门时猝然落了下去,他的头也垂了下去,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声音响得仿若能将他的耳膜震碎了。
周朗月握了握朱醴的手,没有说话。
在朱醴那一声短促的敲门声后,门里面并没有一点动静,一点都没有。
第18章 第十八幕
片刻后,朱醴向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战战兢兢地敲了一下门,里面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他侧首凝望着周朗月:“朗月,妈妈是不是出去了?还是她不愿意给我开门?”
话音还没落地,他也顾不上听周朗月的回答,将手上的购物袋放在地上,用两只手死命地敲起门来。
敲了一会儿,他改用手掌拍门,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他越拍越惊恐,连声叫道:“妈妈,妈妈,快给我开门,妈妈,妈妈,妈妈……”
周朗月见朱醴的一双手红得厉害,想要制止他,却被朱醴挣脱了。
“妈妈,妈妈,快开门,我是小醴呀,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想气你的……妈妈……”朱醴哽咽起来,双眼一片水汽蒙蒙,“妈妈,妈妈,你原谅我吧。”
突然,有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朱醴趴在楼梯扶手上,激动地叫道:“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你妈妈人不在。还有你这么用力敲门干什么?你吵到邻居了。”一个中年妇女上了楼梯,走到朱醴面前,冷淡地道,“朱醴,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中年妇女是朱醴母亲的好友,就住在朱醴母亲对面,平时待朱醴十分亲切,朱醴是第一次听见她用这么冷淡的语气与他说话。
“陈阿姨。”朱醴急声问道,“你知道妈妈去哪里了么?”
“我哪里知道。”陈阿姨提着菜,开了自己家的门,想要进门,却被朱醴拦住了。
朱醴哀求道:“陈阿姨,你可以告诉我我妈妈去哪里了么?”
陈阿姨将朱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瞥了眼周朗月,厌恶地道:“半个月前,你妈妈和我说她去超市里买鸡蛋,走得有点累了,想要去公园里休息一会儿,却亲眼看见你在和一个男人接吻,你亲口向他承认你是个同性恋,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你甚至和这个男人上了床。”
“我本来还不信,劝她再和你好好谈谈,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有什么隐情,她向我哭诉了半天,一口咬定你肯定是不会回头的。”陈阿姨以鄙夷的眼神盯着朱醴、周朗月两人,“今天看来,既没有什么误会,也没有什么隐情。”
她指着朱醴的鼻子骂道:“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同性恋,该天打雷劈的同性恋!”
周朗月不忍朱醴受到如此对待,他将手上的购物袋一扔,而后将朱醴护在身后,淡淡地朝着陈阿姨道,“陈阿姨,你说得太过分了。”
“我说得过分?”陈阿姨却是笑了,“这世上有男有女,朱醴一个男人却非要和一个男人上床,这不该天打雷劈么?男人就应该和女人生儿育女。我看你这么维护他,你和他上床是不是你在上面,他在下面?你说一个喜欢被男人操的变态,活着干什么?不如去死了好了。”
她说得急了,缓了口气:“朱醴,你妈妈当年难产了两天一夜才生下的你,你们家条件不宽裕,她不敢吃好的,不敢穿好的,为了让你能有更好的成长环境。你知不知道她为了送你去补习班,曾经好几个月没吃早饭,还因为贫血晕倒了?她费劲心力地把你养大,你却令她这么失望,你就这么回报生你养你的妈妈?”
她眼睛几乎起了火:“朱醴,你说你对不对得起你妈妈?”
“我……”朱醴堪堪吐出一个字,陈阿姨扫过俩人的面容,“闪开,你们挡着我了。”
朱醴、周朗月俩人就挡在陈阿姨家门前,以致于陈阿姨进不了门。
朱醴双眼含泪:“陈阿姨,你说得没错,我对不起我妈妈,你可以告诉我妈妈去哪里了么?”
他说着,脑中蓦地窜过一个猜想,他抓了陈阿姨的手:“陈阿姨,我妈妈没出什么事吧?”
“她能出什么事?你还盼着她出事不成?”陈阿姨冷笑道,“她好着呢,只是因为不想再看见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早就搬家了。”
朱醴反驳道:“不会的,妈妈怎么会突然搬家?”
她指了指对面的门:“里面现在是空的,你不信可以自己开门去看,你不是有钥匙么?”
朱醴确实有钥匙,但他怕妈妈生气,不敢用钥匙开门。
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来,因为手抖个不停的缘故,怎么也不能顺利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
周朗月取过朱醴手里的钥匙开了门,门一开,门里面再也没有遮掩,如同陈阿姨所说,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朱醴疾步冲了进去,客厅里没有母亲的身影,推开母亲卧室的门,卧室里也没有母亲的身影,甚至没有一件家具。
厨房门、阳台门、厕所门都开着,一眼能望尽。
他怀着最后的希望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自己的房间满满当当的,什么都没有少,和他那天开心地出门去见周朗月那天一样。
——与别的房间相对比,这显然是莫大的讽刺。
他登时落下泪来,察觉到周朗月握着他的手的力度,他转身扑到了周朗月怀里,哭道:“朗月,妈妈不要我了,妈妈真的不要我了。”
由着朱醴哭了一阵后,周朗月柔声道:“你书桌上好像有一封信。”
朱醴抬眼望去,视线穿过蒙蒙水汽,确实能看见书桌上有一封信。
这封信是妈妈留给我的么?
朱醴从周朗月怀里钻了出来,忐忑地走到书桌前,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这封信装在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里,他取出信,信上赫然写着:
朱醴,我不想看到一个同性恋的儿子,这令我恶心,更让我觉得对不起你死去的爸爸,你爸爸死了不到一年,你就变成了一个同性恋,我死后怕是没脸见你爸爸了。
我搬家了,你别来找我。
除非你能改掉同性恋的毛病,不然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
朱醴的泪水接连不断地坠落在信纸上,上面的字迹逐渐晕开了,末了,一个字都看不清了。
周朗月用指尖擦着朱醴沾满泪水的眼角,道:“朱醴,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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