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集中的时间无法超过六个小时,他便用这六个小时来做实验,其余的时间不是睡眠,便是用来想念朱醴。
已是深秋时节了,他在实验室里并不会觉得冷,但却不知道朱醴有没有穿够衣服,不知道朱醴身上的钱够不够花,不知道朱醴过得好不好……更不知道朱醴是不是还在等他回到他身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时不时地会害怕朱醴将他忘记了,毕竟他欺骗过朱醴,还不顾朱醴的意愿,强行抱过朱醴。
又过了半个月,他看见林凝穿着一件羽绒服进来,发上还沾了点雪花,怔怔地问道:“外面下雪了么?”
“嗯,下雪了,雪很大,从昨天晚上开始下的,现在已经积到膝盖了。”林凝脱下羽绒服,去更衣室,换了一身医袍。
外面下雪了,这个城市极少下雪,周朗月与朱醴上一世一道渡过了三年的时光,那三年里没有下过一场雪,而这一世,若是朱醴现在在他身旁,这便是他与朱醴的第一场雪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幕
周朗月再次得到朱醴的消息是在他离开朱醴后的第三个月又十天,当时窗外天色大亮,林凝收回采血针,蹙着眉间,半垂着头,一语不发。
周朗月觉察到林凝的的异常,询问道:“林凝,出什么事了?”
林凝含着忧郁的双眼扫过周朗月凹下去的面颊以及温柔如初的眉眼,颤着手指,想要抚一抚那双眉眼,却被周朗月偏头躲过了。
周朗月望着林凝,歉然地道:“抱歉。”
自从林凝答应与周朗月一道做实验后,周朗月再也不曾主动与林凝有过肢体接触,更不曾撩拨过林凝,连暧昧的余地都不予林凝半点。林凝庆幸周朗月不再动摇他打算断了这份感情的决心,但同时又觉得周朗月实在狠心,便再也未唤过周朗月“朗月”,俩人疏远得只较陌生人好上一些。
但今天,在他听闻了一个消息之后,他却情难自已地想要碰触周朗月,一如他所料,他的指尖被周朗月躲过了。
他并不失望,脸上亦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眉眼间的忧郁却是愈加浓稠了些。
他勾起唇角,勉强露出笑来:“朗月,若是你没有喜欢上朱醴,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映入周朗月眼中的笑容满是求而不得的苦涩,周朗月却没有半点心软,坦白地道:“不会,若是我没有喜欢上朱醴,我应该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嗯,我知道了。”林凝抿了抿唇角,踟躇良久,才道,“朱醴被找到了,就在本市,上面决定今天对他展开追捕行动,倘若没办法活捉,便……”
他有些不忍心往下说,提了口气:“便当场射杀。”
“朱醴就在本市?”周朗月怔了怔,“他具体在什么方位?”
林凝答道:“他在酒吧街,具体哪一家酒吧我也不清楚。”
“多谢。”周朗月丢掉右手指尖按着的酒精棉,什么也顾不得,转身便走。
林凝明白自己拦不住周朗月,只得跟了上去。
俩人拦了辆出租车,赶去酒吧街,白天的酒吧街没什么人,原本该空空荡荡的,但有一家唤作“蓝调”的酒吧却被层层叠叠的警察包围了。
出租车司机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右脚一时不慎踩下了油门,幸而他已将档位归位了,即使油门被踩到了底,车子仍旧无法动弹。
突然,他听见一把柔软的声音道:“这件事牵涉到政府,请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
他回过头去,那个眉眼温柔的青年并没有往下讲,只将车资递给了他。
待他接过车资,青年便下了车去,闯入了那一片荷枪实弹的警察中。
在他找零钱的间隙,另一个青年也下了车,他不敢逗留,立即将零钱塞了回去,驱车逃离了。
周朗月下了出租车,穿过一片荷枪实弹的警察,径直走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恭敬地道:“孟先生,朱醴在里面么?”
这孟先生身形修长,面容威严,见周朗月来了,语调平淡地道:“朱醴在二楼,周教授既然来了,便麻烦您将朱醴劝下来。”
周朗月心下忐忑,语气却很镇定:“请问您想将朱醴怎么样?”
“活体解剖。”孟先生瞥了周朗月一眼,“你将朱醴污染了,那朱醴便没有用处了,不如解剖了,来看看他的内部构造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倘若他的器官有什么可利用的,还可以再利用一番,他这么珍贵的实验素材,活着不是太浪费了么?远不如用福尔马林泡着。”
孟先生说着,命令狙击手先停下,又朝周朗月道:“周教授,朱醴是你污染的,这解剖便由你来主刀吧,算作将功赎罪,倘若能解剖出什么有用的,你之前做的错事便一笔勾销,绝不会影响你的前程。”
眼见面前的周朗月脸上的神情没有丁点变化,孟先生语重心长地规劝道:“年轻人,你之前做的错事不过是一时之间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但你冷静地想想,朱醴也会老会死,他现在长得符合你的心意,再过几年,便会有更新鲜的,比他好上千万倍,你何必把前程赔在他身上?更何况,周教授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便没有往上爬的野心么?”
林凝站在周朗月身边,一语不发,孟先生的话语逼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喜欢周朗月,自然希望周朗月能抛弃朱醴,纵使不是为了前程,可他同时又认为孟先生言语间全然不将朱醴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倘若周朗月遵从了孟先生,朱醴着实太过可怜了,于他而言,朱醴亦是珍贵的实验素材,但他从未想过要将朱醴作活体解剖,活体解剖极不人道,即便是人工繁殖用于实验的小白鼠,他也尽量避免对其进行活体解剖。
他思索间,却听见周朗月含笑道:“好,我去劝朱醴下来。”
孟先生赞许道:“周教授果真前途无量。”
周朗月不紧不慢地越过数十个警察,推开了“蓝调”的玻璃门,经过一片尚未收拾干净的狼藉,踏上了楼梯。
这楼梯是木质的,踩起来“吱呀吱呀”地作响。
他便伴着这“吱呀吱呀”声,到了楼梯的尽头,忽地,一只破了口的高脚杯横在了他喉间,与此同时一把声音道:“别动。”
这把久违的声音使得周朗月的心脏霎时如同擂鼓一般,他侧过头去,朝朱醴柔声道:“朱醴,我来找你了。”
朱醴被围困在二楼时,便将二楼的窗帘全数拉起来了,故而二楼昏暗不明,周朗月又瘦了许多,他短时间内辨认不清,直到听见熟悉的嗓音,才放下高脚杯,转而扑进了周朗月怀里。
周朗月轻拍着朱醴的背脊,安抚道:“没事了,别怕。”
朱醴蹭了蹭周朗月的心口,又踮起脚尖来,伸手勾住周朗月的后颈,而后将双唇覆了上去。
四片唇瓣一贴合,楼下荷枪实弹的警察便恍若不存在了,只余下一对饱尝相思的恋人。
周朗月用左手揽住了朱醴的后腰,右手则捧着朱醴的后脑勺,尝过朱醴的唇瓣,下一瞬,又以温热的舌尖轻轻刷着朱醴诱人的唇缝。
朱醴面颊醺红,低吟一声,情不自禁地松开唇齿放周朗月进来。
他已许久没有与周朗月接过吻了,万分想念,一被触到柔软的口腔,便忍不住呜咽起来,好似被周朗月欺负得狠了。
周朗月以为是自己吻得太过用力了些,让朱醴觉得不舒服了,堪堪将舌尖撤出来,朱醴却用盈着水光的双眼邀请道:“朗月,吻我。”
周朗月禁不住诱惑,又吻上的朱醴的唇瓣,唇齿交合间有啧啧水声在俩人耳边回荡。
俩人吻了一阵,周朗月放开朱醴,接着将朱醴上上下下逡巡了一遍,见朱醴除了消瘦不少之外,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你没有受伤就好。”
“你……”朱醴还没有缓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你个……大骗子……大骗子……你让我……相信你……相信你会回到我身边……为什么我等了……三个月又十天,你……你还不回到我身边?”
周朗月舍不得斥责朱醴太过鲁莽了,以致于险些丧命,只能将朱醴抱紧了,轻吻着朱醴的眉心,叹息道:“所以你来找我了么?”
朱醴含情的双眼中眼波流转,柔软的眼波铺天盖地地将周朗月团团缠住,润泽的唇瓣言语间泄露出一点嫣红的舌尖以及雪白的齿列来:“嗯,我来找你了,朗月,回到我身边吧。”
“我不是已经在你身边了么?”周朗月挑起朱醴的下颌,又吻过朱醴的唇,才在朱醴耳侧道,“现在外面被持枪的警察包围了,如果我赶不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朱醴磨蹭着周朗月的锁骨答道:“我相信你一定会赶过来,因为我在这里。”
周朗月心生甜意,松开朱醴的腰身,嘱咐道:“你先躲好。”
“嗯。”朱醴又吻了下周朗月,才依言躲在了一个闲置的酒柜后面。
周朗月深深地望了朱醴一眼,然后利落地打开窗户,居高临下地对孟先生道:“孟先生,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微风将周朗月的刘海打得纷乱,一束阳光倾斜进来,偏巧打在他的下颌以及脖子上,将这两处的苍白暴露无遗,那脖子上隐隐有暗青色的血管突起,其中流淌着他为数不多的血液。
孟先生便盯着那些血管道:“做什么交易?”
周朗月笑道:“你放了朱醴,我将研究出来的解毒剂的配方交给你。”
孟先生颇为疑惑地道:“周教授,你这么令我失望,我为什么不杀了你,拿了配方,再将朱醴活体解剖了?”
他停顿了下,补充道:“当然朱醴如果要殉情,尸体解剖也勉强可以接受。”
话音落地,数十警察便动作整齐地枪口向上,齐齐地瞄准了周朗月身上的各大要处。
周朗月从容地笑道:“解毒剂是我刚刚才研究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怎么使用,就算拿到了配方也没有什么用处,这解毒剂假若用错了方法,便会促使患者体内的丧尸病毒在十分钟内成熟、爆发。”
孟先生无奈地道:“周教授,你这么说我确实感到十分为难,但……”
他说着话,手指却动了动,顷刻间,一枚漆黑的子弹竟擦过玻璃窗,直冲躲在酒柜后的朱醴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文完结
第65章 第六十五幕
周朗月心跳骤停,电光火石间,本能地飞奔过去,以身体护住朱醴。
朱醴显然还没有发现出了什么事,以满是困惑的眼神凝望着周朗月。
周朗月迎上朱醴的视线,便是这刹那的眼神交汇,周朗月温柔地笑了笑。
笑容还噙在唇角,那枚漆黑的子弹已然挟带着火/药气,破开皮肉,钻入骨髓,嵌进了周朗月的右肩,逼出了浓稠的血腥气来,殷红的血液从肩头窜出,奔流而下,浸透了他身上的白色医袍,而后沿着他的指尖,漫到了朱醴的面颊上,又没入了朱醴的衣襟内,将那件灰白的羊绒衫晕出一个个红色的不规则的圆圈,宛若新生的疤痕。
周朗月的右手由于被朱醴注射了麻醉剂,而麻醉剂又与药剂产生了反应的缘故,造成了神经麻痹,右肩亦受到了波及,中弹带来的疼痛并非不可忍受,加之他怕吓到朱醴,不敢表露出痛楚,反而试图用僵硬的右手指尖去擦拭朱醴被他溅开来的血弄脏了的脸颊,但他的右肩流血不止,这一擦拭倒是使得朱醴面颊上的血扩散了开去。
朱醴好似被周朗月的血烫到了,又好似被周朗月一身的鲜血惊到了,浑身战栗,怔忪良久,才含着哭腔道:“朗月,你怎么样?”
“我没事。”周朗月隔着酒柜,吻不了朱醴,只能用干净的左手指尖点了点朱醴的唇瓣。
朱醴的唇瓣冰凉,周朗月心疼地道:“朱醴,你是不是很冷?”
朱醴摇摇头,从酒柜后出来,拥住周朗月,手掌用力地按住了周朗月的右肩。
温热的血液不断地从朱醴的指缝奔涌出来,或沿着手腕子流淌进了朱醴的衣袖内,或坠落下去,击打在地面上。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
刺耳得几乎要将朱醴的耳膜生生洞穿。
“蓝调”的二楼是储物间,平日没有人打扫,地面上覆着一层薄灰,薄灰被血液一湿润,便死死地印在了地面上,再也无法动弹。
朱醴见完全止不住血,急得双眼通红。
周朗月用右手揽住了朱醴的后腰,又低下头去,安抚地轻吻着朱醴惨白的唇瓣:“没事的,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俩人说话间,孟先生已带人上了楼,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之后,他们便被团团围住了。
周朗月扫过黑洞洞的枪口,面色镇定如常地道:“孟先生,你一定要杀朱醴么?”
孟先生淡淡地道:“我一定要将朱醴解剖了。”
周朗月将朱醴抱在怀里,因血液持续流逝,他的面色煞白,一如死去多日,藏于冷冻棺木中的尸体一般,周身仿若能弥漫出白色的寒气来,但他的眉眼却还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连伏在朱醴身上的右手都轻柔地宛如捧着一件名贵的器皿般小心翼翼,极有分寸,一点都没有被嵌入右肩的子弹所影响。
他方要出声,他怀中的朱醴却猝然推开他,向着孟先生走去。
朱醴神情凄然,哀求道:“孟先生,求你救救朗月,只要你……”只要你能救朗月,我便任凭你处置,你要将我解剖,便将我解剖了吧。
周朗月心下清明,并不允许朱醴将话说完,他伸手扣住朱醴的手腕子,将朱醴拖回自己怀里,而后见朱醴要挣扎,便半咬着朱醴的耳垂威胁道:“我很疼,你别动了。”
朱醴只得乖顺地伏在周朗月怀里,用手指压住周朗月的右肩。
孟先生不屑地扫过俩人,道:“我听闻周教授的右手神经麻痹,目前还没有恢复,现在看来周教授的右肩也快废了,周教授,你是不打算要你的右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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