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忽然一紧,接着他整个人向下快速一沉。
刹那间水鬼、女朋友的头发等等惊悚梗在苏万的脑子里转了个遍,他头皮发麻,忍不住开始挣扎,谁知他越挣扎,脚上的力度越大,甚至恶狠狠地抓了他一把。
完了,遇上个重口的。苏万绝望地想道。身体已经处于缺氧状态,本来就使不上劲,再加上刚刚的挣扎,基本脱力了。他咬咬牙,鼓足勇气往下看去。
一只肉嘟嘟的大手,一张肉嘟嘟的大脸,一个肉嘟嘟的……中年人。
胖子鼻子里插了两根类似芦管的玩意儿,正用一种“你个死小子尽给人添麻烦”的表情看着他。
苏万当场就愤怒了:丫什么时候插的管子,也不知会一声,有福同享懂不懂。
事实证明胖子还是够仗义的,等两人潜伏到差不多深度,他拔出一个鼻孔里的管子,大方地递给苏万。这时候谁还管卫不卫生,能救命就是爷。苏万心说这种原生态的地方就是好,草长得够长够给力,关键时刻一点也不掉链子。他义无反顾地接过来,插进左边的鼻孔里。
这时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芦管,摸材质像是人造的,只是伪装得不错。看样子,胖子的确是有备而来。
包里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苏万努力转开注意力没去管。到了这一步,比起猜测那小贩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还不如相信它就是真的,至少这样还能让自己心里稍感宽慰。
又下潜了一段距离,胖子捏捏他的肩,指指脚下。
难道还有沉船宝藏?苏万纳闷地往下看去。
——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眼前奇特的景象。这个画面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能说,有怪兽。
沙子在翻,带动整个水底一起翻,却没有水流,唯一的解释,也只可能是有怪兽。
胖子及时伸手捂住苏万的嘴,避免后者由于惊讶而开口作死。
岸上追兵,水下怪兽,这要是放在平时,苏万估计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扯住胖子衣角不放一边质问怎么办。可惜眼下是在水里,不仅没法表现出大汗淋漓的视觉冲击,连交流能力也有限,他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胖子倒是一点儿也没慌,一身神膘淡定地浮在水里,像极了《海绵宝宝》里的派大星。
苏万呆呆地盯着手腕上的高科技防水表。他突然对这只表的精确深恶痛绝:敢不敢快一点,要死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胖子凑过来看了看时间。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拉拉苏万,做了个上浮的手势。
苏万把胖子的包物归原主,一边上浮一边在心里盘算等会怎么跟兵哥哥解释。他上上上月刚过了十八周岁生日,不知道这会儿能不能再冒充一下未成年,说不定可以从轻处理。
哗啦啦的水声过后,两颗脑袋破开水面。苏万抹了抹脸上的水,没看到预计里的兵哥哥,却看到了风火轮。
准确来说是风沙轮,而且成群结队、并驾齐驱、翻云覆雨。
不过是短短十几分钟,岸边已经看不到之前的胡杨林了,而是一片翻滚扭动的妖娆沙丘——苏万发誓,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妩媚的沙丘。
哦,迅猛如闪电,张弛如角弓。那是少女的腰肢啊,纤软如灵蛇。
“海子……海子在动啊……”苏万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
这毕竟不是灵异片现场,当然不可能是沙丘在滚动,在动的是海子,速度惊人、幅度骇人,尽管水面风平浪静,但它确实在整体飞快移动。
“发个鸟呆,”胖子把鼻子里的通气管拔出来,“叫你弄的皮筏呢?他娘的被你吃了?”
最终两人合力充好皮筏,终于逃脱在水里泡到吐的命运。虽然刚上皮筏时浑身还是湿哒哒的,但夏天穿得轻薄,大太阳里晒着,没一会儿身上就干透了。
在海子停下来之前,他们都没有试图靠岸,一方面是条件不允许,海子的边缘地区阻力太大,另一方面是胖子始终随波逐流、自得其乐,压根没打算反抗。
皮筏随着海子的移动自发漫游,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头晕,苏万没过多久就开始打瞌睡。
“没出息,”短短两分钟,苏万已经打出了第五个哈欠,胖子一巴掌拍在他天灵盖上,“一边睡着去,尽管睡,胖爷我迟早把你丢进水里。”
“欸——别呀,”苏万揉揉眼睛,赔笑,“胖叔叔,这是青少年的正常作息,您看现在不是午睡时间嘛。”
胖子一声怪笑:“午睡不午睡我不知道,就是现在阳光明媚,看这水的热乎劲儿,正好让你体验一把睡回你妈肚子里的感觉。”
苏万起初没明白,而后才意识到这意思是把海子当羊水,顿时嘴角僵硬,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古秀才不敢闹大兵,小清新怕重口味。苏万虽然不是什么脱俗小郎君,但作为祖国的花朵、明日的朝阳,他坚信自己三观正常审美高尚。试想一下,当你眼前是辽阔的沙漠,温存的绿洲,透明精灵的海子,曼妙、自然、不露雕琢,结果这时突然有个人对你说:哎呀我操,这沙丘一坨坨的好像屎哎,那几棵树他妈阳痿了吧?嘿,海子不错,热气冒的,新鲜出宫……
这就是苏万现在的感受。
“路还长着,没个把钟头停不下来,”胖子正经说道,“横竖我俩也是轮流换班,你爱现在睡就现在睡,胖爷我不拦你——发什么愣,你们老师没教过你要学会把握时机?等到了地方,累死都没空给你歇。”
苏万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咂咂嘴歪着脑袋就睡着了。胖子瞥他一眼,摇摇头,从某个防水夹层里掏出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
移动的海子,简陋的皮筏,孤单的男人,寂寞的烟。
假如这个场面有幸被摄像机拍下来,他就可以在老了以后对孙子孙女慢慢说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胖子•王的奇幻漂流”。
如果有那么一天。
他笑笑。
***
夕阳。
再一次站在白色的沙漠上,苏万总觉得近一年的日子都是在做梦,好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这里。他开始感觉到一种叫“宿命”的东西。
只是为什么这个“宿命”里,他一直跟黑眼镜王胖子这些大老爷们儿在一起,而黎簇就有医生姐姐相依为伴?
“本来还打算赶在小哥前面候着,被你一搅合,全他娘的白瞎了,”胖子煞风景地说道,“要是落在后头,屁都捞不着一个。”
苏万愣了愣:“捞?我们还得捞什么,莫非底下的黄金还有剩?”
“小小年纪就这么市侩。”胖子瞪他一眼,侧过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天真怎么没告诉我这儿有金子”。
苏万哭笑不得地从包里掏出四把扇子:“金子有没有我不敢肯定,扇子必须得有。”
“你他妈能整个电动的不?”胖子骂骂咧咧地接过两把左右开弓,脸上的汗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别以为老子没文化就不知道什么叫‘杯水车薪’。”
苏万没理他,一屁股坐在沙地上,默默把扇子绑在鞋底固定好。胖子注意到他的动作,再瞅瞅沙地,沉默半晌,焦躁地“啧”了一声,闷声不吭地坐下来,也开始给自己的登山鞋“穿扇子”。
这时苏万已经给自己的脚打上了漂亮的双蝴蝶结。他站起来,低头看胖子的臭脸,心里幸灾乐祸:丢脸了吧丢脸了吧,叫你横。流沙懂不懂,受力面积懂不懂,我苏万虽然不是博学的人生赢家,但在你们这群文盲中绝对算个学霸。
当然,这些心情他也只能意淫一下,除非借了吴邪的胆,否则他绝对不敢说出来。
“找门,”胖子一边拴扇子,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在门边等一天,要是没等到小哥,就白来这趟了。”
这种粗声粗气听在苏万耳中,就是一种尴尬与难堪。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说话也不再那么畏首畏尾,直白道:“干嘛总灭自己士气涨他人威风,干爹虽然牛逼,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胖子栓好扇子,迅速站起来。与苏万手脚并用还有点晃悠的难看姿势不同,他身手很灵活,有一种与身躯极不相符的潇洒。
没错,就是潇洒。苏万看得一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词还能用在一个胖子身上。他有点不甘心,想从胖子脸上找出点自己以为的难堪,结果也一无所获。
刚刚的一点喜悦瞬间就没了。苏万有点沮丧。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成长,在吴邪胖子黑眼镜这些人面前,都只是个战五渣。
“胖爷我从来不灭自己人威风,”胖子答道,“倒是你,有勇气在下地探险这块上把自己跟小哥放到一个层面比,我会考虑考虑每年在你的墓碑上贴一朵小红花。”
这不是咒他短命吗?苏万大怒,可惜敢怒不敢言。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如果是要下地,我知道入口,在一块金属板子附近。”
那块金属板他印象挺深,刻着“离人悲”三个字,瘦金体,体格清奇、力道深厚,刻的人是个行家。
胖子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说说你上次来沙漠是什么时候。”
“去——去年。”苏万迟疑地回答。他明白胖子的意思,这地方一股子邪乎劲儿,谁知道一年以后还有没有那块碑,或者说入口还在不在板子附近。
不过苏万的运气一向很好。都说老天喜欢把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苏万在“准备”这个字眼上从来不吃半分亏,说他矫情也好,事儿逼也好,总之他就是喜欢做极端细致化的准备。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不等的好,”苏万突然说道,“按之前的情况看,应该躲一躲。”
“躲什么?”
“干爹拿了我的钱包,里面有微型GPS装置,”苏万低头看自己手表上一闪一闪的红灯,“别骂我,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因为它亮了。”
胖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为了表彰你,胖爷我决定大方一点,一年十朵小红花,不能再多了。”
“有多的你留着擦屁股吧,”苏万吐槽得很痛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下一句话可以成功转移胖子的注意力,“看看那里,然后赶紧躲。”
海子里骨碌碌滚上来一个球。
苏万的手表红灯狂闪,他脑内不由自主地开始循环播报:前方高能预警,前方高能预警,这不是演习,再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茫茫沙漠,无处可躲。苏万和胖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球”从中间裂开,里面的不明物体在一阵夸张的“咔咔咔”声过后,变成了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裂开的球被瘪瘪地扔在一边,苏万好不容易才看出来那是个特大号防水袋。
防水大袋装不住,蹦出个张行者。
张行者缓缓向他们走来。
第20章 谁道殊途不同归
“所以说小哥,你犯不着拦我们,”胖子咧嘴一笑,“怎么样,想不到吧,我们比你先到了。”
张起灵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开花。照张起灵这个架势,大概是他一人爆发,开花千万家。苏万刚刚从亲眼目睹缩骨功风采的刺激中回过神,又在这种强大的气场面前虎躯一震,短时间内连萎两次,已经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胖子没得到回应,也不觉得尴尬。他仰天打个哈哈,在化石苏万的头上敲了敲:“回魂了。”
明显的呆愣过后,苏万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张起灵,挺狗腿地凑上去:“对对对,别拦着嘛,反正也到这儿了,俗话说团结就是力量——当然我们还得多仰仗您。”
最后一句话估计也说出了胖子的心声,因为后者难得没有投来鄙夷的目光。
缩骨啊,开玩笑,又不是拍武侠片,千年等一回好吗,白娘子都要哭了。苏万真想马上掏出手机,拨打锦旗牌匾订做热线,为张起灵量身定做“功夫之王”套餐。
“你们带了多少装备。”张起灵忽然问道。比起苏万和胖子的全副武装,他只有一个分量很轻的小旅行包。
苏万以为张起灵是装备不够,马上回答:“您尽管放心,装备我们大大的有。”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过来,我们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可惜张起灵不领他这套情,朝海子那边指了指:“够你们在水上活几天?”
苏万有点莫名其妙,这回是胖子先开口:“小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啊,都到这一步了还想让我们回去?别的不说,我和这小子现在可是逃犯,还都枪毙级别的,你不会要我们回去吃雷子的子弹吧。都说人生自古谁无死,胖爷我战死沙场可以,绝对不做雷子手里的猪。”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感天动地,虽然苏万不太明白自己怎么成了枪毙级别的逃犯,但他还是应景地热烈鼓掌,顺便挤出星星点点的泪花:“胖叔叔说得好,我苏万也是条好汉,士可杀,不可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也不知道这一唱一和有没有起到效果,总之张起灵依旧面无表情,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自顾自地走远了。
“行了行了,跟上。”胖子一乐,小声对苏万说道。
这乐才刚刚开头,张起灵忽地回头问:“你们准备做到哪一步?为什么要跟上来?底下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清楚吗?有些事,不是只有好奇心就可以应付的,不要让自己后悔。”
一连串的逼问与最后的总结让苏万呼吸一窒,心中沉痛无比: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幸好胖子是大风里穿行大浪里冲荡的英雄豪杰,面不改色地说道:“小哥,那你也得听胖爷一句,有些事,不是单干就可以应付的,别让自己后悔。”
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威力不错,至少张起灵皱了皱眉。
胖子趁热打铁:“吴邪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们谁都说不好。就你刚刚那仨问题,他也未必能答上来,可他还不是下去了?人能为个好奇心把自己往死里整、还一整就他妈是这么多年?小哥,你要再这么拦下去,胖爷我只能说你不厚道了,敢情就你英明神武能抱得天真归,我们只能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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