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喝了口茶,悠悠道:“这件事还真没法补。”
“算了,不提这事,大不了我守着他一辈子,你呢?”
“我?”
许慎道:“你和王爷。”
谢晋没把这件事真的当回事,笑道:“王爷对我只是一时兴起,过些时候也就没感觉了,没什么好议论的。”
许慎再道:“你对王爷又是何感情?”
“主从关系吧,我视王爷为主子。”他将手拢进袖子里,道。
“王爷他以前并不喜欢男人,他对你或许不是一时兴起。”身为北昭的幕僚,自然要向着他说话:“你不试试?”
谢晋再度失笑:“试什么?别说王爷,即使是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办法一辈子喜欢一个人,因此没这个必要。”
第19章 第 19 章
他说的是实话,他了解自己。许慎却听的愣了愣:“你是以前受过什么伤害吗?”
“没有。”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或许吧。”柳眉烟与谢子韩,当时是盛传的佳话,金童玉女的组合,可结果呢?
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只有一时欢愉罢了。
“你睡一会儿吧,我找人帮你去翰林院请个假。”许慎道。
他走后,便有下人抬了洗澡水进来,洗了澡后,让赵俊帮着擦了酒,他便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早晨。他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赵成一双忐忑的眼睛:“怎么了?”
赵成道:“二少爷,您都睡了一整天了,昨天怎么叫也叫不醒您,我……我还以为您……”
堂堂七尺男儿,此时眼底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您能醒过来就好,我这就去叫许公子来。”
说完他也不等谢晋应答,便自作主张的跑了出去。
很快许慎便来了:“我都说了他没事,只是太累而已。”一边说一边还是把谢晋的手臂拉了出来把脉:“没事,比昨天好多了,药呢?”
他一提醒,赵成才想起来:“在厨房温着,我这就去端过来。”
“笨死了。”许慎皱了皱眉,语气绝对算不上好:“谢晋,再过十天便是年三十了,你有什么打算?”
谢晋道:“我应当会去我兄长处。”
“甚好,王爷去皇宫,你去谢文那里,那我便没什么事了。”他心里盘算着,如此一来,他便有理由去找刘以序了。
耍个赖,再服个软,最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个酒后乱性,何愁抱不到人?
转眼间便是三十,北昭却没去皇宫,把谢晋叫了过去。谢晋心里一盘算,去不了谢府了,便叫赵成带着赵俊去谢府报信,随便不必回来了。
马车碾着不怎么坚硬的土地,居然异常的平稳。谢晋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该如何定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不知他做了什么,让北昭对他升起了这样的心思。
“王爷,我们去哪儿?”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之后,谢晋问道。
北昭道:“去扫墓。”
年三十扫墓,确有这个习俗,可北昭秘密前来,却是为何人扫墓?
其余人都在山下守着轿子等候,独谢晋提着祭奠之物跟着北昭上山。
山上的泥土还是微润的,很快就染脏了靴子,可北昭似乎没有察觉一般,仍继续往前走。
谢晋提着东西艰难跟随,忍不住往前看了看。这山着实不矮,若是坟墓设在山顶,走上去怕是要耗费不少力气。
他正这般想着,北昭已经拐了个弯,沿着一条极其狭窄的小道走进茂密的树林中。
这里面分散着许多坟包,极少数立了碑,有人在坟包前祭奠。
北昭走到一个连香炉都没设的坟包前,道:“就是这里,跪下。”
谢晋看了看地上潮湿的泥土,假装没听见。北昭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把纸钱拿出来铺在地上,自己先跪了。
于是谢晋学着他的样子跪下,燃起了纸钱。
“这是我母亲的墓。”北昭道:“她不是嫔妃,也没有名分,死后只能找个乱山埋了。”
据说北昭的生母是玉嫔,前年才去世。看来其中还有内因,但谢晋无心细究他的家事,道:“你比我好,我连母亲的墓在哪儿都不知道。”
柳眉烟死后的遗体是管家处置的,说是她有痨病,需谨慎,最后也不知谨慎到哪儿去了。
其实哪里来的痨病,必定是有哪位夫人看不惯他们母子,从中作梗罢了。只可惜他那时年岁尚幼,无力阻止。
北昭默了默,道:“走吧,我跟她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话可说,每年来这里一次,也不过是尽为人子的最后一点可怜孝道罢了。”
他三岁便进了宫,对于这个母亲,着实没什么印象,更谈不上感情。来这里,既是尽孝道,也是一种感情依托,假装在这混沌黑暗的世间,曾有一缕光明照耀着他。虽然原本如何,他一无所知。
谢晋觉得自己眼花了,他方才竟从这位王爷眼中看见了一丝脆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下山的时候,北昭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低哑的道:“我可能要纳妃了。”
谢晋微愣,而后笑道:“贺喜王爷,您早该纳妃了。”
若他没记错,北昭已经快二十八岁了。
“左将军的大女儿,左茯苓,你可见过?”
谢晋没见过,但听说过,据说此女武艺高绝,性子暴躁,因此虽然长相并不差,可也没人敢求娶,偏偏左将军最疼爱这个女儿。
北昭要娶她的想法不难推算,无非是为了左将军这个助力。谢晋谨慎的道:“我没见过,但想来既然是王爷选定的,必定能与王爷相配。”
半天没听见答话,正当谢晋疑心山风太大,北昭没听见他说的话的时候,北昭把手松开了:“配的吧。”
叹息般散在风里,谢晋想自己今天一定是在做梦,因为北昭绝不会用如此轻柔伤感的声音说话。
可这场梦醒的很晚,一直到了晚上吃完饭,北昭也没放他离开。两个人都在书房,各捧了一本书看。
有烟花的声响从外面传过来,听起来很遥远。书房的位置设的严谨,很少有人会不识趣的来打扰。
谢晋恍恍惚惚的觉得,这天地很大,他却很孤寂。重生的意义他一点也琢磨不透,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什么?
他心里隐隐也有些不安,因为书房内室里放置着一张床。他下意识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如趋炎附势一般爬主子床的混账,可……这焉能由他掌控?
金乌早不动声色的溜走了,满天的星辰被烟花爆竹炸的缩回了头,好不容易有了几分沉寂,北昭道:“快子时了。”
谢晋点了点头,年三十要守岁,这是习俗。他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六王爷了,居然要跟他一起守岁吗?
其实谢晋对于守岁没有执着,他很想回去睡觉,平日里这个时候他早就睡着了。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鞭炮声再一次噼里啪啦的响起,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结束了。
谢晋找到了机会脱身,起身一揖到底:“王爷,臣有些困,若无事便告退了。”
第20章 第 20 章
北昭看向他,哂笑:“你在害怕?”
谢晋道:“是。”
没想到他如此直白的回复,北昭微诧,继而道:“哪怕你今天逃过一劫,也躲不过明天,何必偏要避着我?”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外面立刻有人进来,垂首听令。
“本王及谢大人要沐浴。”
那人有些踌躇,大着胆子问:“那……要几个浴桶?”
“王爷只需一个,我马上便回去,不劳烦你。”谢晋抢先道。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那人忙退下。
北昭并没有因为谢晋忤逆他的意思而生气,反而笑着评判道:“真是执拗。”
见他松了口,谢晋心中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臣告退。”
不敢去看北昭的神色,走了出来后苦笑了一声:谢晋啊谢晋,你终究还是跨不出这一步。
他与北昭,其实早有一段缘分。
那年夏天蝉声依旧聒噪,柳眉烟还在活着,但已经病的很重了,孩童谢晋依旧在期盼着父亲看望。
“阿晋。”柳眉烟半蹲下来,拿素净的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个人闷吗?”
谢晋不太明白闷这个词的含义,但从母亲有些忧伤的神色中也能察觉一二,他摇摇头:“不闷,母亲闷吗?”
“我啊,我明天看着你,怎么会闷?想出去玩儿吗?”
谢晋认真的点头:“很想。”
“出去吧,拿着钱,想买什么好吃的就买。”柳眉烟掏出另一个帕子,数出了十枚铜板。
孩童自然喜欢玩闹,虽然谢晋没什么朋友,但是也向往更广大的天地,于是他拿着钱便出去了——谢子韩不太管他们,想溜出去并不难。
谢晋沿着一条路直走,不敢拐弯,怕迷路了之后回不来。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溜看过去,大同小异,真的没意思。
忽然来了一波人,头缠白布,吹吹打打的往一个方向走去。谢晋想了想,神使鬼差的跟了上去。他心里想着,这么一群人一定是要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只要一直跟着他们,就不会迷路——毕竟都是要回家的,肯定会原路返回。
他在心里暗暗夸耀自己的机灵。而后便看见这群人跪了下来,磕头。他自小长在谢府,不知这是送葬队伍,点漆般的眸子一闪,觉着这群人新奇而又有趣,更加坚定了要跟着的决心。
就这么跟了一路,看着他们把极大的木箱放进坑里,填土,鬼哭狼嚎,然后离开。
谢晋这才感觉到危险,他们回去的路线与来时并不一样。走了一半,发现这些路他全没走过,谢晋终于鼓起勇气扯住一个人的衣袖:“大伯,谢府怎么走?”
那人低头看见个长相极漂亮的小男孩,态度也不自觉的温和了起来:“哪个谢府?”姓谢的人家很多。
谢晋不知道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报了柳眉烟的名字,那人却是个老实极了的人,并没有听过柳眉烟的名声。
他呆呆的看着那群人走远,有些无助,眼里蓄了泪水,心里更是恐慌。方才的问路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他毫无方向的走着,最后终于走不动了,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北昭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出现,出现的是个大婶,或许也可以用另一种更为准确的词语来称呼她——拍花子。
谢晋轻信了她,跟着她走了。而后与无数小孩一样被关在了一间小黑屋子里,那黑屋子暗无天日,在那里度过的三天是谢晋上一世短暂的一生中最难熬的三天。
那里没有打架斗殴,因为关押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早吓破了胆,恐惧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三天后,谢晋被卖了出去,他运气很好,被卖到了六王府——彼时北昭已有十三岁,可以自己开府独住——谢晋并不知那是六王府。
作为即将侍奉人的奴隶,他与其他数十个人一同接受训练,一点不对严厉的嬷嬷就会把皮条甩到他们身上。不过和被关在小黑屋比起来,已经很好了。
在六王府住了几天之后,他看见了北昭。那时的北昭不像现在一般能把所有心思埋在肚里,面上堆砌起恰当的笑意来。那时北昭面目冰寒,活脱脱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
但不知为何,谢晋看着他并不觉得怕,只觉得他长的好看。小孩子,对于美好的事物总会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欲.望,谢晋也不例外。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穿的极好看,长相更好看的少年走过来,看了看他,问嬷嬷:“他,叫什么?”
嬷嬷很严厉的问他:“你叫什么?”
谢晋哆嗦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嬷嬷拿着皮条就要抽:“没用的东西!”
“大胆!”云夙冷着脸斥道:“敢在王爷面前打人,你活腻了?”
原来是王爷啊,谢晋这般想着,忍不住又抬起眸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这个王爷真的很好看,没有谢文漂亮,但是比谢文好看。
他在心里坚定的这样认为着,虽然自己也区分不出来漂亮和好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小孩子而已。”北昭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次日,他被单独叫了出来,再次看见了北昭,北昭问他:“叫什么?”
他不答,半响,才听见北昭似乎带了点笑意的声音:“看你的面色推测,你家境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吃不上饭,何故被卖到了这里?”
这句话触动了他,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我……我迷路了,被人骗过来的。”
“别哭了,管家,送他回家。”
“王爷……”那管家有些惊诧。
北昭冷着脸道:“送他回家,听不懂本王的话吗?”
如此,几番辗转,他终是回了谢府。因为他,柳眉烟病的更加严重了。谢子韩来看了一次,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急匆匆的走了。
时至今日,他没有想明白,为何北昭会放了他。但可以肯定的是,北昭不记得这件事了。
时间过去的太久,且北昭既然能放了他,也有可能放了其他人,所以他于北昭不过众人之一,自然不会被记得。
即便记得,如今十几年过去,他早已和小时候长的不一样了,北昭也不会认识他。可北昭于他,却是某种程度上的唯一。
这份心思,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怕被人耻笑,尤其怕被北昭耻笑。况且他心里也明白即便说了出来也无济于事。
北昭现在对他有几分兴趣,也仅仅是几分兴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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