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江陵已经饿的眼冒金星,哪管烫不烫、是什么玩意,张嘴就吞了下去,味道都没尝出来。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勺,他总算缓过来,有余力思考别的了。
比如——为什么自己的一只眼睛睁不开。
慕江陵下意识的想伸手摸一摸,还没摸到,就被人轻轻抓住了手腕。那人道:“别把纱布弄歪了。”
这个声音又暖又好听,好像在哪里听过。
“孟……师兄?”
“是我。”
刹那间混混沌沌的脑子仿佛平地炸开一声雷,他豁然睁开眼,先前的事情全部记起来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孟庭深真的保下自己了。”
“这是哪?”
“君山。我们已经从水底下上来了。”
“你和轩浥……不,是你师尊……”
“这里是我在君山的暂居之处,能带你来这,自然要得师尊的允许。”
慕江陵松了一口气。他此时浑身上下缠满绷带,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只眼睛,形容憔悴,神情萎靡,看起来分外可怜。孟庭深不由叹息道:“你自己伤成这样,醒来却先过问我?我问你,你的修为哪去了?”
“呃……这个……是意外……”慕江陵被戳中痛处,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挣扎着想从孟庭深怀里滚出来。
孟庭深直接点了他的大穴:“不要乱动,伤口会裂。”
“……”慕江陵动不了,仍不死心道,“孟师兄,你能不能放开我?我觉得有处伤压到了,有点痛。”
孟庭深果然放开了他,解了穴道,忧心道:“哪里痛?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不不不,没、没有。孟师兄,那后来,我昏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孟庭深顿了顿,轻描淡写道:“我和师尊说,不思阁弟子不是你杀的,他们又没从你身上找到问天镜,便想将你关押起来再拷问。我察觉到你修为有异,觉得落到他们手中不妥,就把你带到我这来休养了。”
说的轻巧,单单是把自己从那群不好相与的仙主那弄过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
慕江陵道:“你怎能肯定不思阁的百来人不是我杀的?”
“无归渊号称有去无回,你从无归渊带着苏重九逃出来的时候,动静不小,整个青云台都在震。我强行中断了闭关出来,才知道你们又和青云台起了冲突。”说起这茬,孟庭深神色很是无奈,须臾,又继续道,“我追上去,看见你和他人交手,却不伤其性命,很有分寸,哪有半点像你说的杀到兴起?后来我听说不思阁弟子竟伤亡过百,又听人说是你做的,心觉奇怪,本想立即下山寻你,但中断闭关对修为损伤有些大,便休养了一段时日才离开青云台。”
慕江陵:“……”他那时候是光顾着逃命,没工夫杀人而已,不知道孟庭深竟出了关,还看到了自己。既然看到了,又为何不出手?他想到就自然而然问了出来:“你怎么没拦下我?”
孟庭深反问道:“我为何要拦下你?”
慕江陵:“……好说好歹,你也是青云台的大师兄,怎么这心偏的没边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孟庭深为何屡次放过自己?在榆城也是,湖边的那三招,怕是又不作数了。
孟庭深思索片刻,开口道:“你记不记得,那年下雪,街上四处挂满了红灯笼?”
“红灯笼?下雪?你是说过年的时候?”
不愧是出生在仙门的,不食人间烟火,连这些个节日都不甚清楚。
“那本是我最后一次来劝说你,跟我上青云台,所以在门口等了很久。”孟庭深慢慢说道,“不知为何,那天行人稀少,街上又积了雪,比平日里还要冷上一些。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要走了,你却突然现了身。”
慕江陵眉头一皱,想起来了。
那是大年三十,除夕,雪积三尺,青瓦屋檐上都冻出了根根冰柱。叶念念跑来跟自己说,青云台的那个大师兄又来了。她边说边笑,笑声如银铃清脆,道:“我就没见过这样不开窍的人,傻站在雪地里挨冻。你说他都来几回了?”
“让他呆着,或者你去把他赶走。过完这年,我们就换个地方。”
“算了吧,别赶了,等他自己走。若他真有坏心,青云台早派人把我们这一锅端了。”叶念念裹紧了身上的兔毛斗篷,伸出手呵了口气,小巧的鼻尖冻得发红,“对了,你说我们今儿晚上吃什么?”
“火锅。”
“你又想出新奇玩意了?段情特别喜欢吃你做的炒瓜子儿。”叶念念笑眼弯弯,“要不改天教教我?我想给他做点。”
“当然行。不过你刚才有句说错了。不开窍的人,还有个段情吧?”
叶念念蓦然红了脸,啐道:“就你话多。”
火锅煮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和香味,众人围坐,齐齐伸箸,捞着锅里五花八门的食物。慕江陵吃了一口,才想起好像还有个人在外头。
“除夕夜的,要不,把人喊进来吃顿火锅?”
苏重九夹了块肉:“随你。”
叶念念抢了段情筷下的一根青菜:“外边挺冷的。”
段情换了块萝卜夹:“他为人还行,可以吧。”
裴行哭笑不得的盯着碗里一堆青菜萝卜肉:“你们自己吃啊,或者分给江陵一点,我吃不了太多的。”
众人鄙视道:“你还管他,他下筷子比谁都快。”
慕江陵:“……那我去把人喊进来。”
“去去去,快些,等你回来东西就吃光了。”
孟庭深望着月亮,肩头落了层厚厚的白雪,连眉毛都染了霜,整个人宛若冰雪清冷。慕江陵开了门,掸去他肩上的雪花,笑道:“孟师兄,进来一块吃年夜饭吗?”
…………
就这事?
慕江陵不甚确定,试探着问:“火锅好吃吗?”
孟庭深回忆了下,道:“忘了。不过,应该是好吃的。”
慕江陵:“就……因为这个?”
“不止。”孟庭深低头看他,眼中一点难掩的怜惜,“十年前,若你能成了我的小师弟,该有多好,不会平白吃那样多的苦了。只可惜,我们之间师兄弟的缘分,终究是浅了些。”
慕江陵听得喉头一哽,撇过头,埋进被子里,闷声道:“别提了。”
心头暖意融融,却又酸涩。他躲在被褥里努力平复了一阵心绪,忽然想起叶念念的事,赶紧掀了被子:“你可知道叶念念被关在不思阁?”
孟庭深迟疑道:“你……如何知晓的?”
慕江陵急急道:“别管我如何知晓,不思阁要对她做甚?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孟庭深摇头:“不会,毕竟她……你也不必难过,都是命数,自有因果。”
“不会就好……”慕江陵松懈下来,躺回床上,倦意慢慢笼罩了全身,眼皮开始打架。
孟庭深犹豫了会,轻轻道:“凌云说,你在夜里曾来过这附近?”
语出如惊雷乍起,慕江陵瞬间又从梦里跌出来。他猛地坐起身,一下扯到伤口,痛的龇牙咧嘴:“我、我只是来找你……没找到,我真的、真没有拿……”
他抓住孟庭深的衣袖,语无伦次的辩解道:“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藏起来……”
说罢,慕江陵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庭深一点点掰开他捏住袖子的手,一手轻轻扶在他背后,道:“嗯。”
慕江陵:“嗯?”
孟庭深:“我会去和师尊说的,你好好休息。”
没有猜疑,也没多说什么。
慕江陵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孟庭深离去的背影。门外阳光正好,满院冬意萧条,唯有那抹白衣胜雪,温暖、明亮、又鲜活。
他抬手捂上心口,静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真好。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给小可爱们拜个年!除夕不休息,有章节更新!会给前十个留言的小可爱发红包哦~~(虽然我觉得这个红包是发不完的
第40章 活祭
僻静的园子,两边翠竹掩映,一条曲径通幽。
孟庭深沿着青石路走到尽头,敲了敲门,唤道:“师尊。”
屋内无人应。
他静静的站在门前,神色恭谦,却不卑不亢。
少顷,屋内终于传来一声:“进来吧。”
屋子中间横亘着一张翡翠屏风,后面是张软塌。孟庭深没有绕过去,在翡翠屏风旁站定,道:“师尊,徒儿有话说。”
“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轩浥尘一手支在软塌上,没有束发,身上随意披着件绸衣,懒散却又并不让人觉得有失礼之处,漫不经心道,“这些年来,只要你不在闭关,隔几日就会来替他说上几句话。”
“师尊……”
“为师也说过,不再追究南州巡查司一事,也不会多加约束赵无妄。”轩浥尘淡淡道,“万事皆有因果轮回,他几次三番栽在赵无妄手上,也是命,强求不得。难道你能护着他一辈子?”
孟庭深道:“师尊既然知晓赵无妄所作所为,那又为何让这种人继续留在仙门,甚至委以重用?”
“你是在指责为师?”
“徒儿不敢。”
轩浥尘坐起来,取过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当着那么多仙主的面,他敢说出问天镜在他身上这样的话,就不曾想过后果?让你如此为难,可有替你想过?”
“他以为徒儿不会出面。”
“可你不仅出面了,还驳了许多人的颜面。”轩浥尘当啷一声合上茶盖,“不论如何,此人留不得。”
孟庭深惊道:“师尊?!”
“你身为青云台下一任仙主,却为他伤神,为他忧虑!本尊怎能留他!”轩浥尘拂袖,“问天祭本是极为特殊、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祭祀。然而这关键的问天镜缺失一枚,就不得不寻一个活人来替代。总而言之,这一劫,他躲不过的,你休要多言!”
孟庭深脸色剧变,转身要走,手刚触及门框,就被狠狠弹开。
轩浥尘道:“你以为隔了个屏风,有所防备,为师就留不下你?你未免也太小看合道之境。你就安心等候在此,等问天祭结束,为师自会放你出去。”
凌云踢开门,闯进屋子,粗暴的摇醒慕江陵,道:“跟我去祭坛。”
慕江陵被摇的头昏脑胀:“诶哟喂别晃了我醒了……怎么又要去祭坛?问天祭不是黄了吗?他们找着问天镜了?”
“当然没有。”凌云不客气的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找不到就找不到,你去不就行了。老实点,别耍花样。”
“我?”慕江陵重伤未愈,勉强扶着床柱站定,一头雾水道,“我能做什么?”
凌云冷笑:“活祭。”
十一枚问天镜,逐一安放在祭坛的汉白玉柱上。慕江陵被五花大绑的推上祭坛的时候,匆匆看了一圈,没见到孟庭深。
轩浥尘脚踩仙剑,过来将他提起,丢在了最后一根汉白玉柱顶上。
“等等!”慕江陵挣扎着想爬起来,绷带有几处隐隐见红,想来是伤口裂开了,仍不管不顾的冲轩浥尘喊道,“孟师兄他人呢?”
轩浥尘停步,回身道:“你还想着我那徒儿来救你?”
“不是,他、他没事吧?”
“本尊的亲传弟子,又怎会有事,好的很。”轩浥尘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以后,还会更好。”
慕江陵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也是,人家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徒弟,整天有事没事挂记着个不相干的人,搁谁谁不糟心?他不由苦笑起来,老老实实的躺下。胸口有些发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滩淤血咳在了玉柱边缘,缓缓往下淌。
问天祭,终于开始了。
古老晦涩的符咒从凌乱化为有序,整个祭坛渐渐散发出莹白纯洁的光芒,将十一枚镜子连同人一起吞噬。慕江陵被包裹在乳白色的光晕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渗入体内,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这是活祭?怎么跟在沙滩上晒个日光浴差不多?
慕江陵快要睡着了。身体越来越轻盈,轻得仿佛五脏六腑都都消失了一般,连意识都模糊了。温吞如水纹的符咒,仿佛听到了什么号令,突然间交错着旋转起来。身体骤沉,阴冷阴冷的,钻心剜骨般的疼痛从体内某处滋生出来,上蹿下跳抽筋扒皮似的乱转。慕江陵瞪大了眼睛,面容扭曲,七窍流血。方才的酥软已经渗进了骨头里,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声凄厉惨叫哽在喉间,难以发出。
轩浥尘望着高耸的汉白玉柱,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下边忽然有人惊叫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湖水起了漩涡?是下雨了吗?”“不知道啊,快看,结界上有好大一片裂痕!”“破了!!!结界破了!!!水淹了、淹进来了!!!!!”
轩浥尘猛地踏剑飞出,挥袖堵上了结界的裂痕,喝道:“来者何人?”
一道水剑疾射过来,将刻满符文的一根汉白玉柱拦腰斩断,紧接着怒涛咆哮,化身成水龙,狠狠撞击在结界上,轻易将其撞了个粉碎。滔天巨浪伴随着暴怒的声音:“你们要将我的东西,献祭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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