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看守弟子说,仙主昨日已经来过一趟了,今日可能也会来。”
“仙主竟还对他抱有期望?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云七生恭敬的退了下去,走到无人处,悄悄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思过崖。
孟庭深跪在石壁前,面容憔悴,落在地上的白色衣摆有些发灰。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他袖子下的手微微一动,没有回头,只唤道:“师尊。”
轩浥尘扫了眼搁置在一旁没怎么动的食盒,愠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让你思过,没让你绝食!怎么,这是在摆脸色给本尊看?”
“徒儿不敢。”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竟然强行破去本尊设下的屏障,闯到祭坛去了!”轩浥尘重重一拂袖,恨铁不成钢道,“枉你跟在本尊身边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一个赵无妄懂本尊的心思!既然你如此向着外人,不如下了这青云台,永远别再回来了!”
“徒儿不敢。”
轰的一声,浑厚的灵力在石壁上砸了个大洞,簌簌灰尘落了孟庭深一身。
“本尊真是被你气糊涂了!”轩浥尘随手拂开落石,负手踱了几步,摇头道,“也罢,你几时想明白了,便几时出这思过崖。”
他抬脚正要走,身后响起一声喑哑的“师尊”,似寒蝉悲切。
轩浥尘回头,孟庭深也在看他,一双眸子里盛满了迷茫哀伤。他道:“师尊,徒儿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几年前,慕江陵他们只不过是想讨回一个公道。只要那时师尊严惩赵无妄,或是将其逐出青云台,便不会有后来的诸多事端。可师尊却放任赵无妄所作所为,甚至予他生杀权利,任由他栽赃陷害,闹得沸沸扬扬不得安宁。究竟是为何?再者杀害不思阁百名弟子,一个刚从无归渊逃出来的人,还带着重伤同伴,师尊觉得他是如何做到的?”
“徒儿不敢质疑师尊,只是认为师尊对于慕江陵,有失公道。这天下有多少无名散修,因仙门失察而蒙受冤屈。天行道自成立起,行得正坐得端,他们每次出手,必然事出有因。天行道做事极有分寸,救人之后会向青云台送出书信一封。曾有不少书信到过徒儿手中,信中所言皆证据确凿,可惜更多的被赵无妄半途拦截了。徒儿无能,不能替师尊分忧,彻底肃清这些借着寻仙问道之名败坏青云台名誉的小人。但他们私底下替青云台清理蛀虫,还不伤及颜面,这些,师尊又为何视而不见?赵无妄所做的漏洞百出啼笑皆非的栽赃,师尊却又是为何深信不疑?”
“徒儿愚钝,还望师尊解惑。”
轩浥尘目光深深的看着他,听他一字不落的讲完,似乎在思量着要不要一巴掌把这个逆徒拍死。孟庭深许久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气息微乱,低头咳了几声。
轩浥尘皱眉:“你上次强行破去屏障的伤,还没好?”
“不劳师尊……费心……咳咳……”
“瞎倔!”轩浥尘喝道,“起来,别跪着了!你既然觉着自己没错,要听缘由,便站着听!”
孟庭深扶着石壁,想站起来,不料身子一歪,竟不受控制的向一旁倒去。
“庭深?!”轩浥尘惊觉不对,身形一晃过去,及时接住了他,才看见前摆膝盖上的深褐色痕迹,心下暗叹一声。别的弟子来跪这思过崖,也不是罚几日就老老实实跪上几日,偏偏自己这徒儿生的实心眼,这怕是压根就没从石壁面前起来过。
“师尊?徒儿只是跪得有些久,腿麻了,不碍事。”
“你……让为师说什么好。”轩浥尘抱起他,朝思过崖外走去,“这次是为师罚重了,让你带伤跪了这么久。”
“师尊,徒儿自己能走……”
“安静些!”
轩浥尘带他去了静心洞。这静心洞,本是清修之地,只不过实在是太清苦,后来也作为惩罚弟子的地方了。
“你不必去思过崖了,姑且在这静心洞呆着吧。”轩浥尘将人放在竹榻上,“你师祖唯一的遗愿便是让青云台常存于世,你如此这般,为师又怎能放心将青云台交到你手上?”
“你的品性,能做好青云台的大弟子,却难以在继位后让青云台在十二仙门中脱颖而出。这也是当年问天祭,为师为何想收慕江陵做第二个真传弟子的缘由。你始终不明白,慕江陵究竟是不是受了冤屈,根本无关紧要。你太过执着于真相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物,你也根本不可能将他们完完全全从青云台剔除去。”
“放赵无妄去闹腾,是因为他懂得本尊的心思。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到头来,莫不是天行道名声受损,而我青云台得益。天行道弄得人心惶惶,镇乱司才能够遍布九州,才能掌握其余仙门的动向,使得青云台先天立于不败之地。本尊从未在意过慕江陵做了何事,即便他真的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能够撼动我青云台分毫么?若是能撼动,本尊自会亲手将他除去。这样说,你可懂了?”
孟庭深道:“师尊!做人怎可如此……”
“做人不可如此,但你是青云台下一任仙主!须得事事以青云台为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你却优柔寡断,拘泥于形。让你来做仙主,青云台迟早毁在你手上!”
这一声当头棒喝,听得孟庭深浑身一震。
轩浥尘见他神色动摇,长叹一声,继续道:“一代仙主逝去,而真传弟子却不足合道之境,便会有动荡,每次动荡都会让仙门自伤元气。这是仙主更迭难以避免的。你可知为师如何能在数年以前,在你师祖仙去之时便达到合道?”
孟庭深摇摇头。
“你可听闻过吞噬境界的禁术?”
“听过。”孟庭深顿了顿,突然面色大变,“师尊,莫非……”
“不错,”轩浥尘颇为感概道,“本尊吞噬了你师祖的境界,毕生都被困在合道之境,不得寸进。”
孟庭深几乎要从竹榻上跌下来,声音细细的颤着道:“师尊,你怎能、怎能?”
“我怎能?怎能下手?怎么忍心?我当年也就同你一般大!可师尊却因为意外命不久矣——说来竟还不如你,我那时离合道差了整整两个境界,若是等我潜心修到合道之境,青云台恐怕早已分崩离析!”
“我师尊一生怕是没跪过什么人,可他却跪在了自己的徒弟面前!”轩浥尘色厉声疾,却是眼眶通红,“他求我用吞噬境界的禁术,夺得一身合道修为,继承仙主之位,换得青云台稳固!你可知当时我是何种心情?!青云台既然是师尊毕生心血所在,别说不分黑白,本尊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愤然的声音回荡,每一个字都宛如敲在心头上。
洞外,一枝深碧的青竹不知何故,啪嗒裂了。
静默半晌,孟庭深抬手掩面,低声道:“师尊,你让我想想,再想想吧……”
又过了半月。
看守弟子正偷懒,忽然见一袭白衣飘过,顿时惊道:“大师兄!”
孟庭深目光直视着前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们点头微笑,漠然擦肩过去了。
等人走远了,俩弟子悄悄议论:
“你说大师兄……是不是哪里变了?”
“变了吧,是不是仙主罚得太狠了?”
“八成是。哎,别偷懒了,精神点!你也想被罚吗?”
“最先说偷懒的不是你???哼……”
第57章 道观遇袭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
李青崖捂着耳朵,十分痛苦:“你别再说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我这不是无聊嘛……”慕江陵和他勾肩搭背挨着,唉声叹气道,“谁让咱们少了个人呢。”
应辰走了。说是回宫殿。
那天晚上,应辰毫无征兆的,说他要回去一趟,而且时间还不短。慕江陵啃兔子肉的动作停滞了,难以置信的“啊”了声,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忽然就一阵空落落的。惊讶归惊讶,又不能扒着裤腿不让他走。再说,也拉不下这个脸啊。
慕江陵很惆怅。
这人怎么这样!之前跟牛皮糖一样甩不掉,现在比驴打滚还不黏手。他没法再对应辰胡作非为,便转了对象,李青崖就倒了霉。虽然和别的仙门大师兄比起来,李青崖算是很接地气了,偶尔也会和慕江陵做做梁上君子,溜进别人家地窖偷几株白菜什么的,但毕竟人家曾经做过大弟子,不曾有人敢对他放肆,故而对‘没个正经’见识得也少。
慕江陵何许人也?敢教孟庭深吃喝嫖赌,敢带神仙偷鸡摸狗,面对李青崖这个区区过气大弟子,有什么不敢皮的?
慕江陵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辰一走,就觉得没人说话了,冷清了,明明一直在絮絮叨叨的人是他自己来着。但是碍于和李青崖的关系还是半生不熟,不好乱吹,他思来想去,选择了讲故事这个稳妥的法子。
故事的内容得看他心情,心情好了挑个正儿八经的讲讲,心情不好就给李青崖念一些没完没了的绕口令。
李青崖:“我想听上回那个……”
慕江陵:“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李青崖:“……我突然不想听了。”
慕江陵:“哦好。”
李青崖有苦说不出。有什么比故事讲到一半吊人胃口更过分的吗?!他受不了了,于是向慕江陵提议:“我们绕道去万安吧。”
“你怎么会想到去万安?”慕江陵一拍手,激动道,“其实我也很想去,真巧,你居然和我想一块去了!”
李青崖悄悄翻了个白眼。他早就看出慕江陵想去万安了。希望那个二三十年前就被烧成灰的房子里还留着点什么东西,好引开慕江陵的注意力,别没事逮着自己就绕口令。
两个返虚修士,想绕点路还不容易。慕江陵的红尘丢了,他只能搭李青崖的剑。慕江陵抓着李青崖的肩,头发被吹得狂飞乱舞,张口就呼呼往里灌风,饶是如此他依旧顽强的喋喋道:“哇——很稳嘛——御剑诀学的——不错啊——”
李青崖:“你就不能——闭嘴吗——”
慕江陵:“好的——那我——再说一句——就不说了——”
李青崖:“有话快说!”
慕江陵:“你——飞——过——头——啦——!”
李青崖一惊,捏着的手诀飞快变换,剑身猛地停住,慕江陵猝不及防一个跟头从剑上栽了下去,惊恐道:“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我还不想死——”
李青崖伸手一捞,及时捞住了他,带着惊魂未定的慕江陵缓缓落地。
慕江陵喘了口气,嚷嚷道:“你怎么学的御剑诀?!”
李青崖怒了:“还不是你在我耳朵边瞎吵吵!你不吵吵我怎会看错路,也不会……”
慕江陵:“啊,对不起。”
李青崖:“……”
他生不起气了,甚至还有几分想笑。慕江陵这人,平日里小打小闹,若是把人惹恼了就会非常诚恳的道歉。然后换个方式继续闹腾。屡教不改。真不让他闹吧,他会特别特别安静,安静到让人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让他继续闹吧,被闹的的人哭笑不得,左右不是。李青崖道:“你以前在天行道,也是这样吗?”
“天行道?小院子那么多人,光坐在一起就很热闹了!我更喜欢听他们闲聊。”慕江陵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又偏头看了看他,“你不喜欢热闹?”
“倒也不是。”李青崖四处辨别了一下方位,回头道,“只是我曾经受过的教诲,让我不太习惯这般与人胡言乱语。”
“这样。是我太放肆了。”
“你是不是把本来讲给应辰的,也一并说与我听了?”
“……别说出来啊。你这人就是什么都看得太明白。我跟你说,慧极必伤,太聪明的都活不了太久,做人该装傻的时候就得装傻。”
“那你装傻了?”
“咳,我们……该往哪走?”
李青崖噗哧笑出来,指道:“那边吧。”
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一番打听,从一个老妪口中得知四十多年前确实有过一场大火,只不过那里已经建起了道观。
“道观?”
“四十多年前的那场火哟,真是骇人!刮风下雨天打雷劈的,大火就是不熄。后来那地方实在太邪了,大伙儿就筹钱捐了座道观,请了几位道士来镇一镇。”
“后来呢?还闹邪吗?”
“邪!哪能不邪!那里晚上住不得人,住在里面第二天早上全疯了。只有一位云游道人,在里头住了整整七日,然后失踪了!现在那道观里是空的,可咱这儿不止一个人看见过,半夜里啊,那门口有人站着!诶哟哟,真是太邪门了!”
慕江陵干笑两声,传音道:“我师父真不得了。”
李青崖传音回去:“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慕江陵:“不知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走。”
老妪所言不假,那道观确实破败,门口都结起了蛛丝网,荒草遍地,根本不像有人住着的样子。
李青崖站在门口,伸手拦住了想往里走的慕江陵,道:“有东西。”
他不说有人,却说有东西。说明里头的是非人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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