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日以来, 每日都会有不间断的消息禀报靳鞅在乌荔与青越边界的一举一动。而且青怀山距梧桐城万里有余, 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赶到。
所以, 梧城那个靳鞅只是个幌子和替身,她自己其实一早便动身等在了这里。
不过这样的把戏和行踪能瞒得过长孙祈沐?
景染偏头朝身边这人看过去, 长孙祈沐果然神色淡淡,并无表示。
靳鞅忽然笑了一下, 隔着十步之遥在景染和长孙祈沐枫红色的衣物上随意扫过, 挽唇对着景染道:“看来即便成了婚, 师姐还是整日的被枕边人蒙在鼓里。”
长孙祈沐二话没说,手腕轻抬, 纤长透薄的冰瑰直直刺向了靳鞅面门。
靳鞅不以为意地反手劈转, 袖中腾剑同样出手,将冰瑰原样打了回去,眯眼嘲讽道:“我可不是专程来陪你撒气的, 都已经到这儿了,你还想多拖着喝盏茶不成?”
长孙祈沐收回冰瑰, 反唇相讥, “我拖着又如何?当初到十里樟林, 你没有故意换乘马车,拖着我的人多陪了你两日?”
长孙祈沐话落握了握景染的手,忽然牵着她重新抬步朝前走去。
景染沉默不语,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靳鞅看了眼她,也收剑入袖, 道:“你倒是大言不惭,那时候未曾大婚,她如何是你的人?而且即便如今我放了你们大婚,她也不一定永远都是你的人。”
长孙祈沐忽然再次劈手挥出一掌,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因为已经走到近前,靳鞅即便堪堪躲过,但身后的石壁还是砰然一声四散炸开,露出了一株巨大榕树的树身。
景染打量着那棵树身,忽然笑着开口道:“你放我们大婚?换她应你带我来恢复记忆?”
长孙祈沐纤薄的唇瓣抿起,猛然用力紧了紧手掌又缓缓松开。
景染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仍旧维持着牵手的姿势,靳鞅视线在两人的手上扫过,大方承认道:“师姐自然是聪明的。”
景染歪头,一错不错看着她,“所以——我若恢复了记忆,对你有何好处?”
靳鞅没应这句话,只是当先走进了洞里,好似触动了什么机关,使巨大的榕树树身从中间规整裂成了两半儿。
她转身道:“师姐在害怕什么?恢复了记忆,你不过是不必事事猜测询问,不会再受任何引导欺瞒,但你总归还是你自己而已。”
景染深深眯眼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倒是算盘打的好。”
所以从一开始,长孙祈沐处处瞒着她,避着她去接触和了解神祇一族,除了直接上是想要她远离靳鞅,其实间接上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不愿让她想起前世的记忆。
而靳鞅,显然从半年前在青怀山将她炸下密道开始,就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奈何三番五次,都被长孙祈沐插手阻挠了。
所以她们的大婚能够如此顺利,其实是这二人早已不动声色地在暗中达成了协议,各取所需罢了。
而且姜柏奚忽然在离青怀山只有百里的距离被迫离开,怕也是这两人联手算计的。因为倘若姜柏奚闲着,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跟下来凑一番热闹的。
景染转向长孙祈沐,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长睫,微微低头道:“所以我恢复了记忆会怎么样,绵儿你来说?”
长孙祈沐顺从贴阖的长睫颤了颤,忽然转身抱住景染,在她耳边哑声压抑道:“不管会怎么样,不管如何,你若恢复了记忆,才是真正的你,完整的你,我信你,你也要信我才是。”
“好。”景染未曾犹豫,抬手回抱她,毫不避讳地将她搂在怀里偏头吻了下,才勾勾嘴角道:“你现下是我的妻子,说的我都记着了。”
靳鞅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忽然转身,当先跃进树干跳了下去。
长孙祈沐骤然用力,重重将景染的脖颈勾搂而下,压着她吻了许久才松手哑声道:“走罢。”
景染任由她拉着跃下了树洞,眼前光线豁然转暗。长孙祈沐将景染重新搂进怀里,抱着她在洞壁间不时旋转踩按。
看来又是条暗道,而且路程不短。虽然适应了一会儿后已经能够看清周围,但景染还是懒洋洋地窝在长孙祈沐怀里,暖色的眸子分外平静。
“绵儿?”
“嗯?”长孙祈沐刚刚应声,搂在景染腰上的手便被轻轻拿捏住,握了起来。
景染牵引着她的指腹落在自己唇瓣上,一边带着她轻轻抚摸摩挲着方才亲吻时留下的炽热和微肿,一边低声笑道:“是有些日子,为了赶路未曾亲近过了,今晚上我允你,要不要?”
长孙祈沐的指尖几乎是在瞬间便轻瑟蜷缩了一下,景染将它们握住,又往唇边送了送,舌尖儿也微微探出包裹着点了点,低哑着再问道:“要不要?”
身子已经紧绷的厉害,从指尖传至四肢百骸的滚烫好似让长孙祈沐难以开口,不过她忽然将脑袋埋在景染颈窝处涌出的潮热,已经不言而喻。
景染无疑是了解这个人的,她如今的种种反应,和当初在醉城准备默许靳鞅将她带走之前何曾相似。但她俨然也是聪明的,许多事情发生过的意义,就在于它要教会人们反思,和改变。
而怀里这个人也无疑是让她疼爱和怜惜的,她所有示于人前的淡然和随性,在面对这个人时,都会自然又不自觉地转化成为另一种妥帖的温柔与顺从。
疼爱与被疼爱,从来便不是流于表面的界定。
长孙祈沐在转过最后一个方向后,在景染耳边温柔答道:“要,但这次你可不准罚我分房了。”
“不会。”景染轻笑着挑眉,低声道:“会用另一种方式罚。”
她话音落下,密道便已到头,但预计而来的落地倒是没有如期。长孙祈沐点了下地面左下角的凸起后,两人被一股大力重新打起。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豁然从另一处弹了上来。
面前的靳鞅已经燃起了金色的掌心焰,景染随意看了眼四周狭长的甬道,这次倒是和上次从青怀山直接被炸下来的地方一样了。
“为何要多绕这么一大圈儿?”景染随口一问,挑眉将暗戳戳跟了进来的云灵隔空抓进了掌心。
“上面的入口被毁了,可不是得绕一大圈儿才能进来。”靳鞅看着长孙祈沐道。
长孙祈沐没理她,将啾啾大叫的云灵从景染手里解救了出来,垂睫轻笑道:“你乖一点儿,再添乱的话我可也不管你了。”
云灵又仰头对着长孙祈沐啾啾啾啾啾了一番。
景染眯眼问道:“这个臭东西在说什么?”
长孙祈沐伸指弹了一下云灵的脑袋,扬手将它掷了出去,才道:“没什么,骂人罢了。”
景染:“……”
靳鞅已经走远了,长孙祈沐也抬手托起了冰蓝色的掌心焰,另一手牵着景染道:“走罢。”
景染念念不忘道:“它竟敢骂人?骂我??!”
“是骂你。”长孙祈沐忍俊不禁地笑,“但也就你会被骂骂,旁的人若是惹它不高兴,它都是直接上去啄的。”
“……岂有此理?”敢情被骂了,还要跪下谢恩不成,景染顿时挑眉眯眼。
长孙祈沐继续打击她不留余地,“它这幅样子都是你往日里惯出来的。”
景染登时无言以对。
想了想长孙祈沐平日里地样子,又指控道:“明明也是你惯的。”
“是我。”长孙祈沐乐了,笑着点头没有否认。
景染满意,看着云灵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很快到了第一道石门前,靳鞅立在一旁没有说话,长孙祈沐从怀里掏出景染的墨暖玉扣了上去,石门应声打开。
三人进门,长孙祈沐和靳鞅不约而同地走向左侧的石门,这次是靳鞅取下了脖颈红色的玉珏,扣上后石门打开。
看来底下的密道是需要三个人同时在才能够全部打开,从而进到最关键的地方,景染眸色平静没有说话。
又进了一间密室后,景染同样从怀里取出了长孙祈沐的羊籽脂玉,扣了上去。
之后一路接连穿过了上十道各不相同的石门,除了玉佩的暗扣之外,石门上还相继出现了一些对应的血槽,而每一间密室的正中都端放着一台仿殿堂玉棺,四周的石壁上有着大幅的彩色壁绘。
每一幅壁画都仿若刚刚雕绘而上,栩栩如生。而画上之人——全部是龙凤之姿的一对女子。
景染眯了眯眼,将视线从壁画挪到了室内的玉棺上。
“这些都是神祇一族历代在此掌权的少主和神女遗骨。”靳鞅顺着景染的视线看了一眼,神色淡淡。
所以倘若没有意外,百年后躺在这里的会是她和靳鞅,墙上的壁画也会如此一般,雕绘上她和靳鞅在此的一生。
“过来。”长孙祈沐没有看那些壁画,也未曾看向玉棺,对着景染轻声道。
景染也神色淡淡的收回视线,顺从地走到长孙祈沐身边,对她弯了弯眼睛。
长孙祈沐清冽的眸光瞬间柔和,牵住她的手覆上血槽,滴血入内后迅速用灵力将她的伤口凝裹了起来。
靳鞅挪开视线,同样滴血入槽后将玉佩扣了上去。
长孙祈沐最后覆槽扣玉,随着她的动作,最后一扇石门,缓缓打开。
这一间密室和其他每一间都不同,它的正中央——放着两具棺椁。和前面同样的玉棺旁边,额外摆放着一具黑曜石晶棺。
而且四周壁绘上的两人,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身着黑白衣物——而是一个白衣,一个红衣。
景染看了黑曜石晶棺一眼,下意识地偏头看向长孙祈沐。
“别害怕。”长孙祈沐握紧她的手,开口道:“这处是晏女帝的墓室,她也是神祇一族,第三十二任少主——晏焱。”
原来四百年前,统一了这片大陆,并且开创了百年盛世的人——就是神祇一族的前任先祖。
长孙祈沐话落,拉着景染俯身跪拜。景染顺着她的动作一同叩首起身后,看着壁绘中与晏焱并肩的天人之姿,瑰艳峥嵘的红衣女子问道:“那这位呢?”
长孙祈沐牵着她的手,轻柔温和道:“她是掌神殿的第三十二任殿主——颜潋。”
景染静静看着颜潋的眸光忽然幻灭了一瞬,这个女子,不仅仅是将红衣穿出了这世间无人能够穿出的绝代风华,更重要的是——她是掌神殿的殿主,是一路过来,唯一一个能够代替神女,与少主所并肩的人。
“她们……”景染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哑。
“她们自然是灵魂灰飞烟灭了,要不然你以为,为何会产生下一任的少主和神女。”靳鞅音色温凉的接话,眸光平静如水。
景染忽然止了声,神祇一族是传世上古诸神的后裔,若非三世违逆天命,不得好死,灵魂自是不死不灭的。传世至今,也不会拥有三十多任少主,和随之的神女与掌神殿殿主。
长孙祈沐冷眼看了靳鞅一眼,半搂过景染道:“乖,别多想,世事无常,即便是神祇一族,许多事情也是没有定数的。”
景染看了她一眼,眸光转向靳鞅,道:“既然前面十几任的少主和神女都是合葬的,那她们又是如何魂飞魄散的?”
“师姐怎么知道那些俱都是少主和神女?”靳鞅忽然挑眉。
“难道不是?”景染回以挑眉,“掌生殿一脉进灵山后,均师从九仙峰,九仙峰是传师道门,道袍非黑即白,和你我一样,我说的不对?”
靳鞅抿唇看着景染,点头道:“对是对,不过——”她眸光转向景染身旁的长孙祈沐,似笑非笑道:“掌神殿历来神秘,师姐怎知她们不也是师承道门?”
景染压了下眸,看向身旁的长孙祈沐。靳鞅说的没错,掌神殿一直以来是神秘的很,关于她们的每一任殿主,包括长孙祈沐师承何处,她竟然也分毫都不知晓。
长孙祈沐没理会靳鞅这番话,从黑曜石晶棺上收回目光,坦然地回看景染,抬手柔声道:“闭上眼睛。”
景染垂眼看着自她手心缓缓绽出的三朵透冰雪莲,抬眸道:“三蒂雪莲?”
“对。”长孙祈沐笑了下,重复道:“闭眼睛。”
景染又问:“你去八大世家,就是为了取回这个?”
长孙祈沐眼睛弯了弯,没有否认地抬起另一只手覆在景染眼前,迅速点血化莲,将它缓缓融进了景染心口。
景染的四肢百骸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从内到外冰冻般的寒意,但也只是仅仅一瞬,由这股寒意带来的凝固,便将所有的疼痛都冰封成了无法感知的木然。
“别睁眼。”隐约中,有仿若被无限拉远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哑低柔的吩咐,紧接着唯一包裹着她手心的暖热陡然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儿温暖有余,却坚硬圆韧的玉石出现在手心——她的墨暖玉。
景染顺从地未曾睁眼,却灵感通透地将眼前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方圆百里的一草一木,一墙一瓦,此刻都清晰如画的映出在她的脑海里。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知,这是真真正正神祇一族的灵术,与世间万物的感知。
而方才一直牵引她的人,将她引到了这具黑曜石晶棺前,给她留下墨暖玉后,便一步一步地后退,回到了原地。
“别回头!”长孙祈沐攥紧蜷在袖中的手指,在景染下意识地要回身看过来时,柔声低哑道:“将玉扣上去,别害怕。”
“也不会疼的。”顿了顿,她又紧连着沙声补充。
景染的身子动了一下,因她的话又戛然而止,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墨暖玉后,应声将它缓缓扣上了黑曜石晶棺顶侧唯一的缺口上。
随着暖玉入扣,石棺内渐渐溢出了两团清灵无比的至纯青光,这两团光晕,比景染以往任何一次见过的都要纯净灵和。
随着青光缓缓上升,逐渐自眉心融入景染体内。砰然一声,仿若是汹涌的洪水倾闸而出,景染忽然低头,伸手紧紧撑在了黑曜石晶棺上。
长孙祈沐和靳鞅同时猛然迈出一步,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景染撑压在晶棺上的手掌一按再按,往常白皙分明的指节几近透明,脑海中千千万万个潮涌而出的画面如同滴水汇成江海,在她的脑中奔腾而下,激流澎湃,永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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