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染这次一言不发了更久,忽然沉默地转身,边往山谷外走边平静道:“即便如此,有些事情也不该由她和你便定了算,也该问问我和靳鞅,是否同意。”
无回道长脸色难看地目视景染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崖壁密道,忽然和缓了怒气冷哼道:“即便那个小丫头心疼你,在解开记忆的时候用了三蒂雪莲冰封了你的经脉和穴道,让你感觉不到疼痛。但冲击总归还是冲击了的,你只休养了半月,此刻内腹仍旧薄弱不堪,一个月内都给我谨记了不准妄动灵力!”
景染没应声,只是在进密道前忽然转身道:“醉城的城主令给我。”
“你想做什么?”无回道长远远眯眼,语气不赞同道:“你别忘记了上一世醉城最后的下场,你还想将它卷进去不成?”
景染垂睫想了想,倒没有反驳地转身,只是留了句“她们已经谋过了,如何还会再谋一次”后,便从密道内消失了身影。
无回道长将那条一怒之下戳进火里,已经烧成的黑炭的鱼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抖眉咕哝道:“臭丫头!”
出了密道后,景染轻车熟路地将云灵接进怀里,直接飘身跃下了岳麋山,未曾再中途不时地于岩壁上轻轻一点。
那两团承载了她两世记忆的灵力,本就是她体内分割出的灵术本源,如今回归后,她的武功和灵术已然大成,较为之前提升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臭老道结的屏障才能被她轻易便用石头打开,这也间接说明,她和臭老道的武功已经在伯仲之间,或许再加上精纯的灵力,她还要在他之上。
一路未曾落地的在红木枫林内飘出十数里,景染陡然在隐秘连成两条线的枫树上来回点踏了数十步后,直直拐身闪进了林侧突然挪开的两座夹峰峡谷内。
只容一人通过的夹缝在景染进去后便陡然合上,两座相邻的山峰之间连半丝缝隙也无。
岳麋山是这处绵延百里山脉的第一高峰,在它两侧还有许多仍旧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屹立,互相合抱之间又有许多风景秀美的崖谷隐藏在崇山峻岭之间,不为外人所知。
景染进了夹谷之后,先是一路弯弯绕绕地走了半个时辰,紧接着花了两炷香的时间跃上一处峰顶,拽着它背坡崖壁上的野藤飞身下蹿了三分之二后,忽然闪身跳进了有藤蔓遮挡的崖壁洞口内。
之后的崖道被她休整的和岳麋山内的密道极为相似,密道两侧每隔几步便点着一盏油灯,岩壁之上还刻有各种招式的武功和心法。
景染一路目不斜视地快速走过,在旋开密道最后一条出口的石门机关后,眼前豁然开朗。
百米之下的世外桃源,碧湖清幽,屋舍俨然,草木葱郁,阡陌交通,半山崖弯处有一口瀑布正飞流直下,在金色的日光中折射着炫目的光彩。
随着石门打开,景染的身影豁然出现在崖口时,底下正怡然自得地一通人等全部扬起了脑袋,欢呼道:
“是主子,主子来了!”
“快去喊大师兄来!”
“还有小七呢?主子最疼爱的小七去哪里了?”
“……”
景染弯了弯眼睛,看着自屋内,田间,湖边,山上,各方各处齐齐跑过来的人,飘身从崖上跃了下去。
每一个心中都有一片世外桃源,这处地方是她自小发现后,便隐瞒了所有人,连臭老道都不知道的一片所在。而这里的这些人,都是她在各种机缘之下所遇到的,救过的,带回来安置的有缘之人,也是她在这世上的另外一些亲人。
景染刚一落地,便被一个容貌分外乖巧地小姑娘跑过来抱了个满怀。
“小七长高了。”景染眉眼弯弯地抬手,摸了摸去冬离开岳麋山时才和她肩头平齐的小姑娘的脑袋,好笑道:“不过再撒娇下去,一会儿你两个师兄又该笑话你了。”
“大师兄现下在的,我不怕他们。”虽然长高了一些,但还是得仰头看着景染的小姑娘,嘴里是这么说,却还是乖巧地从她怀里退了出去,也弯着一双杏眼道:“主子明明说好了让我们跟着一起回京的,却一次都没有用到我们,大师兄都不高兴了。”
“他敢不高兴?”景染顿时挑眉,跟围上来的众人随意聊着天儿往回走了一会儿后,看着远远那个踏着屋顶飞蹿过来的身影扬声道:“阡陌,你怕是想再上山砍一个月竹子给大家修屋顶?”
还在屋顶上飞蹿的湖蓝色身形顿时戛然而止,随之改为了蹿上屋舍门前的树顶一路点足跑了过来,落在了景染面前。
景染毫不保留地夸赞道:“轻功有长进!现下已经不输皇室的隐首了。”
“不止大师兄有长进,我们也长进了。”一旁一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顿时糯声接话。
“是啊是啊,还有我们……”
一群人顿时接二连三地出声,很快热闹成一团。
景染乐地一人揉了下脑袋,夸奖道:“都很乖。”
被称作大师兄的少年刚刚二十出头,长相端正利落,眉宇间颇有几分暗敛的凌落贵气,他上下打量了景染一眼,肯定道:“你受伤了?”
这是唯一一个肯遵从景染的话,不喊她主子的人,景染倍感亲切,略微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不否认道:“受伤倒是未曾,不过确是内腹受损。”
阡陌眉头皱了下,未曾开口询问,也知道景染自己医术绝顶,便对身边另外两个人吩咐道:“阡一陌一,你们两个将我刚刚打回来的山鸡和野兔处理一下,加紫菱罗炖两锅药膳端过来。”
景染心下一暖,补充道:“我还要吃鱼,今天想喝鱼汤。”
“好嘞!”半年前被景染双双烧掉眉毛的两个少年,此刻活宝一般翘着新长出的眉毛当先嬉笑着跑远了。
其余人在和景染说了一路话后,也懂得分寸地没有继续扰她,重新散了开去。
这处地方风景绝美,气候温润,景染大多数时候来,都是因着来享受它的安静清幽。所以这里也有她单独的屋子,一处建外溪流水涧之上的青翠竹舍。
屋子搭建特殊,虽处在溪流之上,却没有分毫潮气。阡陌,阡一,陌一和小七几个陪景染吃了一顿饭后,小七纵然犹豫还是筹措着开口询问道:“主子,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因着……”
阡陌看了小七一眼,未曾阻拦。
景染见她话说一半儿的犹豫模样,好笑挑眉道:“我为何不能现下过来?”
小七见她语气稀松平常,阡陌也没有责怪之意,顿时放心道:“您不知道么,现下各大小国已经彻底划为两个阵营,出兵交战起来,而且青越的九公主殿下和乌荔新皇各亲自带兵五十万人马,在两国交界处的玉柏坡已经焦灼对峙了十数日,两人打地如火如荼,互有胜负。”
“你倒是会用成语。”景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小七的鼻子,微微疲惫地阖眼道:“所以这处的世外桃源未曾被战火波及,才格外珍贵。”
小七抿唇还想再说什么,阡陌看着景染眼下的青影起身道:“累了的话先去睡罢,明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鱼片儿。”
“好。”景染眼睛弯了弯,看着小七被阡陌带走,起身进了内室。
现下气候刚刚凉爽下来,外面的草木清冽气息分外清新宜人,竹窗微微支开了半扇,室内又点着淡淡好闻的熏香。景染褪去外衣躺上床,拉过薄毯盖到心口后,便沉沉闭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好,景染迷迷糊糊间觉着身子忽然如坠云端,从高高的空中陡然掉进了两座相隔极近的山谷夹缝中,谷底一片漆黑,深不可见。
正当她深深闭眼,放弃挣扎的时候,两条手臂忽然被一左一右地紧紧拽住,两座山峰的崖壁边上各有一个青衣如画和黑衣风华的人牢牢抓着她往上拉。两人一同出现,一同用力,景染浑身上下感觉到快要被撕裂般的灼热疼痛,想要开口说话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徒劳地阖起了眼,任由着两人长久无用的拉扯,最终她们三个一同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掉进了足够粉身碎骨的漆黑深渊……
“主子,您做噩梦了么?”
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景染迷迷糊糊被推醒,看着半弯身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的小七,微微撑起身子倚靠在床头上,接过药碗看向窗外,问道:“几时了?”
“刚刚寅时一刻,大师兄说您内腹受伤要服药才行,让我将刚熬好的药给您送过来。”小七声音也刻意放到最低,体贴道:“还早呢,您喝了药再睡一会儿。”
景染透过窗户,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墨黑夜空中正逐渐淡敛下来的漫天星辰,才敛了敛眸中情绪,转头轻笑道:“我知道了,你也去睡一会儿罢。”
“好的,我暂且就睡在外面,您有事儿喊我。”小七乖巧答了一声,不放心地又看了看景染后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景染笑了笑,端着药碗一动不动地阖眼在床头靠了许久,才起身走到窗边,彻底撑开窗户,掀起药碗将药缓缓倒进了溪流之中。
有些凉意的夜风中包裹了些许初秋的萧瑟,朦胧夜幕衬托着远山巨大的薄影投出轮廓,夜色苍茫如昔,草叶沙沙作响。日升月落间,一线模糊的光亮,从卷边的薄云后挣扎而出。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能够自万般压抑中从心口出突破这一线灼亮,才是所谓的不枉此生罢。
景染长久地斜靠在窗口一动不动,轻浅微阖的睫睑下,掩映着再未曾遮掩的倦意和脆弱。
天色亮起来了。
阡陌如昨晚所言早早下湖捉了鱼,亲自下厨给景染做了一盆五彩鱼片,他虽面上看着如同贵气的勋贵子弟,实则在厨艺一技上,实在是天生的适宜掌勺之人,厉害非凡。
景染独自一人霸占吃光了一盆鱼后还意犹未尽,感慨着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到如今,她所吃过的最好吃的鱼竟不是任何一个厨子做出来的,而是出自一个若无家族变故,生下来就该习武论兵掌军策的杀伐之人。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着眼前的阡陌,出声问道:“当年我救你回来时,你已经五岁,想必是记事了。虽然这些年我未曾跟你提起过,但你是清楚知道自己身世的罢?”
“自然知道。”阡陌倒了两杯茶,推给景染一杯,声音淡淡,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景染沉默了一下,又看着他脖颈坠着的翠玉道:“但是当年我救了你之后,再返身回去救一路护卫你的人,却未曾救下来。他应当是你家族的长兄,他当年将你们家这枚传家玉佩和一句话一起托付给我,让我传达给你。彼时我念你年幼,便只给了你玉佩。如今你已然成年独当一面,我想这句话还是应当告诉你。”
阡陌指腹按压了一下杯壁,只是道:“他是我二哥,我大哥那年随父亲一起出征,遭灭口前,就已经战死了。”
景染静默了片刻没说话,当年她救下阡陌的时候,其实也并未曾知道这背后的纠葛。他本姓郑,其父郑衍,是青越当年赫赫有名的一品司马大将军,十九年前随她父王一同平定青越九王叛乱,立下赫赫军功。之后又协助她父王逼退了南疆等众小国的合力围攻,却不想只因为老皇帝对他父王下手不成,便满门遭到灭口。
“你二哥当年留下的话是——不求再次光耀门楣,但求得报血海深仇。”景染静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开口,声音分外平静道:“如今青越的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或许下一刻便自己死了,你想杀他报仇已经没有了意义,而且也难以做到。如今青越是——长孙祈沐代政,即便她未曾正式登基,但到底是子承父业。”
景染看着阡陌还算平静的样子,有些欣慰道:“古来便有父债子偿的说法,你若想找长孙祈沐报仇也说得过去。但你自小算是我亲自教养长大,你父亲为人开阔豁达,胸中有天地。不论私心,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成长为像他一样的人。”
阡陌安静听景染说完,稍显秀气的眉梢扬了扬,道:“古来虽有子承父业,父债子偿的说法。但也有生恩不及养恩,养恩不及救命之恩的说法。遑论大义,就说你对我之恩,加上你如今已经与她成婚,是为一体,我如何还能对她报仇。”
景染敛了敛眸中情绪,嘴角浅浅弯了下,不置可否地认真问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你自小习武兵策都高人之上,如今天下烽烟已起,你可想出去建功立业?”
阡陌这下低头喝了口杯中的茶,没有立即回话。
景染了然道:“如今青越已经改权易代,所以无论你是想要继续避世,还是出去子承父业,端看你的意思,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好。”阡陌认真地点头后,忽然看向窗外叹气道:“这处实在是风貌灵秀的养世之地,待久了还真容易让人懒散。”
景染笑了笑,也看向窗外,不置可否。
一连三日,安逸而过。这处安静之地好似当真隔绝了俗世十丈软红,只独独偏安于一隅。
但景染清楚地知道它并不是消息闭塞之地,非但如此,这处甚至是另一个云水涧,十数年来一直是密切关注,并搜集着天下的一切大事消息的。
不过景染未曾主动开口问过,也就无人在她面前提起如今外面境况的只言片语。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小七终于忍不住地跑来犹豫道:“主子……”
“想说便说罢。”景染看她这幅模样,了然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是我想说,而是——”小七皱眉看着景染,道:“而是小七知道您已经和青越的九公主殿下大婚了,我虽然未曾跟在您身边,不清楚个中详由。但小七明白,您既然愿意跟她成亲在一起,定然是十分在意她的。”
景染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小七又语气有些急道:“所以现下虽不知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了这里,但是我刚刚接到消息,九公主殿下和乌荔新皇忽然共同出现在梧城并且交了手,乌荔新皇已经重伤昏迷,九公主殿下更是不知所踪,而梧城可是乌荔的地盘,您——”
听到这里,景染垂拢在袖中的手掌忽然蜷了蜷,未曾犹豫地转身唤道:“云灵!”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觉着这章过渡还是要有的,就过渡一章叭,mua~
第120章 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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