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赎罪。”
霖说完后,教堂里一片沉默,知了在窗外鸣响,却翘不动此时的寂静。
“为什么?”亚不禁要问。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人除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一切的恐惧来源于自己的想象。当你无法克制自己对恐惧的想象,那你就成了恐惧的奴隶!”霖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霖,你恐惧的是什么?”
“我恐惧的东西很多,很多——得到的越多,就越怕失去越多。”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仿佛是透过它们寻找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
“就是由于我的被弃,由于我的懦弱,很多并肩作战的同伴永远留在了这里,本来我可以带走更多的人,但是我没有!我那时经常一个人躲到这里来祈祷,祈祷灾难不要那么快地降临,祈祷有一天奇迹会出现!”霖站在了供桌前,凝视着身前那默默不语俯视众生的神像。那目光里是怨恨的。而目光里悠悠的火花,燃尽地是霖对信仰的向往!
“但是,什么都没有!奇迹永远不会出现!”霖倏地推到了那点燃不久的蜡烛,灼伤了手也没有发现!他恨的是自己的懦弱,是自己无能为力救助他人的离开!离开就是被弃,跪着生不如站着死!
“霖——”亚飞奔到霖的身边,抓起他的手,阻止他伤害自己的举动。
“我可以逃出来,是因为我有钱!但是他们也是无辜的,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更该死!”霖反抓起亚的手,摇晃着它们说。
“好的,好的,我知道,我知道!”亚轻轻拍打着霖的背脊,就像很多年前霖抱着自己做的一样。霖把额头靠在亚的颈窝,闭上了眼睛。
“让我休息一下。”
当霖的肩不再微微颤抖,脸上的红潮慢慢退去,他终于推开了亚。
“亚也有让我依靠的时候。”霖脸上又恢复了初始的微笑,暖暖地仿佛很温柔,“你长大了。”
这是霖第二次说自己长大。
“当初收养你和诚这些孤儿就是为了对自己当年的被弃赎罪,当年我不能战胜对强权、压迫和死亡的恐惧,但至少我能做些弥补。照顾你们,帮助你们,带领你们实现梦想,是我仅剩不多的希望。”
“亚,这里原来有个很漂亮的喷水池。”霖站在那天圆形的铺着小瓷砖的空地上说。亚放眼望去,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原来喷水池的样子。凹陷的水渠,锈迹斑斑已经脱落的喷水口,开裂的瓷砖,还有那六个依旧伫立的罗马立柱。
霖踱到立柱边,抬头看着缺了一块脸的雕塑,神色迷茫,“都没有人修整啊?”
“是啊,”亚不得不应声附和,不过对一个学校来说翻修个喷水池远比废弃它来的划算很多,反正它也只是暗藏在教堂后的一小撮土地。
霖顺着上下的台阶,走进那破碎的圆心里,喷水池中央貌似是用琉璃瓦拼接而成,中间的花纹已经无法分辨,顽强的杂草从碎裂的花纹缝隙里艰难的跃升出来,在漫漫的时光中最后占领了全部的土地,一直蜿蜒伸展到满是淤泥的水渠里。
霖抬头看着已经开始暗下来的天色出神,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霖——”亚担心地走到霖的身边,“你在看什么?”
“亚,老天其实很公平,得到或者得不到其实一早就注定好了,”霖把视线调回到亚的身上,“怕是再强求也没有用。”
“不会的,我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改变。”亚抬手按在霖的肩膀上,由于霖比自己高点,抬头望去霖的眼眉仿佛是藏在了阴影里,交错在那昏暗的雾色中,感觉有点氤氲。听完亚的话,霖只是笑笑。
“那时我们经常在这里跳舞,提个四方的破收音机,枝丫枝丫乱响。”霖踩在那些废弃的出水口,绕着喷水池中间的圈慢慢地走,凡是遇到翻起的碎石才避让开来,动作显得有点傻气。
“我陪你再跳一支舞吧。”亚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可能是因为这压抑空气里霖的一丝笑容破碎了黑暗,亚愿意为这一丝笑容而努力;也许是因为亚能给霖的实在太少,他把霖未出口的请求也作为了一种责任;甚至或许亚只是一时的突发奇想,在这被人遗忘的地方为霖留下最后的欢笑。
听到这句德霖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在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奇异的仿佛带着热力的目光,让亚有些不自然,他侧过头,“没兴趣就算了——”说完这句,亚的脸上莫名地一阵发烫。
“把手给我——”霖对亚伸出手。
亚自然地把自己的右手搭在霖的左手上。
霖的手很修长,亚的手有些肥嘟嘟的。
“没有音乐!”摆好架势的亚煞风景地说。
“你的IPOD呢?”霖问。亚僵硬着动作从兜兜里掏出新款的IPOD递给霖。
“JUST ONE LAST DANCE。”霖翻到自己需要的那首歌,“一个给你一个给我。”
亚刚想接过霖递来的耳脉,却被霖闪躲掉了。
“我帮你带吧,”霖的手有点冰,擦过自己的脸颊,在耳廓旁停留了0.01秒,最后戴上。那0.03秒的时间,仿佛是在显微镜下被拉长似的缓缓蔓延到周遭各处,擒住了那个破碎的时空,走了长长的30秒或者更多。
“我们跳舞吧!”霖的右手最后停留在亚的腰后,亚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
两人靠的很近,不用抬头就可以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Just one last dance
如果可以,我要告别过去。
I look in your eyes just don't know what to say
只看到现在。
It feels like I'm drowning in salty water
一种沉溺的感觉将我包围。
tomorrow will come and it's time to realize
how I wish to come with you
how I wish we make it through...
无声的月下,两个起舞的身影,浮动着温情。
第47章 第二篇 第四十六回
两人一头冲进了山腰处的一个岩洞,靠着岩壁JOE看看CRYSTAL,CRYSTAL看看JOE。互相交换的眼神中,除了惊慌和担心外,还有一种绝望,对方是己方人数的数倍。狭小的洞穴里,此时只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
“JOE,这次好像拖累你了。”CRYSTAL靠在内侧的岩壁上,喘着气说。
“你知道就好,回去再找你算账。”JOE说着从背后的军用背包里掏出一个手电,拧亮。
“我们先在这里呆一晚,接下去的事再从长计议。”JOE往岩洞深处照了照。
“嗯。对了,进来的地方你做了掩护吗?”CRYSTAL有气无力地问。
“当然,”JOE卸下肩上的包放在CRYSTAL身边,“我到洞里看看,你自己注意安全。”
CRYSTAL艰难地抬起眼皮,苍白脱力的脸上红晕一闪而过,“好,你快去快回。”
这个岩洞高1.2米左右宽约2米。由于是在海岛上,岩壁显得十分潮湿,青绿色的苔藓布满了洞口的整个墙面。JOE摸着岩壁佝偻着身体,慢慢向洞内爬去。借着手电的一寸灯光,JOE仔细观察着洞内的情况,岩洞不大,沿着潮湿的地面走大约10分钟就到底了,洞里比洞口宽敞很多,虽然不能直立行走,但至少不用几近爬行。估计是因为靠近地表的关系,洞的内部干燥很多,空气中微有些腥味,作为一个临时的藏身之处,JOE暗想。
而且,以两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想硬碰硬从武装者手中救回那名研究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武装者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今天的突袭对战中,自己和CRYSTAL能侥幸跳崖逃脱已属不易,如果再发生一次像今天这样准备不足的潜行,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一切只有到两个人回复体力后从长计议了。
当JOE重新回到洞口时,只看见CRYSTAL毫无血色的躺倒在地上,手电孤零零的滑落一旁。
“CRYSTAL,CRYSTAL!”JOE爬到CRYSTAL身边,扶起CRYSTAL,让她的身体依靠在自己的肩膀。当JOE的手擦过CRYSTAL的后背,那微烫的粘稠的触感一下子抓住了JOE的神经!是血!
“CRYSTAL,你受伤了!快醒醒,千万不能睡!”JOE放轻了手脚,推着快要昏迷的CRYSTAL,“CRYSTAL,你醒醒,千万不要睡!”
倒在JOE怀里的CRYSTAL勉强撑开双眼,JOE那焦急的神色放大在她的瞳孔里,突然那温暖的感觉占满了她整个内心,“我不是在做梦吧——”CRYSTAL自言自语地轻语。
JOE看见CRYSTAL有了反应,立马撤了一段止血布紧按住那不住冒血的伤口,一会儿赤色的鲜血就染红了半块布条。
“我背你到里面去,这里不安全。”说着JOE把CRYSTAL带到背上,由于洞内的高度有限,背着伤员的他不得不在地上爬行。
“嗯——”CRYSTAL闷嗯了一声环住JOE的脖子,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搭在了JOE的身上,“对不起,麻烦你了。”
JOE没有回答,在那布满石子的岩洞通道里爬行,很快JOE膝盖上的布就被磨损成了一条一条,掌心也出现了一些细小的伤口,深色的石子与污泥沾染在那些伤口的边缘,看上去有些可怖。这条路本来只要10分钟,但由于坡道颠簸且JOE不得不时需要察看CRYSTAL的情况,调整爬行姿式,让这10分钟变得极其的漫长。岩洞的通道上散落下JOE滚滚而下的汗水,和两人长短不一的喘息声,压抑的人有些燥热。
“CRYSTAL,为什么要帮我挡那枪。”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JOE终于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压在自己心上的问题。
“JOE,你说我们能活着出去吗?”CRYSTAL避开了JOE的问题,靠在JOE的耳朵倾听着JOE越来越快的心跳,“能和你死在一起也好像不错的样子。”说着CRYSTAL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真是——,我一定要回去的。”JOE看见前方若隐若现的光亮,知道是自己留了荧光棒的洞底,“快到了,你还是休息下吧。”
“你还要回去见亚吧。”CRYSTAL用陈述的语气说着。
“是。”JOE坚定地回答,汗水浸透了JOE的迷彩服,顺着脸颊流下来,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快到了极限,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的唯一动力怕就是活着回去见亚了。
“吴JOE,我,喜欢你。”CRYSTAL在那个漆黑的岩洞里,在那个看不见明天的逃亡之夜,在两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刻,第一次对JOE说爱他。JOE停下了脚步。
多年后,CRYSTAL仍然记得那一方小小的肮脏的天地,自己第一次说出的爱,即使以后发生了很多很多自己当时始料未及的事,那份喜欢的感情一直也没有变。
“我知道。”长长的沉默后,JOE回答。
“JOE,好像是我先遇上你的。”CRYSTAL又说。
“嗯。”
“JOE,我,喜欢你。”
“嗯。”
爬行还在继续,那狭小岩洞的世界里,框住的是两个迷茫的灵魂。
到了岩洞的底部,JOE借着地上的荧光棒迅速拾落出一块空地铺上衣物,轻轻把CRYSTAL放在上面。刚才岩洞里CRYSTAL的热情好像是柴火被浇灭的吱吱声,一下全没了声息。她惨白着脸在JOE地搀扶下靠在墙上,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由于剧烈地疼痛紧闭的双眼还时不时地抽动几下。
“我帮你看下伤口。”刚才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此刻的JOE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CRYSTAL。
CRYSTAL睁开眼,原本魅惑的眼睛已经有些混沌,她咬着下唇小幅度地挪动身体,想侧过身让JOE察看,但这一连串的动作明显超过了CRYSTAL身体的负荷,一个小小的侧身就让她无力地栽倒在地,如果不是JOE及时抱住了CRYSTAL,她有可能再次受伤。
JOE把CRYSTAL扶在胸口,探头看见刚抵住伤口的止血布已经浸满了鲜血,黑褐色的血块凝结在布上。当JOE飞快地撤掉止血布时,CRYSTAL的肩瑟缩了几下。
接着,JOE从包里掏出简易的医疗设备,帮CRYSTAL检查。
“子弹没有伤到内脏,取出来就好。”JOE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对CRYSTAL说。他努力让自己忘记CRYSTAL的身份、性别、年龄等等附加的东西。如果回想起CRYSTAL的身份,那不纠于告诉自己与虎谋皮;如果注意她的性别,那JOE马上就会想到岩洞中尴尬的对话,听了那些话的自己,内心远没有表面看到的那样无动于衷,虽说CRYSTAL与自己是同一战线的战友,但这条战线脆弱得显而易见;能联络起两人信任的,除了已知的利益还有彼此的感情;再者,眼前这个受伤的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孩,只有20出头,豆蔻年华,在其它人还懵懂的时候,她已经就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起来。如此人物,怎么能不让自己倾倒,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亚经历了2011年岛上的风风雨雨,这样一个风神俊秀的人,是任何人都会趋之若鹜的吧!JOE感到此时的自己从内心深处升起的一丝莫名的怜惜,让自己的动作放得更轻些,更温柔些。
JOE撕开粘在CRYSTAL背后的衣服,靠近伤口的地方已经完全被鲜血打湿,破碎的衣物和血污混合在一起,一个直径3厘米左右的血洞呈现出来,湍湍地往外冒着血泡。
“我这里还有点马非,都给你吧。”JOE掏出马非就打在CRYSTAL背部,还用支架搭出一个简易的手术灯,方便聚光,“我开始了。”
“嗯,”CRYSTAL在JOE地帮助下趴在他身前的空地上,惟有紧锁的眉头才显露出一点她此刻的害怕。
取出子弹需要分三步,一是清创,二是找子弹,三是上药。
由于伤口幸运得没伤到要害,JOE的压力顿减,他撕开消毒纱布和消毒棉铺在伤口处。滚烫外冒的鲜血迅速把白色的纱布侵染成了红色,大片的红色上触目惊心。
“你忍着点,等下会痛。”JOE把卷成一团的毛巾塞在CRYSTAL的嘴里,防止她因为疼痛伤到自己。接着拿出贴身的烈酒轻轻撒在伤口边。
“想不到它们就派这个用处了。”JOE就着铁罐喝了一口,辣辣的感觉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刚才因为同伴受伤要鼓噪的内心奇迹般的冷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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