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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段情(近代现代)——童子/折一枚针

时间:2018-05-07 11:02:02  作者:童子/折一枚针
  “我……我从你良民证上看来的,”钱文正小声说,两手紧张地揪着裤子,偷眼瞄了瞄他,“那天你满脸是血的,衣服裤子脱了一地,良民证掉出来,我捡着……”
  “你是说,”陈醉歪了下头,挑起一侧眉毛,“你认字?”
  钱文正没敢抬头,陈醉这种老油条,审过的人多了,说不好哪下就让他看出破绽:“上过两年初小。”
  “初小,”陈醉拖着长长的尾音,抓起报纸扔在茶几上,专注地打量他,“你对我很感兴趣?”
  陈醉的语气有些莫测,钱文正的额角有汗流下来,这种时候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就……就是好奇,你长得跟个仙女儿似的,怎么弄了一脸血……”
  陈醉的表情倏地变了,惊讶?不是,质疑?也不是,是意料外的赧然,和掩饰不住的窃喜:“仙……女儿?”他抬起手,游移着抵在嘴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干巴巴地笑了笑,“谁?我吗?”
  钱文正貌似莽撞地抬起头:“嗯,”他一霎看向他,又马上害羞似的,移开眼睛,“洋火上的仙女儿……都没你好看。”
  陈醉盯着他,眼睛又毒又亮,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蓬勃的笑意自嘴角到眉梢,从整张脸上掠过:“仙女儿……”他咀嚼这个词儿,脸上热辣辣的,拿手挡着也没用,嘴角弯得厉害,“阿福,”他叫他的名字,“你真有意思……”
  这就是那天中午全部的经过,窗外冬雪初停,客厅中央,一对心怀鬼胎的人,第一次,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日本裁缝的手艺是真不错,不到一周,大样就送来了,钱文正很惊讶,他以为陈醉给他做的只是普通制服,没想到从衣袋里拿出来的却是一整套小礼服,深黑色,搭配着崭新的衬衫和皮鞋。
  陈醉拄着拐棍在背后看他试穿,从一人多高的穿衣镜里,钱文正窥见他的神态,称得上是露骨的眼神,以一种暧昧情热的意味,把他从头到脚细细品味,色情的,肉欲的,让被看的人也不得不心潮澎湃。
  但什么也没发生,养病在家这小半个月,陈醉对钱文正很规矩,甚至一天到头也没几句话给他,他只是看着他,用各种各样的方式。
  衣服改了两次,终于定版这天,陈醉在家里搞了个舞会,请了二十几个朋友,清一色的日本人,还有数不清的女人,舞女、小明星、交际花,裘皮底下是袒胸露背的亮片礼服,端着酒,操着蹩脚的日语,高跟鞋跺得哒哒响。
  钱文正也有一个,时髦的短头发,一脸白粉,醒目的红嘴唇,用带着东北腔调的软语倚着他问:“好俊呀哥哥,给你亲一口要不要?”
  他今天确实俊,笔挺的礼服,雪白的衬衫,拿主人的日本发油做起来的黑头发,高高的身量,笑一笑,不是明星胜似明星。
  留声机里在放吴莺音的《好春宵》:碧空团圆月色好,风拂枝头如花笑,莫叫钟声尽是催,滴答滴答滴答嘀……
  钱文正很不自在,他不习惯和女人在一起,特别是这种女人,胸脯像不要钱一样蹭着他的手臂,他四下看,在窗边看见了和人聊天的陈醉,怎么说呢,他也是礼服,侧着脸颌角纤细,但有一种别致的风情,怀里一左一右两朵娇花,一个珠光宝气一个艳抹浓妆,衬着他,把他衬得比花还娇。
  钱文正心烦,有点待不住了,那舞女还在蹭他,夹着烟的手轻佻地拍他的脸蛋:“眼睛都直了,看谁呢!”
 
 
第九章 
  钱文正蹙起眉头,直了吗?听她这样说,他不太高兴,转回来瞪着她:“叽叽喳喳的,话怎么那么多。”
  舞女用一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掂量他,渐渐的,露出一副垂涎的样子:“我说你,”她凑到他耳边,故意往他耳朵里吹气儿,“是童子鸡吧?”
  钱文正的脸腾地红了,往陈醉那边瞥一眼:“童子鸡怎么了,”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倒不掩饰,“迟早的事儿……”
  他就随口说,也没想挑逗谁,可那舞女让他这两句话弄得兴致勃勃的,搂着他的胳膊使劲儿蹭:“找个屋,我给你开荤哪?”
  钱文正吓了一跳,确实臊得慌,盯着脚尖摇头:“不行,我不会。”
  “我教你呀,”舞女踮着脚,两手戴着七七八八的假珠宝,攀着他的膀子,“我跟你说,我可有绝活儿……”
  怎么教,是什么样的绝活儿,钱文正还没听清,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阿福!”
  是陈醉,隔着几个人,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就着吸烟的姿势朝他偏了偏头,让他跟上,钱文正立刻随着他,踩着步点儿上楼梯。
  尽管穿着小礼服,梳着人模狗样的油头,一跟到陈醉身后,他就乖乖地成了哈巴狗,稍一抬眼,前头是他主人的圆屁股,包在紧绷的西装裤里,一扭一扭的,从小礼服开叉的下摆间露出来。
  陈醉扶着楼梯的手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头顶吊灯的光照上去,闪人的眼睛,钱文正盯着那光,忽然想铤而走险:“先生,下头的女人……”这很大胆,但他豁出去了,“我能碰吗?”
  陈醉停住,蓦地回过头,从肩膀上冷冷地看着他,大吊灯白亮亮的,在视线边缘膨胀。
  钱文正眼巴巴望上去,很窝囊似的,小声说:“她说我是童子鸡。”
  一瞬间,陈醉的神情难以形容,像是出乎意料,又像是正中下怀,他没说什么,回头往上走,用一种缠绵的手势捋着楼梯扶手,把钱文正领到二楼天井的栏杆边,吐着烟雾,俯看一楼的舞池。
  “会抽烟吗?”他问。
  钱文正不会,但不说不会,而是盯着陈醉叼烟的嘴,作出一副向往的样子,陈醉浑身的骨头都酥了,颤着手,把湿漉漉的烟嘴儿递给他,他接过去抽一口,刚抽就咳,咳得满脸通红,狼狈地看着陈醉。
  这样漂亮干净的年轻人,没人不喜欢,陈醉浅浅地咽唾沫,把烟从他手里捏回来,慢慢的,放进自己嘴里,狠狠地吸:“没有过女人?”
  钱文正仍不说没有,局促地舔了舔嘴唇:“那个,”他两手不大规矩地在栏杆上摸,有股害羞的劲儿,“偷看过……”
  楼下的嬉闹声越来越大,留声机的音乐模糊不清,陈醉向他靠近:“看过……什么?”
  钱文正什么都没看过,但他需要一点刺激,去诱惑陈醉:“那儿,”他拿手在胸前比了一下,然后特别腼腆的,朝陈醉抿嘴唇,“没太看清。”
  烟吐出来,蓬蓬的一团,陈醉蛰了眼,缓缓地眯起一条缝:“嘴,亲过吗?”
  钱文正笑嘻嘻的,摇头,摇过,又看向陈醉,装作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在他嘴上:“亲嘴儿啊……”他扭捏着,没说出什么来,低下头又笑了,“我连……连女人的手指头都没碰过。”
  他们俩离得很近,近得胳膊贴在一起,钱文正貌似无知地泄漏着他的“天真”,陈醉则目不转睛地欣赏,这时楼下大门开了,一位迟来的客人,摘下军帽折起来,揣进大衣口袋递给吴妈,一抬头,看见二楼的陈醉和钱文正,笑了笑,挥舞了一下手臂。
  是药师丸。
 
 
第十章 
  钱文正看他走上来,三步并两步的,像有什么事和陈醉商量,果不其然,他横了钱文正一眼,让他走开,然后站到他的位置,贴着陈醉说:“军部今天做了个小汇报,你手里有个‘顶针计划’?”
  听见那个代号,钱文正骤然睁大眼睛。
  陈醉那只烟抽完了,笔直地站着,单手扶着栏杆,一个极精彩的侧影,药师丸可能是累了,疲惫地靠在栏杆上,整个人凑过去,他本来就矮,笑眯眯地仰着头,看着像是讨好,其实是在施压。
  陈醉是稻垣的人,而药师丸是参谋本部的顾问,一个中国人,夹在两个日本人中间,不好做。
  “怀疑是国民党,派系不清楚,”陈醉说了,声音很轻,“……没捕捉到过电报信号,”音乐声、人群的喧哗声忽而变大,钱文正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共产党……只要顶针行动……”
  钱文正握起拳头,这个情报他必须得到,稍一低头,他看见药师丸的军靴,脏得像在泥里踩过,他急中生智,转身去了浴室。
  药师丸瞧着陈醉,从他的角度,那是一张无懈可击的脸,聪明、漂亮,有支那人少有的精悍,他看他,像音乐家看音符、艺术家看光线,仿佛看到了无数可能性,正有些熏熏然,脚底下突然有动静,他缩脚一看,是仆人阿福,跪在那儿,拿一条打湿了的白手巾,在给他擦靴子。
  药师丸愣了,陈醉顺着他的视线,也愣了,钱文正焦急地等着,可他们却不说了,没办法,擦完靴子,他站起来,去浴室洗手巾。
  自来水,陶瓷水盆,冷热双管道,他盯着水流里自己的手,懊恼地叹了口气,这时门口一双锃亮的皮靴,药师丸进来了。
  钱文正下意识有点僵,从镜子里偷瞄那家伙,药师丸像是没注意到他,掀开马桶盖,粗鲁地解开裤子,绷着娃娃脸开始小便。
  钱文正放下手巾想走,却被他叫住:“阿福。”
  钱文正吓了一跳,连忙哈下腰,药师丸甩了甩下身,笑吟吟地说:“谢谢。”
  他指的是靴子,钱文正惶恐地摇头,药师丸向他走来,有意拔着脖子,显得身量高些:“你的主人,”他拧开水龙头,从镜子里看他,先看他乌油油的头发,然后是雪白的衬衫领口,接着急转直下,瞥他的下身,“看你的眼神……”
  钱文正脑袋里轰地一响,他看出来了,陈醉对他的好感,可是……什么时候?是刚才他们在二楼抽烟,还是上次他来探病就……
  药师丸擦干手,朝钱文正转过身,和他面对着面,突然,两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挤出一个莫测的笑,抬脚出去了。
  药师丸没久留,和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喝一杯酒,就离开了,舞会持续到清晨,直到街上传来清扫车的鸣笛声,客人们才各自散去。
  陈醉披上大衣去门口送,钱文正面对着盛宴过后的满室狼藉,唰地关掉大灯,只留几盏壁灯的微光,从留声机上取下黑胶唱片。
  周璇、吴莺音、姚莉,他一张张插回套子,打开唱片柜,空落落的柜子里,只有一张没拿出来,落着灰,像是很久没有人动过。
  借着壁灯的光看,正面一个美人头,是李香兰,翻过去,背面三首歌,他胡乱一扫,里头有一首《苏州夜曲》。
  苏州……钱文正陡然想起老马的那条情报,说陈醉可能不是河北人,而是苏州人。
  汽车一辆接一辆开走,陈醉呼着白气,东北的天,寒冷、寂寞。
  他转身进屋,大厅的灯关了,只隐隐的,有几点微光,脚步停住,唱针颤颤悠悠,滑出一道细腻的歌声:投君怀抱里,无限缠绵意,船歌似春梦,流莺婉转啼……
  留声机旁,壁灯昏暗的光下,站着一个高个子,朦胧的背影,潇洒孤单,“水乡苏州,花落春去,惜相思长堤,细柳依依……”一霎,陈醉的眼睛湿了,裘皮大衣底下,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攥了攥。
 
 
第十一章 
  钱文正知道他在身后,歌是故意放给他听的,这样一个浮华尽褪的清晨,一首哀婉忧伤的歌,一个唾手可得的男人,他想要他心动。
  陈醉走上来,很轻,很慢:“阿福……”他叫,踏进壁灯的光,钱文正回过头,带着一分惊讶,九分温柔,浅浅地笑。
  陈醉微张着嘴看他,有种迫切,有种饥渴,这里谁都没有,吴妈可能偷懒睡着了,只有他俩,隔着一声叹息的距离。
  “落花顺水流,流水长悠悠,明日漂何处,问君能知否……”
  李香兰还在唱,唱针沙沙地晃,破碎般的歌声,钱文正能感觉到陈醉的冲动,蓬勃着,从每一根发丝、眼睛每一次轻微的眨动流露出来,好像只要一个契机,他们就要贴到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倒映双影,半喜半羞,”钱文正低低地唱,边唱,边看向陈醉,“愿与君热情,永存长留……”
  他坏,太坏了,用他的青春、漂亮,妄图把一个寂寞的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陈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向别处:“收拾一下,”他转个身,半边肩膀一抖,裘皮大衣滑下来,“让吴妈给我弄碗粥。”
  说着,他上楼了,只留下钱文正,和留声机干燥的白音。没成功,钱文正提起唱针,谈不上失望,抬头看着二楼陈醉的卧室,第一次,有了征服的欲望。
  但陈醉没给他这个机会,喝了白米粥,吴妈睡下,客厅也收拾好,钱文正回到他逼仄的小屋,刚脱掉那身礼服,夹壁房的窄门就被敲响了,没等他应声,门从外面推开,陈醉穿着日本花纹的丝绸睡衣站在那儿,慵懒轻佻。
  “先生……”钱文正作出意外的样子,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土布裤衩,寒酸的布片松得半挂在屁股上。
  陈醉走进来,昂着头:“我看看你住的地方。”他这样说,眼睛从油亮的木板上掠过,绕了一大圈,落在钱文正身上。
  他紧张,钱文正看得出来,脸颊微红,鼻息过快,可紧张什么呢?是紧张对男性仆人的欲望,还是逞欲前的焦灼仓惶?说实话,钱文正也紧张,紧张得两手下意识遮着裆,在陈醉直白的注视下,稍稍后退。
  “小了点儿,”陈醉指的是屋子,确实小,小得他“不得不”朝他的仆人挨过去,细滑的丝绸布料从对方结实的胸膛上擦过,“转个身都费劲。”
  下巴被陈醉的头发蹭了一下,钱文正闻到一股香粉味儿,是陈醉的脖子,过于白皙,从敞开第一颗扣子的领口露出来,钱文正这才意识到,对男人和男人之间那件事,他还没准备好:“先生,睡不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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