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便要离去,有体力有闲心的老师一早还会去玩玩,严谨和沈江则懒洋洋地窝在酒店看电视,到点便提包退房,上了大巴。
严谨装作无意瞭了一眼,贺鸣靠着窗闭目,却不见明知言的身影。
沈江径直走到贺鸣身旁坐下,严谨坐在沈江身后,眼神不安分地在窗外与车门口间飘荡。
车门缓缓闭上,引擎发动震得车窗抖动,贺鸣睁了睁眼,又靠着沈江重新入睡。
严谨着急,提醒司机,道:“等等!校长还没上车。”
贺鸣回头,粗哑着嗓子,说:“他已经走了。”
严谨一愣,点了点头,看着后退的窗外风景,觉得索然无味。
回到公寓后,房间中仍是空无一人,严谨不死心般地唤了一声师兄,果真,没有人在家。他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嘴角几未可见地垂下。
可能师兄突然有了什么事儿,这样也挺好,省了见面尴尬。
第二日,例行会议上,明知言没有现身,教导主任临时顶了校长的位置,布置了各项工作任务。
散会后,严谨跟在教导主任身旁闲聊半天,烦得刘主任要尿遁,他才别扭地问:“校长怎么没来开会?”
刘主任回道:“校长说身体不舒服,让我主持一下工作,滑雪着凉了吧,咳得嗓子都哑了。”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和校长住一屋吗?”
严谨不尴不尬地笑笑,“我,那个,还有点事儿,先走了啊刘主任。”说完赶紧溜走。
他握着手机,点亮了屏又锁掉,发短信问候一声会不会显得太生疏?严谨自个儿斗争了许久,还是下决心亲自去校医院探望。
“校长住哪间病房?”
小护士翻翻记录,摇头,校长没来看过病。
严谨一愣,生病没有回家,也没有住院,那他去哪了?
严谨拨通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掐断了,他又打算拨过去,却收到了短信。
明知言:【怎么了?】
严谨飞速回了消息:【师兄,你在哪?】
明知言:【在家。】
他昨天没有回来过,早上走时也不见屋里有人,严谨编了消息要发送时,突然明白,明知言说的是他家,而非宿舍公寓。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消息,重新编辑:【那祝你早日康复。】
那边却突然陷入了沉默,隔了许久,屏幕再次点亮时,只有一个简短的“嗯”。
严谨终于不用每天去打游戏,也不需要夜里吹冷风看月亮了。没了尴尬,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心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晃晃荡荡的,不安稳。
他又开始勤快地收拾屋子,帮明知言拆了床单被罩换洗,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想着师兄久病回来,也能住得舒畅。
时间似乎也受了寒冬的冰封,走得格外慢。
终于又到了例行会议。
明知言远远坐在会议桌那头,靠着椅背,神情认真,看着文件,听着各个组长的汇报。严谨无事可做,看着他发呆,发觉那股别扭劲儿好像没了,他们又可以做正常的师兄弟了。
散了会,严谨跟上明知言,嘘寒问暖,笑得灿烂,“师兄,为了庆祝你恢复健康,晚上我做饭,你想吃什么?”
明知言一路少言少语,走在严谨身旁总是前着半个身位。他停下脚步,偏过头来,说:“我不住公寓了,以后回家住,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回办公室了。”
严谨呆楞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明知言淡淡一笑,留下严谨,独自向办公室走去。
下了班,回到家,严谨看着阳台已经晾干的床单,便收了回来,抱去明知言的房间,默默叠整齐。拉开衣柜,瞥到自己曾经穿过的那件浅粉衬衫,手上的动作顿了片刻,仍将床单放了进去,离开了房间。
期末在忙碌与繁重的工作任务中临近。发了成绩单,嘱咐了假期注意事项,严谨挥挥手,“玩去吧,过个好年。”
学生们欢呼着,急吼吼地跑了。
老师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学校,回老家准备过节。
沈江也要走了,临走前来看看严谨,“来我家玩吧,我们家人少,你来了也热闹。”
严谨送他出校门,笑着说:“我可忙呢,放假也不能闲着。”
沈江上了车,他挥手摇着,车走远了,插着兜转身回学校了,门卫老王探头来问:“小严,你放假不走呀。”
严谨咧着嘴,“不走,陪你。”
老王眯眯眼,“那敢情好,老头儿我正发愁呢。”
和老王闲话聊了几句,严谨觉得饿了,别过老王,回公寓了。
年关将近,贺鸣翘了饭局来明家找两兄弟诉苦。
贺鸣一进门就问:“知行呢?”
明知言答:“陪嫂子做产检去了。”
贺鸣自说自话地朝明知言房间走去,酸道:“啧啧,明年他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两相对比,越觉得自己凄惨,恨恨发誓,“明年一定要把江江娶过门,大过节的还要分隔两地,真他妈苦。”
明知言坐回沙发上,举着书看,半句回应也没有。
贺鸣自个儿说了半天,觉得无聊,看明知言神情冷淡,一心扑在书上,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江江说……小兔崽子没回家,还住在宿舍。”
明知言的心轻轻抽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他合上书,站起身,“我去拿水,你要么?”
贺鸣待了半天多便走了,可他说的话,留在明知言心里。每天醒来,明知言都会陷入长久的沉思中。
周韵发觉儿子话越来越少,关切道:“怎么了,都年三十了,是妈妈的饭不好吃了,还是人不美了,这么不开心?”
明知言回过神,站起身浅笑,“妈,我带个朋友来,让王妈多备一人份的饭。”
周韵还来不及询问一番,明知言已经出了门。
虽然知道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更放不下,可他不想让严谨独自一人度过除夕。大不了前功尽弃,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忘掉他。
明知言急急走上楼梯,转动钥匙的手轻颤,他推开门,屋子静谧一片,暖暖的温度,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明知言唤了一声,人不在家,大概是置备年货去了吧。离开一月有余,公寓一如往日,被严谨收拾的干干净净,果然,还是这里最让人觉得心安温暖。
明知言静静坐在餐桌前等着,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散。
日影西移,明知言不知等了多久,门被敲响了。他疑惑着开门,却见是门卫老王。
“校长,你还不走吗?那个,我要锁门回家过年了。”
明知言说:“严老师还没回来。”
老王笑笑,“小严啊,他说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说夜里的都是伪更,没想到今天要打脸...
第24章 第 24 章
“小谨,去看瑶瑶是不是在院子?”陈院长忙手忙脚地给孩子们换衣服,轮到瑶瑶了,却不见人影。
“诶,好!”严谨刚刚将满地的玩具收拾整齐了,听到院长的话,又跑出屋找人。走到后院的秋千处,看见瑶瑶脚丫子点地,一下一下地慢慢晃着。
严谨拽着链锁,秋千止住摆幅,瑶瑶后仰着脑袋,露着白牙,“谨哥哥。”
严谨揪揪她的羊角辫,“干嘛呢,不冷啊,快回去换新衣服了。”
瑶瑶摆回脑袋,又踮着脚,严谨便松开秋千,任她荡。
“谨哥哥,过完年,我就要走了。”
严谨坐在旁边的秋千上,笑着说:“以后你可就是外国人了。”
瑶瑶慢慢停下摆荡,扭过脸,朝严谨咧嘴,“我妈妈看起来好好看,声音也好听。”
“有妈妈给你打扮,你以后也就那么好看了。”
瑶瑶抿着小嘴,“可是,我听不懂爸爸妈妈在说什么。院长爷爷说要叫妈妈mommy,爸爸是daddy。”她怯怯地笑笑,“妈咪还像妈妈,可是爹地一点也不像爸爸,我还是想叫爸爸。”
严谨脚上用力,将自己荡起来,“怕什么,多听几年你就懂了,汉语都学得会还怕英语?”他越荡越高,像是要把自己甩到天上一般,“叫什么都一样,洋爹地土爸爸,能养你就是好汉子。”
秋千荡到低点,严谨脚刹,停下秋千,“要是这么想叫爸爸,你叫我好了,你小时候还是我给你换的尿布呢。”
瑶瑶咯咯地笑,“谨哥哥你都没有老婆,当不了爸爸。”
严谨瞪瞪眼,“谁说没老婆就不能当爸爸了?”
瑶瑶冲着严谨做鬼脸,“反正你没有老婆。”
严谨也朝她吐吐舌头,又荡起来,不搭理她。
瑶瑶也跟着荡起来,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我可高兴了!有了家,而且今天你们都在孤儿院,走之前还可以见到大家,真好。我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家!”
严谨望着天,笑说:“别算我,我有爸爸。”
陈院长站在两人身后,叹口气,“我让你把她叫回来,你怎么也跑这儿玩了。”
严谨扭头嘿嘿一笑,赶忙从秋千上跳下来,抱上瑶瑶往屋里走去。
屋里,小朋友围坐一圈,乖乖领礼物,人群中,那个分发礼物的是个胖胖的老头儿。
他回过身,看见严谨,眯着眼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严谨。”
严谨赶忙上前问好,“老校长,新年好!”
明义将礼物发完后,和陈院长走去一旁的沙发坐下聊话,“今年真是忙啊,拖到现在才得空来看看孩子们。”
严谨端了茶来,摆在桌上,也落了座儿。
陈院长,饮了一口,润润嗓子,“老明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太辛苦了。”
明义摆摆手,“忙碌命,闲不下来啊。”他又偏头来看严谨,“严谨你留这儿过年?”
陈院长搭话:“自打上了大学,过年就跑我这儿来蹭吃蹭喝。”
严谨撅噘嘴,“我也干活儿了。”
明义乐了,“老陈,你不厚道啊,就蹭顿饭还要剥削人,我可心疼了。严谨,要不要跟我回家过年?”
严谨心咚地一跳,思想有点飘,那是不是能见着师兄了?他扯回脑子,不对,又跟人家不熟,老校长开开玩笑罢了。他讪笑,“您别开玩笑了,我一个外人。”
明义张嘴大笑,看着陈院长,“你看看,跟我这么生分,都怪你。”
陈院长也皱着脸笑说:“什么都往我头上推?严厉自己不愿意跟你走,我能把人赶出去啊?”
严谨摆着脑袋看看院长又看看校长,这俩在打什么哑谜?
明义摸着脑门,感叹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陈院长也点头长叹:“是啊。”
明义看着严谨双目散发的如傻子般迷茫的眼神,说起往事,“我差点儿收养了你爸爸。”他一边回忆,一边讲着,“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十二岁了,不爱和人讲话,不爱笑,长得黑黑瘦瘦,一直没有家庭收养。我偶尔来福利院帮帮忙,闲下来了,就教他下下棋,一年下来,我们爷俩相处不错,我就说干脆给我当儿子好了。材料都交齐了,结果老陈给驳回来了。”
陈院长接过话头,“你爸爸就是不愿意,犟得很,没办法,只得驳回了。这事儿完了,爷俩再碰头又跟没事人一样,玩得起劲。你爸每次逮到你明爷爷,都要杀几盘,不赢一盘,不放人走。后来他去小城教书,才联系得少了。”
明义摇摇头笑说:“严厉啊,就这性子。”他拍拍严谨的腿,“是不是得叫我一声爷爷?还跟我是外人不?”
听到爸爸的过去,好像走进了他的世界,他解开了爸爸日记中的矛盾,爸爸的形象多年之后再次清晰起来,且更加鲜活。
严谨愣愣地摇头,动动嘴唇,“爷爷。”
这就是爸爸渴望得到却不想介入的那份亲情,现在,他替爸爸接下了。
明义满足地点点头,这一声爷爷,成全了那段似非而是的父子情。他问:“那要不要来爷爷家过年?”
瑶瑶站一旁听了好久,稀里糊涂的,她小心地问:“谨哥哥,明爷爷是你爷爷吗?”
严谨点点她的脑袋,“挺聪明,学英语没什么问题了。怎么跑来偷听了?”
瑶瑶伸出背在身后的手,“这是礼物,怕我走了你会想我。”
严谨展开纸,笔触稚嫩,彩色铅笔涂得五颜六色,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和戴着眼镜高高的男孩,牵着手在太阳下咧着嘴笑。
严谨弯弯嘴角,“你画这么丑,我看完都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瑶瑶哼了一声,跑去找小伙伴,继续分发自己的礼物。
严谨卷起画,这是瑶瑶在这里的最后一个除夕了,她会想自己留在这里吧。“对不起,爷爷,我还是在福利院过吧。”
明知言离开了学校,开着车向家回去。马路没了往日的川流不息,人群也从街头巷口消失,一座空城只剩寂静。
挣扎许久,鼓起勇气走出这步,现实却仿佛在告诫他不可回头。这种失落远比一开始就拒绝来得缠人。他眼底的沉郁无法化开,一遍遍地设想,也许早来一天就可以见到人了。
明知言进了门,周韵还向门外张望,“朋友呢?”
明知言轻声说:“碗筷撤了吧,我上楼躺会儿。”
他仰面躺着,举着书出神。严谨在哪儿过年呢?明明和沈江那么要好,也不去他家,这里他还有熟识的人吗?明知言想,或许他去了何季礼院长家,夫妇俩儿子移居海外,或许会叫他去。可是,他总爱犯浑,会不会过年还要挨院长的批评?
手机里祝福的消息一条条地往出蹦,明知言看着闪烁的屏幕,解了锁,仔细翻着消息。满屏的名字滚过,却总是看不到那两个让人心动的字。
一个月不理他,他再怎么心大,大概也会觉得受伤,怎么还会想搭理自己。可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下级,慰问领导的样子也得做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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