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枫的来信如此频繁,墨远感觉鹊山和覃晏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不止鹊山和覃晏,似乎医谷里许多人在听说“连少堡主又来信”时的眼神都不正常,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山崩地裂也面不改色的师父和心大到毫无所觉的唐塘。
墨远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干脆将心思转移,开始关注唐塘。
之前鹊山安排人紧盯唐塘,发现这位满脸写着“人傻速来骗”的新师弟确实每次出门都容易招惹一些人与之攀谈,师兄们都以为这位师弟心思简单,必然轻而易举就会受人利用,可事实却出乎他们意料,唐塘瞧着傻,却自有一份警惕,只要有人将话引到医谷上面,他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话,想不到竟也是个机灵的。
鹊山满脸感慨地摸摸唐塘长了一截的头发:“这孩子不傻啊!”
唐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啥?”
鹊山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没什么没什么,赶紧去练功吧,别再惹师父生气了。”
唐塘想到师父万年不化的冰山脸,耷拉着眼一脸丧气:“哦……”
唐塘一走,鹊山就转头对墨远和覃晏道:“这孩子真不傻,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唐塘不傻,不容易受骗,面上瞧着迷糊,心里却已经将师父和师兄当成家人一样维护了,这是好事;可他不傻的话,外面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无处着手,便不容易露出马脚,师父的打算就要落空了,这勉强算是一桩坏事。
墨远笑了笑:“师父以前万事不管,这回竟打起了算盘,也不知外面那些人究竟要做什么,竟惹得师父动起了心思。”
鹊山斜睨他:“你不是不好奇的么?”
墨远回他一记斜眼:“确实不好奇,说说而已。”
覃晏凑过来道:“我倒是挺好奇的,听说四弟昨日进城还碰上了君庄主,君庄主主动攀谈,提到了伏魔大会,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鹊山眯起眼若有所思:“极有可能。”
墨远问:“君庄主是谁?”
鹊山解释道:“君子山庄君沐城。”
墨远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曾经在阜安城救胡有德时见过那位君庄主。
覃晏道:“难道他们是想试探咱们师父的深浅,想让咱们师父也去尽一份力,助他们斩妖除魔?若是为了此事,他们为何不直说,非要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
墨远对这些猜测兴致缺缺,懒懒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不说,师父也不说,咱们几个猜破了头也没用,静观其变吧。”
覃晏点点头:“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鹊山对着墨远上下打量一眼,笑起来:“怎么瞧着二弟不高兴的样子?这无事献殷勤说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墨远:“……”
*
秋意渐浓,连家堡两年前种满山坡的桂树如今花开正盛,桂花的浓郁甜香一路飘至山坳中的练武场。
日头渐升,练武场上呼喝声不断,其中有连家堡的镖师,也有九溪族的青壮,两年时间下来彼此相处融洽,就连南北截然不同的口音都互相受到影响,此时气氛正热烈,时不时就能听到几声南腔北调杂糅的吼声。
练武场紧挨着一片狭长清澈的浅湖,湖边已被一只庞然大物占领,众人战战兢兢数日,渐渐适应了小八这只巨蜈蚣的存在,起初想去湖边喝水还得绕路,这几天终于敢直接从小八的身子底下穿过去了。
此时还没到镖师们歇息的时候,小八知道自己不用起身,就惬意地趴着,触角时不时跟着呼喝声摆动几下,它的触角上挂着几只顽劣的小奶猫,小猫们都是肚肚的崽子,肚肚此时正和它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媳妇儿一起蹲在半山腰眯着眼晒太阳。
过了没多久,连慕枫扛着阿十从练武场上下来,坐到小八身边拿着帕子给阿十擦脸上身上的汗,小八的触角立刻伸过来,小奶猫们滚落一地,纷纷涌向阿十,阿十抱起一只小猫,鼓着腮帮子道:“阿爹怎么还不给我们回信?他究竟要忙多久?”
连慕枫笑了笑:“你想不想阿爹?”
阿十连连点头:“想!”
连慕枫给他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过了中秋就到你生辰了,不如我们去找阿爹,和他一起过?”
阿十眼睛顿时亮起来,扑到他身上又蹦又跳:“要去要去!我们去找阿爹!”
这时连堡主也从练武场下来,大步走到阿十身边,将他抱起来抛了抛,又在他清脆的笑声中将他接住,捏捏他的鼻子朗声笑道:“什么事让阿十这么高兴?”
阿十一脸兴奋:“我们要去找阿爹啦!阿爹太忙了都没功夫给我们回信,我们要去找他!”
连堡主笑呵呵地将他放下,哄他去旁边亭子里吃东西,在他蹦蹦跳跳地离开后瞥了眼连慕枫:“你究竟有没有把握?”
连慕枫点头:“有。”
连堡主满脸不信:“你一日一封信地送过去,他一次都没回过,你哪来的把握?”
连慕枫清清嗓子:“那些信都是我替阿十写的,我自己一句话都没有。”
连堡主:“……”
连慕枫眼底浮起笑意:“阿容这会儿应该是恼我了。”
连堡主:“……”
这也值得高兴?
连慕枫又道:“最近几封信都是只字未写的白纸,他都没有察觉,想必早已气得将我的信束之高阁。”
连堡主:“……”
连慕枫笑意加深,曾经的朝夕相处让他对墨远有了深入骨髓的了解,墨远缺失了痛苦的记忆,必然会性情大变,此时又是十四岁的少年心性,行事自然由着性子来,重逢之初他还有些担心,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墨远至少是在意自己了。
连堡主对墨远的了解自然远比不得他,此时看他这么一副高兴的模样,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叹口气挥挥手催促道:“想去就赶紧收拾收拾过去,中秋不稀罕你们在家过,趁早走!”
连慕枫笑了笑,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听说君庄主邀请爹去参加伏魔大会了?”
连堡主不知他怎么说起这个,顿了顿:“嗯,怎么了?”
“上回在阜安城,被阿容救活的那人身上中了剧毒,莲香是那毒散发出来的,若其他死去的人也是如此,那行凶之人就不可能是玉面杀魔,最近江湖上闹出的风雨恐怕暗藏玄机。”
连堡主点头:“不必担心,爹有数。”
父子俩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横穿练武场飞奔而来,冲到连慕枫跟前,气都来不及喘,急急道:“老大!京城有异动!”
连慕枫眸色一紧:“怎么回事?”
“近日晟王入宫次数渐多,郑谦悄悄递消息给我们,说晟王每次入宫面圣,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郑谦觉得晟王对他起疑了!”
晟王是皇帝的胞弟,当初皇帝逼供篡位,血洗皇室,手段强硬,晟王为求自保,就主动请旨削藩,做了被软禁于京城的清闲王爷,正是晟王起了这个头,剩下的皇室血脉便有样学样,这才有了后来各王与皇子手无实权的尴尬局面。
晟王与皇帝虽是胞兄,关系却绝不会融洽,更何况郑谦做假皇帝做了好几年,早已得心应手,晟王到现在才发现他是个赝品,这就很突兀了,此事必然还有隐情。
连慕枫道:“加派人手暗中保护郑谦,遇异动随机应变,另外派人紧盯晟王府,看他都与哪些人来往,一个都不能漏!”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二宝心血来潮,把没看的信拿出来。
半刻钟后,二宝提剑出门。
半日后,二宝被狗子壁咚,剑落地。
心疼剑。
第104章 【旧宅】这里究竟是阿爹的家还是爹的家?
连慕枫连夜给京城飞鸽传书, 命那边的人尽快递消息给郑谦, 让郑谦将谢容禛游学结束不久将归京的消息告知天下,并下旨立其为皇太孙。
这道圣旨原本早就该出了, 只是以前墨远失踪, 连慕枫找不到人, 不得不将此事暂时压下,如今一晃三年已过, “谢容禛”这个皇孙虽然从未正式露过面, 连慕枫却下足了功夫,让世人都以为谢容禛真的跟随林知秋游学去了, 民间还时不时流传出关于“谢容禛”的佳话, 或诗词歌赋, 或针砭时弊,无一不令人拍案叫绝,甚至有不少人说已经见过谢容禛,更增加了此事的可信度。
经过足足三年的造势, 朝臣、学士与世家中几乎多半人都认可了谢容禛的品性才能, 谢容禛已经成为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唯一欠缺的就是一道圣旨了。
裴元有些担心:“会不会太急了?公子尚未恢复记忆。”
连慕枫摇头:“不要紧,流云公子说了,阿容早晚会恢复记忆的,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京城的局势。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谢冀的儿子与失踪的皇帝,这两人从丰凌城逃走后就一直杳无踪迹,总不可能轻易就死了。最近晟王入宫太频繁, 实在有些反常,若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是见过这两人了,只是不知他们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裴元听了越发担心:“不知他们密谋了些什么,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并不多,万一让他们得逞,不仅郑谦有性命之忧,阿容公子的储君之位更会不保。”
连慕枫眸色沉沉:“所以必须提前下旨,君子无戏言,万一真让皇帝回了宫,他想废储也要等一段时间,否则天下人只会觉得他朝令夕改。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我已经让人去查晟王了,能将皇帝找到最好。”
裴元见他提起笔打算给墨远写信,不好再久待,只好忧心忡忡地退出去。
连慕枫在他离开后却将笔放下来,神情并没有在人前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若是墨远没有失忆,此事解决起来极为简单,不消几日就能尘埃落定,可墨远失忆了,下那道圣旨就好比一场豪赌,在墨远恢复记忆前,任何一道变数都有可能令他们前功尽弃,令墨远多年部署付诸东流。
连慕枫叹口气,起身走到内室看了看熟睡的阿十,伸手在阿十的头上摸摸,昏黄的光晕笼罩他的眉眼,氤氲出一片温情。
翌日清晨,连慕枫带着阿十离开连家堡,直奔流云医谷,走了没几日,京城传来一道消息:郑谦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暴毙。
这个大太监是他们安排在郑谦身边的人,此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暴毙,看来宫里的形势不仅变了,还变得无声无息,郑谦是否受制于人尚不可知,接下来一步就要看谁能顶替上去贴身伺候郑谦了。
连慕枫一边赶路一边关注京城的消息,在听说新顶替上去的大总管依然是他们的人之后,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多久,那新顶替上去的人竟然也死了,之后形势就越发不妙,先后顶替上去的几个太监都接连出事,而他们的消息受到重重阻隔,已无法送到郑谦手中,眼看郑谦就要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连慕枫揉碎手中的飞鸽传书,当机立断:“不要再与郑谦联络了,他对阿容颇为忠心,务必护他性命。”
心腹道:“那立储一事……”
连慕枫沉声道:“想办法让朝臣提议,此外,世家大族常有妇人入宫,让丁卯做一些暗示,通过这些妇人将隐晦的消息传至后宫,再经后宫妃嫔之口送到郑谦耳中,郑谦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
“是!”
*
中秋过后,流云带着唐塘出远门,医谷里骤然冷清下来,墨远隐约记得往年的医谷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别说中秋,就是过年都看不到一丝一毫喜气,今年有了唐塘这个活宝,倒是破天荒热闹了一回,就连师父都难得显出几分人情味,只是热闹过后的冷清显得比以往更甚。
唐塘跟着师父出门,连出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就高兴得嘴巴咧到耳根,可怜他这一走,墨远无人可逗弄,颇觉无趣,只好走出医谷,循着桂花香在附近走了走,这一走才发现离医谷不远处竟隐藏着一座极为开阔的宅院。
宅院大门紧闭,墙根下落满桂花,大门上还贴着褪色的对联,墨远好奇地走过去,隐隐觉得对联上的字迹有些眼熟,仔细想了片刻,脑中浮现出连慕枫写来的那些信,不禁神情愕然。
这对联是连兄写的?这是连兄的宅院?
墨远好奇走上前,提起门环轻叩,等了半晌无人应答,又加重力道,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墨远只好放弃,抬起头从近处看了看对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恍惚间觉得指尖触碰的并不是对联,而是自己屋子里堆满案头的那些书信,他的手指猛地蜷起,迅速收回,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些字,也不知怎么了,竟觉得心里蓦然空了一大块,铺天盖地的黯然失落如海啸般席卷而至,将他彻头彻尾淹没。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墨远并未在意,直到那马蹄声越靠越近,在身边停下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亮地传入耳中:“阿爹!阿爹阿爹阿爹!”
墨远猛然回神,诧异地转过身,正巧与坐在马上的连慕枫四目相对。
一时间,海啸尽退,春暖花开,空缺的心口立即被填满,墨远脑中一片空白,尚未意识到自己心境的变化,眉眼却已情不自禁地弯起,目光中绽放出惊喜的神彩。
连慕枫抬脚从马上跳下来,又将阿十放下地,目光片刻未从墨远脸上移开。
“阿爹!阿爹!”阿十飞扑过去,一头撞到墨远身上,抱着他又笑又跳。
连慕枫也大步走来,灼灼的目光似乎能将人烤化,墨远似被烫到,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下一刻就被连慕枫紧紧抱住,滚烫的气息连带微哑低沉的嗓音侵占他耳蜗,直直钻进去:“墨远贤弟,别来无恙!”
一阵酥麻从尾椎攀上来,瞬间窜遍全身,墨远忽然觉的身子轻颤起来。
连慕枫克制着浓烈的心绪,狠狠抱了一下就迅速将他放开,脸上硬生生摆出与久别好友重逢后亲热却不暧昧的喜悦。
墨远抬眼,黢黑双眸中有片刻恍惚。
连慕枫喉头滚动,差点忍不住亲上去。
阿十拽着墨远的手摇,一脸兴奋:“阿爹,你怎么来这里啦?是不是想阿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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