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岳是最后进来的,一边关门一边弯着腰打电话,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谢润钰隔得远没听清,再加上身边有个人形噪音制造机陈子喆,他也就懒得自己坏自己的心情。
他和祝岳的最后一次见面可以说是糟糕透顶,两人到最后也没能解开矛盾来,他也不知道祝岳有没有看出什么,亦或是对他什么看法——他也并不在乎这些。
包厢里光线昏暗,等到安乐荟把谢润钰撺掇上去抓阄唱歌时祝岳才注意到他,脸上有明显的茫然表情,原本扬着的嘴角霎时就耷拉下来了。
谢润钰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礼貌地笑了笑后转身去点歌。之前的人已经唱了不少活跃气氛用的歌,再点调高的就有点索然无味了,谢润钰便选了一首清新小调。
“可得把这个录下来。”陈子喆转着手里的骰子,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他八百年难得参加一次同学聚会,好不容易上台唱歌,要留纪念,等过个十年二十年的再高价卖给他。”
“我今天也忘了带摄像机,本来想录视频的,手机拍的不清不楚,太可惜了。”安乐荟笑笑,一手撑着下巴。
“喂,是班长你叫的他吗?”祝岳不知何时坐到了陈子喆身边,整张脸隐在光怪陆离的灯火里。
安乐荟一愣:“是,你们关系不好对吧,我本来以为碰不上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祝岳冷着脸打断她,“下次他来跟我说一声,我不来就行了。”
这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陈子喆皱起眉,往旁边挪了挪:“你什么意思?”
“你们都不知道吧。”祝岳的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来,安乐荟心里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祝岳已经冷笑着将话头接上。
“这家伙喜欢他哥,亲哥。”
话音刚落,谢润钰那里也切进了间奏部分,他停下来,将话筒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掂量,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祝岳。
他站的位置离祝岳很近,因而很不巧地把那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但谢润钰只是握着话筒,脊背挺得笔直,依然维持着礼貌而又疏远的微笑。
作为知情人,安乐荟听到这话时差点被刚刚喝的水给呛到,连忙站起来往祝岳那边走,把手里的水果往他手上塞:“行了行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吃点东西冷静冷静,别酒喝多了瞎说话。”
“我没有瞎说话,我要是真喝醉了绝对说的比这更过分。”祝岳没有接她递来的东西,“我就是提醒一下,他在的时候我就不来了,以后要这样也别叫我。”
所幸祝岳并没有大声宣扬,声音的大小仅仅足够让他们几个人听到而已。
安乐荟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无助地看向陈子喆,陈子喆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
“祝岳。”
祝岳眼角一跳,下意识地抬头,被谢润钰的眼神盯得一哆嗦,凉意从脚底直直窜上了头顶。
谢润钰晃了晃手里的话筒,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自视过高,好像我挺想在这儿碰到你一样。”
“行了润钰,他嘴欠。”陈子喆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管他,来我陪你一起,换首歌吧,这歌我不会。”
祝岳气得直咬牙,最后什么也没说,狼狈地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前来送酒水的服务生,差点把东西全给撞地上,他却是连道歉也没说,径直出去了。
“祝岳那瘪三最近是吃枪药了吧?说话不过脑子的,也不看看这什么场合,谁给他的勇气瞎扯淡?”陈子喆开了瓶啤酒,转手给谢润钰倒了一杯,“都多大了还跟心性没长全的人似的。”
“好像是工作上遇到了坎,今天心情不好。”安乐荟把袖子挽了起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心情不好就容许他胡说八道了?”
“没胡说八道。”
谢润钰接过陈子喆递来的酒,一下就喝了大半杯:“他说的是真的。”
陈子喆慢吞吞地把酒咽下:“知道了。”
谢润钰失笑:“好歹给我个面子,惊讶一下吧?”
“在医院的时候,琢哥出事那次我就觉得不对了,后来想了想,自我消化了一下,虽然挺震惊,但现在已经接受了。”陈子喆瞟了他一眼,“我是不是还应该配合你演出,苦口婆心地劝你不要痴心妄想?”
谢润钰笑了两声,端起酒杯和陈子喆的杯子碰了碰:“谢了,不过,你应该恭喜我美梦成真。”
陈曼的速度非常快,谢润琢到医院的第三天就被安排了手术,因为这是一场成功率并不高的尝试,陈曼担心的一晚没睡着,最后反而是谢润琢这个病人来安慰她了。
谢润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才刚刚回到院里上夜班。连着几天的舆论压力,院里发生了规模极大的人事调动,他看在眼里,最终什么也没说。
年少的时候,他是学生,是少年,以为父母过分的期望,老师加倍的要求就是最难捱的东西,日日在题海中挣扎,不断地做着重复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曾经十分厌恶年少的头衔,因为它的存在,使他难以走进谢润琢心里,像一个可有可无的笑话,终日上演着无趣的戏码。而现在,他却又开始厌烦成年人的生活,那些瞬息间就能改变的人心,远比学校里的排名竞争更残酷。
唯有爱着谢润琢这件事,成为了他枯燥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陈曼打来电话时,他正泡好了咖啡打算回去继续值班,医院大厅里的电视机正无声地播放着米穗案子的后续。
即使听不见声音,他也能感受到群众的慷慨激昂,主持人秉持着职业道德没有发表个人看法,但单就她的表情来看,也能知道她是站在哪一方的。
谢润钰把手机跟衣服外套一起锁在了柜子里,于是等和他一起值班的护士找他借手机,他再去更衣室找时,手机上已经多出了六个来自陈曼的电话。
没有意外,陈曼不会一口气给他打这么多电话,往往是一个打不通,陈曼就会留短信,等着对方回过来。现如今她一下子打了六个,只能是因为出了非常紧急的情况。
谢润钰摁住不断跳动的眼角,把手心里的冷汗抹掉,摁下了回拨。
他从来没觉得电话的播出音可以这么漫长。
“润钰。”陈曼的声音挺上去很是疲惫,她揉着眉心,撑着膝盖站起来。“没打扰你吧,在上班?”
“没关系,妈,怎么打这么多电话,出了什么事?”谢润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像是等待着什么。
陈曼沉默许久,因为长时间蹲着不动而开始发麻的小腿让她皱起了眉。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机换了只手拿着,另一只手去摁小腿内侧。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通知你,你哥的手术结束了,具体效果要看以后的恢复情况。”陈曼顿了顿,“可能短期内回不去,你有时间就回家看看你爸。”
“好。”谢润钰松了口气,“那我挂了,妈您早点睡。”
“行,你也是。”
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陈曼甩了甩胳膊,回到病房里。麻醉时间还没过,谢润琢仍是昏睡着的,呼吸很轻,如果不是一旁的机器没有任何异常,陈曼几乎以为他呼吸停止了。
在刚刚的手术里,中途突发意外,差点没把陈曼吓得当场昏厥。她没法做任何事,只能在手术室外安静地等,因为太过恐惧而给谢润钰打了电话,谢润钰一直没接,她只好放弃,直到谢润琢的危机解除了,她的神经都是紧绷的。
可以说是堪堪救回了命,只差一点点,她就要见不到谢润琢了。因为心有余悸,她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谢润钰,只能在电话里一语带过。
她隐隐有种直觉,好像谢润琢和谢润钰间有些什么,谢润钰对谢润琢的在乎程度,分明远远超过了对兄长的。
她摁着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
第13章 第十三章
转眼就到了年底,谢润钰本来调了休要在元旦前回家,结果不偏不巧撞上组里别的实习生家里出事要赶着回去,不得已换了班,又得继续尽职尽责地在医院待个几天。
似乎离新的一年越近,来医院的人就越多,除掉那些前来例行身体检查的,光是感冒发烧的就有不少,四处可见撑着吊瓶站着打瞌睡的人,再加上雪天道路湿滑,交通事故发生的频率也提高了不少,忙了一天下来,谢润钰只觉得自己腰都快断了。
他只想着马上回宿舍睡一觉,不然晚上的大夜他真的不保证自己可以爬得起来。
谢润钰闭着眼把外套换上,摸索出手机随手往兜里一塞,艰难地睁开已经快要黏到一起的眼皮,有气无力地和欧阳华道了别,挤进了电梯里。
大厅里聒噪的人声硬是把他的睡意赶走了一半,谢润钰一边抻着胳膊打哈欠一边往外走,走到大门口时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停了下来,转过身。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将他和谢润琢连在了一起,让他们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心灵相通。
谢润钰回头的时候,谢润琢刚好抬起头来,他们相顾一笑,在对方的身上都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几个月没见,谢润琢摘掉了眼镜,原本及肩的头发剪短了不少,微微弯起唇角笑的样子和谢润钰有七八分相似,却没有他的凌冽,反而多了点温和。
谢润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傻愣愣地在门口站立了快一分钟的时间,反应过来后连忙快步跑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谢润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手机没电了,所以没有打电话通知你。”谢润琢抓住他的手,“下班了?”
“嗯,准备回宿舍睡一觉来着。”谢润钰倏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班调得真不是时候。“我要到一月中旬才能有假期。”
“我也很久没去苦柠看看了,徐璇说换了新格局,叫我回去适应适应,可能也是到一月中旬才能闲下来。”谢润琢将他冻得冰凉的手指藏到自己的手心里,“是不是很巧?”
正是傍晚时分,灯光摇荡在大理石柱上,繁多璀璨的星火遮蔽了天空,晚风卷去漫天乌云,斜阳照着门口足人高的草树,稀疏的梧桐落下些许树叶。
谢润钰笑起来,多情的眼睛顾盼生辉,宛如芳艳澄澈的流水,冬日里落下的绵软的细雪。谢润琢看着眼前人,内心深处生出一种疯狂的想法来——他想把那样的谢润钰藏起来。
藏于心,收于眼。
做最好的珍藏。
谢润钰实在是累得狠了,哪怕是与谢润琢久别重逢给他打了一记鸡血,有效期也不过一个小时,磨蹭来磨蹭去最后还是被送回了宿舍。
谢润琢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断断续续地和自己说话,有些心疼地揉了揉他的眼角。
“乖,回去睡觉。”
“那我起来了给你打电话。”
“好。”
谢润琢目送谢润钰上了楼,估摸着人应该进去了才把手机找出来。状态栏上赫然是百分之八十的电量。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翻到一条一刻钟前谢竹行发给他的短信。意简言赅,只有两个字。
-回来。
一进宿舍倒头就睡的谢润钰没有想到,刚治好眼睛的旧疾回来的谢润琢,像是风卷残云一样,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处理好了所有有关苦柠的事情,接着便给谢竹行发了一条短信,把他和谢润钰的事情全盘托出。
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却给了谢竹行足够的理由不把脾气发在谢润钰身上。
年少的时候,谢润琢就很反感回家,他与谢竹行并不亲近,明明是父子,关系却差到了极点,只是他仍然保持着对待长辈应有的礼貌,维持着这段风雨飘摇、糊了层纸般一捅就破的亲情。
陈曼在他们中间周旋,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调节者,常常能化解一些无形的矛盾,但这并不代表陈曼永远站在他这一边。当谢润琢把同样的话原封不动地发给陈曼时,一个小时过去,理应在家休息的陈曼一个字也没回。
谢竹行也许还在自欺欺人,以为他是一头热血开玩笑,想要他立刻回家来求证,但知子如陈曼。陈曼知道他是认真的,也意识到他所说的一字不假,因为太过震惊,因为难以接受,所以选择了沉默。
直到手握上门把手,冰凉的触感终于唤醒了谢润琢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摘下的手套整整齐齐地收进大衣口袋。
屋里开着灯,暖黄的色调并未融化凝固的空气。谢润琢换好鞋,自觉将外套脱下挽在臂弯里,随着一身拖拉椅子的刺耳声响,谢润琢把针织毛衣也脱了下来,只留下一件薄薄的衬衫。
陈曼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正放着一个PPT,最后一次编写却是好几个小时以前了。谢润琢收敛目光,缓慢而坚定地跪了下来。
像是冰封已久的河流忽然出现裂缝,原本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的空气被搅得一团糟,陈曼仍然一动不动,但谢竹行已经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椅子被他用力抡到了地上,一声巨响,彻底撕开了虚伪的平和的表面。
陈曼强装的镇定终于出现了漏洞,她的手摁上笔记本电脑。也许她是想慢慢关上的,但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再加上对情绪的控制行将崩溃,笔记本最终被用力地盖上,连带着茶几也震了两下。
他们彼此沉默,一场拉锯战却已经势在必行,盛怒之下的谢竹行直接上楼进了书房,关门时的动静让谢润琢生出一种地板也跟着晃了晃的错觉。他微垂眼睑,不出声叫陈曼,也不问陈曼为什么不表态。
陈曼沉默,他也沉默。厨房里的烧水壶发出刺耳的鸣笛声,红灯不住闪烁,正如谢润琢最后的防备也土崩瓦解的那个夜晚。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安慰着竭力控制自己的谢润钰,听着并不欢快的歌,做出了一个决定。
陈曼站了起来,却没有看他,而是走到谢润钰的背后将烧水壶关上,倒了一杯茶水。谢润琢没有看到她的眼睛,但他知道她应该是失望的。
比起谢竹行的强势不容二话,不得不说,陈曼对他的确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她尊重他的一切决定,陪他一起远赴海外治疗,给了他足够的自由。
而谢润琢拿着这样的自由,将她置于万丈陡峭路上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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