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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旧事(古代架空)——夏无拘

时间:2018-05-16 11:31:46  作者:夏无拘
  徐聘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沈弋被分派整理四年前和去年的国考档案,包括考生答卷,这其中又分真迹和复抄,主要是将其按地域整理。为了杜绝作弊,答卷收编通常都是采取装订制打乱,将名字盖住,再由朝廷相关人员抄写一遍,再进行批卷。
  徐聘整理的刚好是真迹那部分。整理到一半时候,徐聘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略微一沉吟,便将一张考卷轻轻拈了起来。
  卷面整洁,一笔簪花小楷写得真是俊秀极了,清丽之余,笔力遒劲十足,再细细一品文章,徐聘不由得拊掌喟叹,自愧不如也。
  目光霎时落到装订线外的名字上——宋霁,南府。
  徐聘顿时如遭雷击,内心惊讶之余,竟然还有心酸。
  怎么是他?
  沈弋见徐聘停下来了,问:“怎么了?”
  “没。”徐聘忙低下头,又飞快整理答卷来。待沈弋不注意时,目光却忍不住再次落到了那张三年前的卷子上。
  他一时被晃花了眼,不知是被那人,还是眼前字。
  待回到住处,徐聘脑海中满是一个个飞来飞去且张牙舞爪的簪花小楷,心神难安,一会儿犹如醋泡,一会儿又如蚂噬。他跪坐着,拿起笔,将那些熟稔于心的字,一个一个默了出来。从亥时,直至三更时分。
  徐聘房间灯便一直亮着。
  凌晨时分,徐聘再次被夜梦惊醒,好一会儿回过神,感觉不对劲,伸手往下身亵裤一摸,湿糯一片。
  烦闷地用右手盖住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再也无法睡去。
  天气却仍旧是风寒料峭,雍京的时令与潍真是不同,冬季漫长,连春都是迟来的。
  徐聘更时受惊着凉,及辰时,始觉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腹腔一阵泛酸与恶心。
  徐聘想,他尚在徐家村时,身体强健,即便是冬日里只披一件单衣,亦无大碍。如今入京半载,大概是贫于劳作,只不过盗了场冷汗,便身体不支了。
  此时才有些后悔起当初拒绝吴长济要赠与自己侍婢的好意来。他勉强支撑起乏力的身子,穿了外衣,敲开了隔壁沈弋的门,嘱托其为自己告假。这沈弋也是一个光杆的,一个人住,除了语言上关怀徐聘几句,也帮不上什么忙。
  用完早膳,徐聘取了银钱,准备去医馆。一路上脑袋重斗大,双腿虚浮,走到医馆,双眼已有些发黑。
  犹站在门口,便有浓重的药草香味灌入鼻腔,徐聘心神稍定,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人很多。方进门,繁杂的咳嗽声以及叹息低吟声不绝于耳。忙得跟陀螺似的药馆伙计见了徐聘,飞快地说了一句:“看病左边排队,抓药柜台拿了牌子等着。”说罢,飞也似的掀开藏青色帘子入了里室。
  徐聘望了一眼人头济济的队伍,跟在末尾处。
  不一会儿,柜台处却传来了一阵骚动,探眼一看,原是一个女子与抓药的伙计起了争执。
  徐聘驻神凝听,只闻得那女子语气颇为不善:“快些给我药罢,少不了你好处。”一股骄纵鄙夷之气跃然而出。
  伙计神色愤然,却压着不悦之色,固执道:“这位姑娘,回仙草并非普通药材,你若是要购买,还请稍等片刻,待我取来纸笔,登记后,你才可拿去。”
  那女子冷哼一声:“不就是副药材么?摆什么谱,姑奶奶没有没那么多时间耗,你若是识相,尽快将药给我取来。”
  伙计此刻也终于失去耐心,再也不理会那无理取闹的女子,手中拿着号码牌,高声道:“五十九号过来取药。”
  徐聘蹙眉,因为他眼尖地发现,那女子是宫里出来的。
  但凡这个年纪的女子,便没有不虚荣怀春的,尽管那女子衣着装束尽数改变,到底年轻,仍是忍不住往手上套了一个精致的金镶玉镯子。徐聘几乎是一眼便看出那是宫闱之物。
  “呵,不卖罢了,大不了我找别的药馆。”那女子狠狠一跺脚,掩着鼻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门。
  回仙草,又名百肠草,气味奇香怡人,对消肿除淤青有奇效,其本身却有毒,只可外用而不可内服。但它的香味实在具有欺骗性,有不少孩童及不懂药理的人会将其当做内服药,因此,大魏有一条民法便是严格控制回仙草在民间的输出。
  一个宫女,衣着华丽,行为骄扈,出手大方,毋须细想,也能够猜到十有八九是哪位妃嫔身边的贴身侍女。只是,妃子有恙不去宫廷御医所,跑来内城买药作甚?还是回仙草。
  徐聘百思不得其解。
  及轮到他号完脉取药时,便存了心眼与那伙计攀谈,顺口将满腹疑问泄出了个小口,佯装不在乎地与那伙计聊起方才那事,旁敲侧击地询问起回仙草的各种用处,一番交谈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领了药后,徐聘遂与那伙计告了别,原路返回。不一会儿,这事便抛到了脑后。
  跨出长街,一股湿冷的微风轻轻扑来,稍一留意,便可注意到街旁往日还光秃秃的树干上已经半吐绿意,甚至有些不畏寒的劲树已经蓊郁一片了。
  徐聘心头有些快意,只觉得混沌的脑袋清醒不少。心中计算着天子春搜归来的日子,更深一点,分析着近日里朝中的态势。
  陈正新并不沉溺后宫,就徐聘所知,宫闱里的妃嫔,满打满算上不过才七位,加上那一位,也才八位。平日里也有所听闻,陈振新是个勤俭的皇帝,日常吃穿用度皆低于帝王标准之下,即便是去年登基时,也是一切从简。逢年过节,也不似先帝般动不动便设大宴与百官把酒言欢。这次春搜,他却摆了如此大的阵仗。
  当然也有官员私下里说新帝初登基时那些模样都是可以佯装出来的,毕竟皇帝当年为太子时,不为先帝所爱。
  徐聘认为,陈振新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帝王,他不会做无谓的表面戏码。心有疑窦,徐聘便忍不住皱眉,开始细细回想吏僚中被天恩赏赐随行的人。
  去年政绩突出……李奉常要求整理文牍……普通官员的政绩由吏僚评断……人手不够……徐聘心猛地一跳。
  他终于相信,皇帝是真的要开始料理钟如策了。
  转而间又想到裕夫人身怀龙子将被册封皇后一事,徐聘整颗心都跳得飞快,为自己心中的猜测激动不急,他一方面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方面又担心这只是自己的多思,万一皇帝不是放长线吊大鱼呢?
  徐聘嘴角抽了抽,长袖中的手竟然有些颤抖——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与其庸庸碌碌,倒不如撒手一搏。蚍蜉撼树——有时候听起来不自量力,但是——只要时候押对,压死骆驼不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么?
  回去之后,他再次拿出去年扣下的那本折子,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静默半晌,突然无声笑了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第17章 圣辇
  一转眼小半个月过去。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暖阳高照,大玉山北部的凌天门大开,徐聘一老早便与百官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候在御道上,等待着天子的驾辇归来。
  众人皆心知肚明,照临苑去离雍京七十里,即便是天子圣驾从辰时起程,不到午时,也不可能归来。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恭迎又是另一回事,礼不可废,即便是从旭日东升等到乌金西沉,皇帝这日回来,你还是得候着。毕竟,六监的人笔杆很闲,很闲。
  因此,辰时未过,人已经很齐,很齐。个个精神饱满,整装肃容,偶尔低声攀谈。
  沈弋比徐聘晚来几刻钟,见了徐聘,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自然站到了徐聘旁边,无聊之余,便与徐聘谈论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
  “上次给你的金乌花茶叶你喝着如何?”沈弋问。
  徐聘道:“尚可,就是太甜了。”
  沈弋道:“我那边还有很多,你要的话尽管来拿。”
  徐聘:……
  相谈正欢时,闻得人群中一阵骚动,谈论声也逐渐变小,徐聘起初不以为意,直到沈弋忽然带着小激动地扯动着自己的衣角,压低声音道:“许兄,你看。”
  徐聘这才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原只是无意回首,一颗心霎时悬了起来,犹如道旁那翻飞的柳絮摇摆不定,方才的满怀的清爽愉悦被一扫而尽,舒展自若的肢体变得无所适从和笨拙,连手都不知要怎么放。
  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徐聘内心终是苦笑一声:他怎么来了。
  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顶轿子,缓缓落地。一只玉手自将轿帘挑起,青衣乌发,肤如初冬新雪,眸如点漆。即便衣着装束再简单不过,只要穿在他身上,也是赛柳压桃花,欺霜打梅的傲然之姿,纵使满眼春光,桃李灿烂,徐聘眼中也仅容得下那一抹青。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日在藏香院吴长济那句话,徐聘登时心如死灰,稍有一点风扬起,便尘埃满布,再也洗涤不净。
  他觉得自己很脏。
  仓促别了目光,徐聘不自在地看向了远方。
  沈弋悄悄凑到徐聘耳边道:“这可是位狠角色啊,六监都不敢得罪他。”
  徐聘别过头,避而不谈。
  沈弋却谈兴大发,将自己听知道的一股脑倒给徐聘耳朵里:“四年前国考,曾坐我前面,据说原本是被钦点了状元的,却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不知用什么方法压下来了,真是可惜。”
  徐聘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沈弋对徐聘的反应很是满意,小声道:“他与先皇的一位妃子长得神似,据闻今上曾心仪那位妃子……故……”
  徐聘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顿时出声打断了沈弋的话:“沈兄,隔墙有耳,何况此时身处广众之下。”沈弋住了嘴,道了一句:“也是。”遂将话题拉到别处去了。徐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应和,心思却滑到了别处去。目光不受控制地总是往那个人身上看。
  这样的一颗明珠,连捧在手心都来不及,怎么就有人能够肆无忌惮地使他蒙尘呢。本应是一只翱翔晴天白云的雄鹰,现今却成了一只金笼的娈鸟。
  宋霁似乎对外界投来的各色目光毫不在乎,目光平静地眺望着御道处,平静等待着天子的圣驾归来。
  徐聘目光依旧难以自抑地朝他望去。偶一抬头,在某个时刻,竟与宋霁打了个对视,徐聘心中一时慌乱,木着一张脸,竟不知避嫌,傻气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宋霁微微一愣,而后展眉,神色坦然,朝徐聘稍稍一颔首,嘴角漾开一个温和的笑意,继而停落在远方延展无际的御道上。
  徐聘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心若无章法的乱琴,艰难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再也不敢朝那个方向望去。思绪全无,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衣掩青天柳如眉,一颦一笑叩心扉。
  百般滋味,千般形容如鲠在喉,说不明道不出,最终归于一句:字如其人矣。
  日上中空,闻得前方一阵马蹄,驰来一位身着猎服的雍军,高头大马,身影如风,高喊道:“圣上于二里外 。”
  众人闻言,顿时跪倒一片。
  徐聘终于看见雍军十三营的一幡黄旗迎风招展,呼啦啦响着,像是要敲拍着每一个人的心一般。紧接着便是长长的队伍出现在视线之中,骑马坐在队伍最前面那人,身姿高拔,少年风发,一身明黄色的猎服犹未换下,竟是当今圣上。
  徐聘自知冒犯,再也不敢抬起头。
  耳中闻得骏马长嘶,疾驰而来。
  吁地一声冷喝,紧接着是靴子落地声,陈正新特意将扈行雍军以及众多大臣甩在身后,翻身下马,步履如风般走到某处,正眼瞧也不瞧跪了一地的芝麻小官,语如春风吹雨,带着一丝情难自禁的欣喜。
  “阿霁,快起来。”
  徐聘眼皮跳得比心脏还快。
  
 
 
第18章 故人
  不一会儿,落在后面的王公大臣也一一进城,整齐森严的雍军围成一道壁垒般的警戒。隔着长矛箭筒,徐聘目光深深注视着前方远去的两道身影,脸上再无丝毫表情。
  一顶绛红色流苏华轿从徐聘身旁缓缓驶过,徐聘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妃嫔为讨欢心,重奢侈,喜粉装覆面,涂脂抹粉,因此周身香味异常浓重。徐聘五感向来比一般人要好。
  忽然,他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股香味中,分明掺杂一丝他熟悉的香味——回仙草。
  回想起十来天前医馆一幕,徐聘心中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于是他找到吴长济,将此事告诉了他。
  吴长济闻言,也是不解:“裕夫人要回仙草作甚?你说那日买回仙草的女子左耳有一颗小痣?”从徐聘的描述中他已经知道了那天轿子里不是别人,正是身怀龙胎的裕夫人。
  “不错。”
  李奉常是个精细严谨的人,因此宫中药物的去处都有必须有明确的去向记载。
  徐聘顿了顿,继而说道:“除非她不用于正途。”虽然大魏民法明确规定民间购买回仙草也必须要有记录,但是利益的熏诱下,碰上制止力差一点的药商,交易仍旧可以在私下进行。一方面,朝廷为此垄断也不现实。
  另一方面,靠道德来约束人,太过理想化。
  吴长济始终有点不以为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徐聘:“你何时关心起帝王的宫闱之事来了?闹出去,要杀头的。别多管闲事了。”
  徐聘面不改色:“你当真以为前朝和后宫真的能够分开吗?太天真了,裕夫人是什么人,是能够与圣上同枕而眠的人,她若是起了歹意阴谋,谋害了圣上,又是你我能够担当得起吗?”
  吴长济哑口无言,表情肃重了不少,却仍是道:“天子膳食起码要经过五道检验程序,下毒根本不可能。不过,此时我会留心的。”
  “我倒是对你有点刮目相看。”
  这是吴长济临走时对徐聘说的最后一句话,眼神带着几分揣测,盯着徐聘心里有些发毛。吴长济实则很忙,虽然在兵僚有官职,但是更多时候,他都待在京畿的军营练兵。一月也就回来两次,都会来找徐聘了解朝中动向。
  徐聘知道吴长济会暗中与皇帝见面。
  两人心照不宣从未谈过此事。
  徐聘当然是有私心的。尽管心中万般不愿承认,他也无法控制住自己那一份寻不着根源的担忧落到那人身上。皇帝,国之本也。国祚固然重要,但是,除此之外,他内心还担心另一个人——那人若是失去了庇护,下场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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