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寻耸耸肩,无奈地站回原处。太阳斜得更厉害,前面站着的兽人很高大,骆寻站在他影子的阴影中,总算感觉到了一丝凉爽。
值得庆幸的是,给小兽人行完祭礼之后,成年人不需要一个个上去。即便这样,搞完的时候天也已经黑透了。众人在兽神石像前燃起一堆篝火,兽人们扛出琳琅满目的肉食放在石像周围,霎时,食物的肉香便盖过了兽血的腥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大伙自发动了起来,以篝火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吃着烤好的肉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年风调雨顺、没有遇到重大自然灾害,忠实地感谢过兽神之后,理应庆祝一下这样的幸运。欢聚,祈祷,祝福,给充满未知的未来赋予勇气。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青岚走到骆寻跟前晃了一下手臂,“走啊,怎么了?”
“没……”骆寻随口答道,心里迟疑地泛起了嘀咕。免费的自助餐好自然是好,可……骆寻看着一个兽人吃得油光发亮的嘴,心里的退堂鼓打得震天响。
“青岚,要不回去吃吧,我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吃。”骆寻非常认真地建议。
“我做的饭其它时间都可以吃呀,一会儿还有表演,我们可以一边吃烤肉一边看表演,这种机会很少的。”
春晚都嫌弃,何况原始社会的表演?可青岚想看,不能勉强他回去做饭,让自己处理家里那些大块的肉类……还不如在这边吃。
骆寻跟着青岚走到人圈边,有人自动让出位子,看到来人是骆寻,他们露出吃惊的表情。仔细一瞧,竟不是敌意,而是盯着他的头看,显然诧异于他的新发型。
骆寻一路来部落中心,接受过太多这种看怪物的眼神,免疫力都快一米厚了,当下摇摇头,一笑置之。
青岚取了烤肉来吃,一尝,味道竟然还不错。
微风掀起耳边的头发,还送来了浑浊的酒气。骆寻很想来上两杯,但见酒杯只在兽人间传递,非兽人没有一个喝的,便明白这酒他是喝不了的。
木碗低沉相撞,远近虫鸣鸟啼。青蛙的呱呱声、蟋蟀的叫声、兽人豪放的攀谈声、非兽人的窃窃私语声在明亮月光的照射下,与食物香气和谐地融合在一起。风调皮地把火焰赶往同一个方向,篝火不安分地发出噼噼啪啪的抗议。
此时两个月亮挂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满月,一个残月。满月离大地尤其近,仿佛触手可及,月亮里星星点点的光斑清晰可见,带着无穷的魔力,直把人的灵魂吸进去。深深浅浅的光斑像是一条小狗,眨眨眼睛,又变成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前世他最好的哥们的脸。
骆寻凝视着月亮,呼吸都只敢轻轻的,眼睛略略带上两分湿意。
一声清脆的音乐声毫无预警地闯进耳朵。
骆寻万分不情愿地收回视线。
皎白的身影出现在篝火的前方,身边围绕着几个高挑的非兽人,翩翩起舞。
“啊!碧落来了!”
“碧落手里是什么?这声音太好听了!从来没听过!”人群沸腾了。
骆寻睁大眼睛,和青岚对视一眼——这不是他做的竹笛?他送给了阿力,阿力最多给光音,怎么会在碧落手上?
第20章 救命恩人
“阿寻,那不是你和阿力在捣鼓的东西吗,碧落怎么会有?你送给他的?”青岚这些天在外面打猎的时间多,并不清楚事情的发展,凑过来问他。
“不是,我直接给的阿力,不知道碧落怎么拿到的。”骆寻平静地看着前方,波澜不兴地回答。
“那怎么……”
“嘘,听他吹。”人多嘴杂,骆寻不想和青岚在公共场所谈论这样的话题,故意打断他。
在之前阿力的描述中,碧落是部落唱歌最好听的人,至少应该粗通音律才对。可今日一见,骆寻不禁大失所望——碧落这笛子完全是在乱吹,简直不堪入耳。
他不由想起那首贴切的歌词——“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没听出骄傲,光听出放纵了。如果这表演是买票来看的,他不但要退票,还得让主办方赔偿精神损失费。
“啊!好好听啊!这是什么!”
“碧落就是碧落,好厉害啊,好美妙的声音!”
“他手上那是什么东西,好神奇!”
偏偏耳边的赞美声不绝于耳,骆寻真想找块豆腐来撞一撞。原始人啊原始人,原始这两个字扣你们头上一点没错,魔音绕耳你们都能欣赏,对音乐的鉴赏力低到地平线以下了吧?
“哪一个是光音?”骆寻用手肘戳了下青岚,他之前碰到光音阿力争吵,只看到了光音的背影,没见到正脸。
“碧落旁边那个,穿浅色衣服,衣服到膝盖,皮肤很白就是他了。”
骆寻顺着青岚指的方向,打量着高瘦的非兽人。长相斯文,舞动的身段很妖娆,应该是兽人们喜欢的款——虽说他看着尴尬癌都要犯了。
除了光音,还有其他一些非兽人,长相身材都不差,围绕在碧落身边伴舞。骆寻纳闷,碧落究竟有什么魅力,不仅让兽人趋之若鹜,还让这么多非兽人心甘情愿给他当绿叶?
“碧落,碧落!”
不知是哪个兽人开的头,其他人一呼百应,齐声高呼起正中心的美丽非兽人,就像明星演唱会粉丝喊“安可”“安可”。
人气超高的碧落在众人的正向反馈中微微一笑,吹得更起劲了。
毫无章法,不成曲调……去他妈的,算你狠,快停下来吧,算我求你了,不要放飞自我了好嘛!
在欢呼声、尖叫声中,碧落终于停了下来。他红彤彤的脸蛋在篝火的照耀下,更加光彩照人,美不胜收。
他轻轻咳嗽两声,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谢谢大家喜欢我做的乐器,我叫它笛子。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它,如果不喜欢的话,以后我不再拿出来了……”
“喜欢!当然喜欢!碧落你真厉害,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好东西!”底下一个年轻兽人对着碧落高声喊话,引爆了人群中的打趣声。
“诶,又是喜欢碧落的年轻人啊。”
“是呀,这么美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喜欢!”众人纷纷应和。
嘈杂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青岚听清之后,不敢置信地转头,磕磕巴巴地问:“怎、怎么是他做的?这、这不是你做的吗?”
骆寻在碧落带着笛子出现的时候已猜到这样的结局,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没有回答青岚,放远了目光,往十点钟方位看过去。
两个熟悉的人站在那里。一个是医师火翎,一个是阿力。
他们两个是知道内情的人,亲眼看着笛子从无到有。火翎片叶不沾身的谨慎性格不会站出来说话,这他完全可以理解,可阿力……
漠然站着的阿力,身形还是一样高大,脸庞还是一样憨厚。月亮照亮了他的右边侧脸,另一边隐藏在黑暗之中,晦暗不明。
阿力昨天出离愤怒,信誓旦旦地说不能欺骗光音。此时此刻,碧落睁着眼睛说瞎话,阿力却不发一言,连一点挣扎的神色都没有。
他以为阿力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不光是对光音,对其他人也是一样,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所以第一次见面他被撞出鼻血,明明知道他在部落里风评很差,阿力还是愿意拿食物给他。
眼下这种情况……看来是他猜错了。阿力不愿意欺骗光音,他骆寻一个外人就没什么关系。碧落欺骗了所有的人,只要不涉及光音,阿力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个沉默者。
也没什么毛病。兽人眼中,生存第一,繁衍第二。光音被视作繁衍对象,自然比其他人重要很多。
是应该不高兴的。可对着阿力老实巴交的脸,哎……
看过阿力拼劲全力维护光音的样子,体会到他的喜怒,怎么可能还生得起气来?
飞蛾扑火。飞蛾何尝不知道迎接它的会是死亡?它却还是那么做了,固执,一头栽进去。
你喜欢他,这没有错。可是,你为他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你肯为了他艰难的去找做竹笛的材料,想必之前做过更多默默付出的事。换来的呢?用笨拙的方法,没有得到丝毫的感激,反而迎来了冷眼与恶意,无尽的反感。你的心是死的吗?你感觉不到痛苦吗?
骆寻昨天就想质问他。但一看到阿力决绝的眼神,他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人心肉长,阿力的痛苦,不会比别人少一分。他只是不说,他憨憨地赔笑着,所有人便觉得他的真心可以无视,可以用来践踏。
骆寻叹了一口气,心里到底生出两分黯然。
“阿寻,阿寻,你怎么了!”
骆寻回过神来,对上青岚焦急的目光:“没事,就是吃得有点饱了,我先回去了。”
青岚二话不说站起来:“我陪你一起。”
“你留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放心吧,不会太晚,就去路边吹吹风。”
青岚见他脸色不好,不忍勉强他,犹豫了会儿才点头:“那你小心。”
“嗯。”
震天的鼓声在身后渐行渐远。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在他转身的一刻,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没想过要做出一个笛子来让族人对他刮目相看,在他还是嫌疑犯的生死关头,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节外生枝。碧落把功劳抢到自己身上,把大伙的目光吸引过去,减少别人对他的怀疑,其实是件好事。
道理都明白,心情却忍不住低落。
月光很亮,道路一目了然。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放空自己,随意所欲地在路上走着,不必在乎目的地。
风中带上了湿意,骆寻浑身一颤,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惯常洗澡的那条河边。
低矮的草地中似有萤火虫飞舞。骆寻心中欣喜,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才发现不是什么萤火虫,而是几株特殊的草,在夜色下发着微弱的光芒。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光的叶子你追我赶,畅游在一小方天地中。
说起来,他和阿力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个地方?当时他们一起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他用口哨版的小丫么小二郎征服了那傻蛋……
对,就是那块石凳。
咦……那上面好像有人?这个时候这里怎么会有人?大家应该都在部落中心才是?
是野兽吗?骆寻的心提了起来。不会的,部落外有屏障,野兽很难进入。他下意识想走过去看看,抬起脚的瞬间,山洞的惊魂记忆又在脑海里放光。他慢慢把脚收回。
好奇心害死猫,万事谨慎为上。
正犹豫着,被树干挡住了一半的黑影忽然动了。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骆寻,清冷的声音紧随其后,“谁?”
骆寻松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这是部落里的人。
“是我,骆寻。”骆寻及时出声。
月光很亮,他的夜视能力也很好,可对方用后脑勺对着他,分辨不出是谁。这人身材修长,雌雄难辨,可从他散发出的侵略气息,可以毫不犹豫判定这是兽人。
众人在狂欢,有一个人在月色下孤单。想来这个兽人不是很合群,或者说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更喜欢独处。骆寻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扰,再者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还是把这地方让出来吧。
“走错了,抱歉。”骆寻稍作解释,转头就走。锋利的茅草割在他的腿上,不怎么疼,倒有点痒痒的——兽人的身体素质比人类强悍多了,皮肤也没有人类那么脆弱。
“你好点了吗?”身后传来冷淡的男音。
这声音与骆寻脑海深处某个记忆重叠起来,他喜出望外地扭头:“是你?”
兽人从石凳上跳下来,往这边走了两三步,停在距离骆寻五米左右的地方。
“真的是你!”骆寻看清了兽人的脸,脑中的猜想得以确定——这是那天把他从屏障外背回来、气质冷冽的仿佛从二次元走出来的蛇族兽人,千漠!
“嗯。”兽人轻轻应了一声。
骆寻情不自禁走近他:“本想身体好一点了当面感谢你,可是病情反复,一直在医师那里,没机会找你。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话,今天晚上赏月的就是一具骷髅了。”
千漠往后微微后退了一小步,语气毫无起伏:“举手之劳。”
骆寻把他脸上的疏离和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愣了一下,而后极快地把前倾的身体站直,再把话语中的热情减去一半,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稀松平常:“我记得你一路都在和我说话,让我坚持住,这份恩情不是举手之劳那么简单。我说过欠你一条人命,日后你有什么忙,尽管找我,哪怕让我付出生命,我也愿意。”
“不必。”千漠的侧脸线条十分硬朗。
骆寻不留痕迹地打量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兽人,得出结论,千漠不是在说客套话。他说不必的原因只有两点,一,他不认为骆寻这个非兽人能帮上他什么忙;二,他也不会陷入让别人帮忙的境地。
兽人的过分自信,可真让他见识到了。
“我是说万一,万一就是有一些事情我可以帮忙呢?”骆寻笑眯眯地给了个台阶,“当然,没有更好,我相信没有几件事情是你们兽人解决不了的。”
千漠不置可否。
该说的都说了,报恩这种事情,记在心里比挂在嘴上管用。骆寻不想再提,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去看表演?好像有一些不错的节目。”
千漠动了动嘴角,吐出两个字:“无趣。”
骆寻有点黑线,这人,真像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一点温度也没有,语气冰冷,面若冰霜,似乎全身覆着几厘米的寒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就别没话找话了呗。
溪流静悄悄地流淌,镜花水月,月光包裹着溪水,亮晶晶的。远处树木摇曳,沙沙作响,暗黑的树影形同鬼魅。
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之中,生命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都不再重要。宇宙浩瀚,磅礴而苍凉。
如果他生活在电影里,此情此景,又该给他配什么样的背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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