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令雪微笑着问:“小兄弟是?”
林熠顿了顿,想起来费令雪见到自己时,自己不过九岁,如今认不出该是正常,便道:“六年前我与父亲路过此处,与令雪兄有过一面之缘。”
费令雪垂眸回想了一下,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在下一时想不起来,不如这样,先到我家喝杯茶,慢慢讲。”
林熠与萧桓对视了一眼,便同费令雪道:“也好,那便叨扰了。”
四人便往费令雪家里去,林熠一时有些奇怪,当年遇见时,费令雪并未告诉他们住处,如今却直接带他回去作客。
费令雪身边的小少年与林熠一般年纪,林熠英朗纯粹,那少年天真漂亮,却不柔弱。
少年又挽着费令雪手臂,侧过头笑呵呵看林熠和萧桓。
“你们从哪儿来?他平时可不怎么爱交朋友,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找他。”那少年好奇地问。
“阿悔,这样说话不礼貌。”费令雪温和地阻止那少年,又朝林熠和萧桓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江悔。”
林熠笑笑,朝江悔说:“上次见令雪兄,却没见到你。”
费令雪道:“阿悔与我并非血亲,那时他还没来遂州。”
费令雪解释得委婉,江悔却毫不在意,笑道:“我是他捡回来的,大雪天里把我从街上捞回家,从此就赖在这儿啦。”
这倒有些意外,不过也合乎情理,费令雪为人谦谦君子,有此善心很正常。
萧桓微笑道:“阁下二人却比亲兄弟还和睦。”
江悔闻言抬眼打量萧桓,眨眼一笑,他那双眸子原来竟是深蓝色的,笑时嘴角两边露出两个小酒窝,便如蜜一般。
林熠觉得这江悔十分特别,他身形有些单薄,一举一动都甜美率真,却并不扭捏腻人,反而疏朗讨喜。
费令雪家在一处安静的巷内,看着不起眼,却宅邸修筑得很讲究,花草摆设雅致清幽。
一推开门,院中一颗高大的梨树,枝叶朝天延展。
遂州此时恰为盛春,一树梨花开得正好,雪白幽香,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霜雪般的落花。
“二位先请坐。”费令雪邀林熠和萧桓入院。
院内梨花树下,摆着几案,林熠和萧桓便在案旁落座,周身花香浮动。
费令雪去取茶具,江悔抱着买来的东西一道去屋里放,林熠刚坐下,却觉得左肩阵阵刺痛,似乎是从箭伤印记的位置蔓延开,有一下没一下。
那痛感不是肌肤之痛,而是从骨骼里窜出来一般,有些折磨人。
萧桓一身暗色修身衣袍,比初见时低调许多,可仍是容貌出众,坐在梨花树下,望着林熠:“姿曜,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肩膀有点酸。”
林熠有点惊讶,他习武打仗,受伤是常事,忍痛忍惯了,没想到萧桓能看出来。
费令雪回来,将茶具摆在花下几案上,沸茶煮皿,玉汤回壶,动作熟练清雅,斟了茶递予客人。
他一身素白衣裳,眉清目秀,温润如玉,这等人才,也难怪林熠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林家人?”费令雪微笑道。
林熠见他回忆起来了,松了口气,点点头:“今来叨扰,是想请令雪兄做些东西。”
费令雪敛眸,道:“军中要用?”
林熠道:“正是。”
“当年承诺了令尊,便无可推拒,但现下先要托小兄弟一些事。”费令雪道。
“若做得到,必不推辞。”林熠答道,“当年见到令雪兄,身边还有一位曲小将军……”
费令雪眼中似闪过一丝哀伤,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改日再谈。”
随即,江悔迈着轻盈的步子从后院回来了,笑吟吟道:“在聊什么?想起来了吗?”
“多年前的事,想不起来了,便当新交了朋友罢。”
费令雪改口,佯作不认识林熠,将一杯茶递给江悔。
江悔乖巧地坐在费令雪身边,抿了口茶,托着腮打量他们,深蓝的眼睛十分纯净。
林熠见状便知有异,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不咸不淡聊了一阵,林熠便说:“今日也晚了,那便改天再来找令雪兄好好一叙。”
起身送客,江悔半站在费令雪身后,撒娇一般,下巴垫在费令雪肩上,澄澈的眼睛看着萧桓:“你眼角的痣很好看。”
林熠觉得他话里有话,萧桓望了江悔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费令雪道:“阿悔。”
江悔笑嘻嘻道:“知道啦,这么说话没礼貌。”
林熠和萧桓便告辞他们,走到巷子里,林熠回头看了一眼,半敞的门扉内,江悔在费令雪身边比划着说些什么,费令雪则温和地笑着听,一树梨花纷纷扬扬,再静好不过。
看起来亲密无间,费令雪为何那么避讳江悔?
“还难受么?”萧桓问。
林熠发现肩膀那处不知何时已不疼了,笑笑道:“不了。”
看着萧桓的眼神,又补了句:“真的不疼了。”
“玉衡君说,你旧伤那处会被邪物引得发作,日后若有不适,定不可强撑着。”萧桓望着他,眼神很是认真。
林熠疑惑:“费令雪方才很避讳江悔……难道江悔身上有什么邪魔歪道的东西?”
“有人跟着!”林熠发觉不对,四下看了一遭,却觉得有些疲惫,感知也钝了。
萧桓也有所察觉,瞥了一眼,目光不经意扫过某个方向,定了片刻又移开。
过了一条街,林熠提起神,又仔细看了一遭,发觉跟踪的人已撤去,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累,产生的错觉。
第16章 声讨
回客栈,林熠才松下一口气,没想到这事会这么复杂,原以为找费令雪是最难的,现在却变成最简单的了。
客栈老板见他们回来,忙不迭挥舞着兰花指,上前道:“公子,可巧,今日旁边一间上房空了出来,您还要么?”
林熠毫不犹豫点点头:“当然。”
老板多赚一笔,脸色比先前殷勤得多:“哎呦这公子就是阔绰,您慢点上楼。”
上了楼,林熠照例把两间房看了一遍,倒都很干净讲究,觉得原先那间被子叠得更齐整,便让萧桓住那间。
林熠正要回房,萧桓叫住他,关了房门,递给他一张纸条:“方才费令雪附在杯底递来的。”
林熠的困意一下子褪去,展开那纸条,见上面字迹显然仓促,写着一个地址。
“阮寻,我出去一趟,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林熠说罢收起纸条,拿起冶光剑便出了门。
“这城里跟人还能跟丢?”江悔的声音清亮动听,语气似是茫然不解。
一人跪在旁边,听了这少年的话却感受到恐惧:“那人功夫太高……敛息起来丝毫看不出武功,可一下子就发现我的位置……”
江悔轻轻一笑,有些惆怅:“跟不住人,看不到他们做了什么,查查来路总做得到吧?”
那人声音已经微微发颤,低头领命:“是。”
林熠出了客栈,已入夜,按照客栈伙计指的路,快步在行人车马中穿行,到了一家药铺门外。
他左右看了看,却没有费令雪的身影,忽闻几声清脆的“笃笃”声,转头一看,见店铺门口小石狮子背后立着一只小鸟。
林熠目力极佳,暗夜的灯笼光亮下,立时发现那只小鸟是木制的,身形惟妙惟肖,便不动声色把小木鸟掠到手里,转身又汇入人群中往回返。
这小木鸟巧夺天工,林熠不必细看,便知它定然能飞起来,从前他便见识过费令雪的手艺,如神造物。
费令雪这样给他传消息,多半是脱不开身,林熠想到江悔在费令雪身边乖巧的模样,一时参不透怎么回事。
林熠回到客栈,没再打扰萧桓,径自回房间拿出那只木鸟,研究一会儿便触动机关,那木鸟腹部打开,内有一封叠起来的信。
费令雪果真是朝他求助的,信里内容让林熠惊讶之极。
那名漂亮的混血少年江悔,并不是费令雪捡回来收养的,而是他的好友曲楼兰。
六年前,曲楼兰在定远军中戍防,从冰天雪地的边城捡回了江悔。
曲楼兰与费令雪一向交好,便把江悔带到遂州,托给费令雪照顾。
但江悔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流浪儿,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下的情形是,曲楼兰失踪,费令雪被江悔控制。
费令雪并没有让林熠救他,而是让林熠想办法打听曲楼兰的下落。
信中特意叮嘱,江悔会用蛊,万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江悔很可能会伤害曲楼兰的性命。
林熠明白自己在费令雪家里时为何身体不适了,江悔身上果真有邪物。
信中交代得不算详细,看来费令雪被看得很严,来不及透露更多。
林熠思忖片刻,烈钧侯府掌管的是昭武军,定远军那边也能说得上话,便又出门一趟,到遂州军尉府托人往定远军去打听一番。
消息最快也要明日下午传回来,林熠回到客栈,已是深夜。
跑了两趟,已把睡意都散光了,坐在房中,也没点灯,喝了几口茶,想起隔壁的萧桓,应当已经睡了。
二楼不少房间里还有喧闹声,异域客商谈笑起来素来动静大,林熠正琢磨着费令雪和江悔的事情,却从四周隐隐嘈杂中,察觉出隔壁萧桓房间一阵门窗刀剑乱响。
林熠瞬间拔出冶光剑,跳起来冲了出去。
他几乎是撞开隔壁房门,低吼道:“阮寻!”
却愣住了。
屋内烛火晃动不止,窗户半开,萧桓身上只穿了一条月白绸裤和一件白绸单衫,衣襟领口微松,脖颈到胸前骨骼肌肉流畅漂亮,墨黑长发还湿着,静静站在房间一侧屏风前。
而屋内还有闯进来的两人,一人竟是邵崇犹。
邵崇犹身上带伤,后肩还刺着一支箭,与对面另一人皆手持长剑,互相抵住要害,谁也奈何不得谁。
与邵崇犹对峙的那人面目俊美,耳边缀着深蓝紫的宝石,便是聂焉骊无疑。
萧桓十分淡定,转头看林熠,林熠来不及多想,冲过去先挡在萧桓前面,问:“你没事吧?怎么回事?”
“没事。”萧桓道,又对聂焉骊说,“住手罢。”
林熠不认得聂焉骊,屋内气氛诡异。
聂焉骊看起来和萧桓认识,林熠手里长剑便不知该指向谁。
一时间,当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邵崇犹,你……也别打了。”林熠只得也劝一句,“都住手。”
邵崇犹上一次见林熠,是林熠重生当日,他带林熠一行人从荒郊客栈离开,今日再见,他静静望着林熠,似在斟酌。
终于,片刻后,聂焉骊和邵崇犹同时放下了剑。
林熠心里很是崩溃,这一天天都是什么事?
他抬手示意二人坐下,回头看了一眼萧桓,眼前便闯入萧桓胸口的肌肤线条,以及肩头带水的乌发。
微微抬眼,萧桓清冶的下颌和无可挑剔五官,以及那双桃花眼,眼角旁的小痣,又让林熠滞了片刻。
林熠很快回过神,顾不上别的,扯过来旁边搭着的外袍就顺手给萧桓披上。
聂焉骊见此场景,似乎明白萧桓为何要借用自己的身份,把饮春剑收入鞘中,抱着手臂笑了笑。
半盏茶后。
萧桓和聂焉骊坐在一旁,邵崇犹除下上衣,肌肉紧实的上身有不少新旧伤疤,林熠站在他背后给他处理箭伤。
那支箭埋得很深,箭头还带倒刺,林熠微微蹙眉,手中柳刀在烛火上烤了烤。
上一世没少打仗,这种伤他处理得很熟练,快狠准地抵进箭边伤口,旋即把箭清了出来。
邵崇犹眉头也没皱一下。
林熠又清了伤口,给他缠上纱带,才松了口气。
“林小公子,这人你很熟么?”聂焉骊问道。
上一世,邵崇犹奉林斯鸿的嘱托,到北疆帮林熠,两人说起来有整整五年的交情。
这一世,对于邵崇犹来说一切抹零,但林熠心里还是当他自己人的。
“怎么?你们为何打进这里?”林熠不置可否。萧桓看着林熠。
邵崇犹穿好上衣,端坐桌边,俊朗的脸仍是冷漠。
“在下与他倒没什么仇。”聂焉骊饮了口茶,悠悠道——“但他灭了自家满门。”
“官府凑不足证据,无法定他罪,但江湖声讨是躲不过的。”
聂焉骊倜傥昳丽的面容看不出有几分认真,几分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老攻今天穿好少哦
林熠:不行我得立刻把他裹起来
骊哥哥和崇犹又出场啦,全体颜值高高~
第17章 溺蝶
上一世,旁人对邵崇犹都十分忌惮,因他手段狠决。
林熠并不在乎,毕竟旁人眼里,他也是恶人。
他当邵崇犹是朋友,没跟别人打听过邵崇犹的事,也并不知道还有灭门这桩事。
林熠转头看邵崇犹:“真的?”
邵崇犹深邃的眼睛沉静无波,嘴角一丝笑意冷淡而略讥讽:“是。”
林熠擦拭了柳刀上的血迹,对聂焉骊淡淡道:“他想必有自己的缘由,王法定不了的罪,何必旁人来定。”
邵崇犹似有些意外,看了看林熠,不知在想什么。
聂焉骊本就对追杀邵崇犹没什么执着,依旧是笑:“林小公子既这么说,我便不必再追着人跑了。”
又对邵崇犹道:“万仞剑名不虚传,今日领教了。”
邵崇犹收起剑,起身便要离开,聂焉骊却道:“外面追你的人可没歇着,真要走?”
林熠蹙眉:“很多人追杀他?”
聂焉骊耸耸肩:“我是看他冲进……阮寻这里,才追进来,他肩上那箭是枫江派的人射的,若不是以多欺少,那伙人可占不到他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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