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险些失态揉目。
“——二郎?”房家长子房遗直此时过来请安,却没想到看到门口比他早来的弟弟。他惊诧不已。
“兄长安好。”房遗爱笑眯眯。
“好。好。”房遗直下意识回应,他看向父亲。
房玄龄奇怪:“二郎今日这是怎么了?”
“只是想着多日未给父亲大人请安,儿心里感到不孝之极。”房遗爱衣袖拭泪,抬起眼眸,眼眶都红红的。
卢氏这时也跟着出了房门,听了这话,暖心地一把搂过房遗爱,嘴里喊着“乖儿”,肉麻的房玄龄和房遗直父子两人打颤。
“阿兄,以前弟弟我多有得罪,还望阿兄海涵。”房遗爱此时又对着房遗直深深一礼,惊得房遗直闪避。
“你……这是如何说的?”房遗直拧眉,这个弟弟一向和他不对付,他都习以为常。只是不对付的原因,房遗直心里也知道,不过是为了梁国公这个爵位归属。
房遗爱看着兄长的表情,不由叹气。
他想改好,做一个好人,好弟弟,好儿子,怎么大家都不信呐!
“阿耶,阿兄……阿娘——”他环顾他们还有卢氏,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会对你们好的!”
说罢,他挺起胸膛,勇气十足地奔向东宫。
房府众人望着他,互视了一眼,都感觉莫名其妙。
*
“我自此往后,跟着太子好好办事。”房遗爱转用了太子之前的话表忠心。
李承乾不置可否,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说道:“孤是绝对不容许背叛。房遗爱,你这回可得想好了。”他沉目凝视对方双眼。
房遗爱咽了一口唾沫,郑重点头。
李承乾见状心情很是愉悦,并让他好好做事,首先要查明晋王中毒一事。
房遗爱领命,可在太子看不见的时候,面色似冰凝寒,眸中厉色闪烁,全然不见之前对太子“表忠心”的那副神态。
他不屑地冷哼,颇有心机地喃喃一句:“权利可真是毒药。”
——早晚他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至于,谁是那一人——且看他心情罢。
房遗爱眉毛微挑,眼角飞扬,他回眸看东宫朱红的宫门。
半晌他转过头,手轻轻掸了下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身后得用的几人往朱雀大街疾驰而去。
第18章 鼎鼎大名房二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甬长宽大,位置极好,东西两市就在大街的东西两端。
东市挨着太极宫和东宫这边,周围云集了达官贵人的宅邸,四方珍奇,积集在此;西市则位于平民百姓居所周围,衣食住行还有胡商的店面都开在这里,也别有一番热闹。
大理寺那边的审讯结果很不尽如意,东宫负责采买的官员只是推脱贪财派人出宫去了东市,但具体从哪里卖的“秋葵”,他并不清楚,而当时负责具体出宫采买的小宦官,早在大理寺卿命令拿人的时候,就被人发现失踪。
甚至没过夜,那日孙伏伽在东宫见过太子和长孙无忌回大理寺后,就惊愕听闻那采买官已被“刑讯而亡”。
此时更有甚,那东宫失踪的小宦官尸首浮现,被人发现溺毙在东宫的池塘里。
这一连死了两个证人,这让大理寺卿孙伏伽一时无措,惹得李世民听后更怒。
线索一时被断。
东宫这边,反而是被纥干承基私下刑讯的张钟,口中吐出的供词,让房遗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房遗爱跟着纥干承基、张思政、赵德子等三人一同去看过他的尸首,表面上看来小宦官是不小心失足而亡,但大家都心知这肯定是被灭口。
在房遗爱接手之前,负责刑讯纥干承基和主理此案的张思政、赵德子根本没有任何思路,太子突然让他们配合房遗爱,赵德子和张思政可算甩了烫手山芋,很是痛快的交权,只有那纥干承基似乎是对房遗爱很不满,私下里在太子不在的时候,整日里找机会挖苦讽刺房遗爱。
可这些日子房遗爱一改“本色”,很是不理会那纥干承基,纥干承基无趣的也只能在东宫跑马射箭。
房遗爱这回本是只想带着赵德子并几个宦官出宫去东西市,但纥干承基不知为何临时要加入他们的队伍中,并表现的很是配合,一切唯他马首是瞻。
到了朱雀大街下马的时候,房遗爱眼角余光看到纥干承基居然一脸紧张,出人意表的整理下衣袍和发髻,跟他从前不修边幅不重仪表的行止完全两样。
心中疑虑一闪而过,房遗爱踏进了东市的一胡商店面里。
据那张钟供词所说,他得到底下采买官的孝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仅得了钱财,前几日还被邀请去了那采买官家中,酒足饭饱之后,主人唤来“家妾”招待上官张钟,那家妾却是一个擅长跳胡旋舞金发蓝眼的貌美胡姬,张钟留宿一夜后,对那胡姬很是心仪,可那采买官居然顾左右而言他,居然没孝敬他,惹得张钟心里有芥蒂。
房遗爱跟赵德子说了这事,赵德子派人去那采买官家里找那胡姬,根本无人发现那家妾何时失踪了。
所以,此时他们来到了这东市唯一一所卖西域香料的店铺,但房遗爱发现店主其实并不是胡人。
东市这边往来的都是公侯府邸的贵人,胡商在大唐地位低下,只允许在西市那边贸易开店。
张思政和赵德子并不是无用之人,两人亮了身份,店主哪里敢欺瞒,但令人感到蹊跷的是,这四十多许岁的黑胖店主,居然神色诡异地瞅着好几次房遗爱。
房遗爱正淡定地坐在胡椅上喝着白水,面上似对店主的目光毫无所觉,其实已经心中起了警觉。
他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纥干承基和那黑胖店主似乎并不陌生。
房遗爱撂下手中的茶碗,面色冷淡的背手而向,不再听赵德子他们和店主你来我往的言辞试探,反而站在店铺门口,抬头望着对面——
那是一座三层高大的酒楼。
就算在这东市乃至长安城,也是首屈一指的建筑。
“房膳郎?”赵德子过来问,他是个机灵人,早就发现房遗爱不爱听“驸马”的称呼。
房遗爱没吭声,赵德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酒楼,“这是东市最有名的云来酒楼。”
说完,赵德子却有些后悔了。
这驸马以前什么豪华地方没去过,但这云来酒楼却不是一般纨绔能进去的,进去也只能去一二层坐坐。那顶楼第三层乃非有才之士不能坐,去了必然要提上一笔好诗好赋在酒楼白墙壁上。
听说以前房遗爱和襄阳郡公杜荷也曾大闹过,但云来酒楼的掌柜却不怕,背后的主人却是皇子。
房遗爱哼笑一声,看了一眼一直未进屋同望着云来酒楼的纥干承基。
“走,进去瞧瞧。”他突然道。
赵德子一怔。“那这案子——”
还未等赵德子问完,里面的店老板忽然跑过来,对着房遗爱磕头如捣蒜,哀怨又冤枉的哭诉:“房膳郎——您可得救救我,小的这店里是卖过秋葵,可这天天卖日日卖,卖的人多了去了……小的哪里知道会卖到东宫那里去,何况就是卖给普通人,小的也是货真价实,菜品新鲜,从未卖过腐烂之菜……小的冤枉啊!”店主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房遗爱神色冷凝,对其置之不理,仿佛铁石心肠,只冷声说了一句“带回去”,张思政命人堵住了店主的嘴押走他,并派人封存了店铺。
云来酒楼。
房遗爱带着赵德子上来,那纥干承基本来应该和张思政一起做事,可不知为何坚持要“保卫”他们,一道跟进酒楼。
赵德子只当纥干承基贪恋酒水,可房遗爱却不禁心里冷笑。
他早就发现酒楼三楼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尤其是他。
那一角宫裙,他眼熟得很。
倒是没成想那女人居然来这里了。
房遗爱负在背后的拇指不禁掰动了一下,进了云来酒楼直接往三层楼踏上,可有打扮斯文的店小二拦住他们。
“房驸马,云来酒楼有云来酒楼的规矩。”房遗爱周身气机汹汹,一层的店小二早就见机通知了掌柜,掌柜语气傲气得很,疾步过来后,非常直言不讳地拦住了房遗爱他们三人。
他拱手,表面很是有礼,嘴里却道:“还请驸马海涵,三层只招待大唐才子,文人雅士。”
“你——”房遗爱还没说甚么,倒是赵德子忍不住嗔怒。
对于云来酒楼,他一直只闻其名,亦未想到云来酒楼当真拦着权贵,还这么不客气。
“哟,这不是房膳郎么,让他上来。”楼梯拐角突然露出一女声,房遗爱抬头,正是那高阳公主。
此时她正高高在上,一身湖绿绣雀金边丝宫裙,睥睨着下面。
她见房遗爱的黑眸,脖子下意识地一凉,但很快心里恼怒。她嘴角泛着笑,似讥似嘲,说道:“这位相府的二郎君,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唐才子——乔掌柜,你可‘走眼’拦错人了。”
第19章 书法大家房二
房遗爱脸上凝霜,他看着高阳公主的表情毫无波澜,似乎她的任何恶意言辞都扰乱不了他的心绪。
倒是纥干承基——
房遗爱嘴角哂笑,他终于明白今日纥干承基的反常了。不,也许早之前这人就是高阳公主的裙下之臣了。
房遗爱倒不信高阳公主能喜欢上纥干承基这等粗鲁壮汉,从辩机的行止仪容上便能判断出来,高阳爱的是那种颜值上品的俊美儿郎。
正是因为这样,高阳今日的出现必然是针对某事,纥干承基可是太子的心腹……房遗爱忽然想到太子日后谋反的事,等见了楼梯口又出现的人影,他便心底有数了。
当今的五皇子李祐被皇帝封到齐州,太子李承乾将来的谋反失败也是源自齐王李祐的谋反牵连出纥干承基。
至于其中有没有猫腻,房遗爱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那心思全然在高阳公主娇躯上的纥干承基,他半阖眼皮,背过的手指摩挲着。
这时,楼梯上又有脚步声,一个眉眼微微邪挑的年轻男人过来喊高阳“十七妹”,待他看见了房遗爱微微惊奇下,然后哈哈一笑,便请他上三楼见识一下。
房遗爱蹙眉,身边的赵德子感受到他周身的冷气,但仅一瞬寒气便消失了,赵德子还以为是错觉,只见房遗爱对李祐微微颔首,跟着对方上去,高阳公主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先一步回到三层。
到了云来酒楼的顶层,房遗爱就发现原来魏王李泰也在此地,魏王眯着眼睛,等着房遗爱揖礼完毕后才“客气”道:“都是大唐的风流才子,今日不论上下尊卑,同好相处,不必多礼!”
等魏王说罢,周围自然有人捧着,有他门客士人一顿夸奖魏王不愧是礼贤下士的贤王芸芸,倒是那齐王李祐不屑的撇嘴,魏王见了眸色一凝,随即掩去了怒色。
“房驸马近日可曾有好诗?”骆宾王等大家热络完,凑过来企盼看着他。
房遗爱临窗坐下,纥干承基大咧咧挨着他坐下,但赵德子却没有。
赵德子虽然是东宫的中使,在内侍中品级并不低下,可到底也是个宦官,遂他只识趣地站在房遗爱身后,倒像是房遗爱的跟班,他也不见介意。
“诗么,其实东宫的于詹士说的很对,都是小道尔。”房遗爱悠悠然说道,把张玄素和于志宁怼他的话搬运过来。
太子老师的话不中听,骆宾王听后不渝,也不好说些什么,其他人也都神色尴尬,在场的还有长孙冲夫妇,闻听这话的长孙冲眯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长孙家和房家世代不对付,他跳出来讽刺道:“我看房二你该不会江郎才尽罢。”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刺耳又尖哑。
高阳公主此刻跟着笑着,甚至都笑出了声音,所谓银铃般笑声不过如此。
房遗爱厌恶的皱眉,顺带对身边坐着的纥干承基非常不顺眼,这人如今看来定是个反骨仔,但纥干承基却是李承乾非常信任的忠心属下,说不准何时这人他能用得上。
“有骆宾王在这里,何须我凑这热闹。”房遗爱并不反感大诗人骆宾王,这话还是缓解了针对他的意思。
骆宾王忙谦道:“膳郎上次的《将进酒》实乃旷世杰作,将来必定流芳千古……我是万万不及的。”他这时想起房遗爱早就说过不喜“驸马”这称呼,急忙改了。
房遗爱听了夸奖的话,神色巍然不动,一点都不骄傲自得。
这诗是李白的骄傲,与他何关。
“不如你们各自写各自的诗篇,留下墨宝于此壁上——也好流芳千古。”高阳公主忽然插言道。
她言笑盈盈,“温柔”地瞅着房遗爱,倒让不明真相的人误会。
齐王李祐哈哈笑道:“十七妹可真想驸马让扬名天下,流芳千古啊。这个提议好!好提议!”他非常给妹妹、妹婿“捧场”。
只是,说完他才方发觉,这夫妻两人怎么没挨着坐一起,反而是高阳公主挨着魏王。
李祐心下狐疑,但他本不是多智之人,念头一起便放下,浑不在意了。
房遗爱瞥了李祐一眼,对这人非常没好感,他喝着刚刚上来的茶汤,随即撂下茶碗,这等葱姜熬煮的茶水他越喝越不习惯,味道太杂,反而失了天然。
就像在场这些人,心思太多,惹人厌恶。
高阳公主的提议得到齐王的支持,本来这次聚会的名头就是魏王借着给李祐接风洗尘的名义举行的,不用李泰吩咐,云来酒楼的小二早就备好上等的狼毫笔和徽墨。
高阳公主言笑晏晏,上前就要研墨,逼着房遗爱书写字题在云来酒楼墙壁上。
房遗爱神情一冷,还是赵德子笑眯眯抢过笔墨,“这事还是老奴来罢。”
果不其然房膳郎听了后神情微缓,算是承了他的情。
高阳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房遗爱一看便知,不就是死认着他是“沽名钓誉”,要在公共场合揭开他的面皮,败坏他的人品和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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