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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近代现代)——Ashitaka

时间:2018-05-22 10:26:03  作者:Ashitaka
  当然彭小满承认,他很希望和李鸢在明年有个好的结果。不管做了什么应该的选择。
  又是个伤春悲秋,彭小满自己一哆嗦。
  “你其实可以回云古过年啊。”李鸢在座位底下,拿膝盖碰碰他,贴上他肩,“过完年再回来,反正是寒假。”
  “所以你其实很享受一个人的寂寞吗?”彭小满扭头问。
  李鸢皱眉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彭小满又抹了道窗户,看出去,“暂时对那个环境有恐惧,走出来再回去就觉得很慌。有点儿逃避的意思吧,我不想一家子过年感觉出来我妈没在,不如就我一个人还好点儿,反而还没什么心里落差,就……懂吧?”
  “能理解,不能体会。”李鸢挺实诚。
  “还有就是跟你过年我觉得挺爽。”彭小满把手垫在脑后,仰头枕上椅背,盯着车顶:“没红包但不拜年,年夜饭怕是要跪但是不用被逼着守岁,没熊孩子也没人问我期末考怎怎么样要上哪个大学,总的来说很清静。”
  “清静的叫你可以看清过年的本质就是吃饭扯淡斗地主打麻将。”
  “本来嘛,老班不说了,让我们就先别把这个年当年看了,高考完了任我们野。”彭小满伸手在他颧弓上弹了弹:“你就不去奶奶家么?”
  “她今年去我大姑家过。”
  “是说……”
  “崩了怎么聚?要硬凑一块儿,”李鸢摇摇头,“我怕她们在年夜饭桌上互砍死对方,要么开煤气同归于尽,我还要考试,我还不想跟着死,我惜命。”
  挺难理解的家庭关系,像是添上了戏剧化的成分,但彭小满也是不能体会,却能理解:“魔幻现实主义。”
  “习惯了就行,什么事儿都有。”
  “那你以后还走亲戚么?”
  “正常处吧,礼节上的。”李鸢摸摸鼻子:“我感觉,很多东西入社会了,其实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啧。”彭小满趁座位靠后没人回头,歪头往他肩上一靠:“我李少侠真心成熟,喜欢死你了。”
  李鸢一下子笑得有点响,笑声漾开在后半截车厢里。
  新华书店自打去年翻修,提高了内部装潢的品味,改成了青弋首家二十四小时共享图书馆,进驻了咖啡厅和小餐吧后,日客流语物价迸长。对文青来说,这算除星巴克外又多了个看两页书拍个照修半小时发朋友圈的好地方;对李鸢彭小满这样的高三党来说,这算脱裤子放屁,有逼格没规律,压根儿找不见教辅摆哪儿。
  接连问了俩售货员,才在三楼B区的犄角旮旯拐里找见了初高中教育辅导材料一拦,李鸢自上趋下一番浏览,发现有关自招与保招的教辅不多。海淀和黄冈和衡水教辅仍是制霸,王后雄都算后起之秀。彭小满等李鸢选完,自己则一旁翻动了两页衡水的数学真题,搁心里默默解起了开首的十题选择。
  应当说,彭小满对数学是存着恐惧的,那种我愈发努力也丝毫不减成效的,怀疑自己就没开这窍的想法成了经年累日的怀疑和否定。数学作业能拖就拖永远放最后写,压轴题根本就不敢自不量力地做拿分的打算,被叫上黑板一定是出洋相的煎熬,连带面对老班,都会间歇性地忍不住自觉惊惶。
  彭小满猜,当年第一次把数学纳进教学规划里的人,是不会想到往后,这玩意儿会给那么多学生带来如此不可名状的压力的。没人可以去反抗制度说它不好,但凡表达了意图,就会被认定做优胜劣汰里的,要被筛去的弱者。其实话没错,但仔细想想,才能不仅限在六门课里,优胜劣汰的优,也可以说是狭隘。
  回想着等差数列公式,彭小满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游凯风的脸,跳脱地想起了他的《商鞅之死》与佟振保。想到他在制度里,是优还是劣呢?真的没法儿说。
  李鸢选好了两本半块砖厚的自招全解,收银台先头付完款,折回来找彭小满的时候,带回了两杯珍奶。刚戳开,没等嘬上粒珍珠嚼嚼,就响了手机,彭小满侧头看来电显示人:凯爷。
  巧了不是,想谁是谁。
  李鸢看了微博推送和网上,知道里影前天开考,游凯风报的里影戏影视表演专业,昨儿参加的二试。他跟着一同报考里影的启源一帮起得比鸡早,套着大袄门前摆队。里影的表演与播主专业一惯规定男女均素颜,带了美瞳,考场志愿者还会特贴心地地上被白水,提醒考生记得抠掉再考。但凡事还就不能死心眼儿,让你素颜就素颜?素颜妆干嘛使的?
  昨儿一早,李鸢迷迷瞪瞪躺床上没醒,就被他一通微信视频请求震醒,眯眼按接听,赫然是游凯风那瘦了也依旧不叫多小的脸,还他妈镜头冲下,就看飘着俩鼻孔。一早就膈应人,李鸢偏开头揉眼。待他调正镜头咧着嘴开,才算回归正常颜值。非但正常,还往均线上拔了两三分。游凯风悄咪咪透露,淡淡上层粉用湿餐巾压一遍,棕眼影勾了眼睑轮廓,山根两边扫了点儿侧影,全是小心机。
  怕他紧张,李鸢强挺着不倒头睡个回笼,陪他聊了半小时。电话那头人头攒动,各色动响,游凯风人闲就手欠嘴欠,花式偷拍队伍里姿容出色又或标准网红五官的小姑娘,说要全拿合格证进里影和这些个妹子分一个班得多爽,拿下哪个都血赚不亏,李鸢回他你可要点脸做个人吧;他又花式偷拍人队伍里,掸眼看就比他高级出俩档次的高富帅,边叹都是人咋长得就这么不一样,边生捧李鸢说,不过我觉得你长得也不必他们次,李鸢就笑,淡定回个谢谢。
  说不紧张不可能,李鸢能看得出他不住晃动的身体,不住眨眼抿嘴,鼓起胸膛呼吸的小动作。对着游凯风,李鸢就像对待悖伦里的爹妈死的,说不出膈应的勉励更给不了什么好话。不像对着彭小满,他平白就有柔情和依恋,很多话是自然而然。
  游凯风百分之八百是哥们,希望实现理想,希望他抵达远方。
  措半天辞,游凯风挂视频进考场前,李鸢憋出句凯爷放松别紧张,你肯定行。游凯风先一愣,回味过来便捧腹笑,说我以为你特么要跟我表白呢。
  不知道油加没给加上,李鸢接电话前也莫名揪心,好比高考放榜,急三火四打电话逼子女上网查分的爹。彭小满靠过来,一副偷听的样子,填补了情景,成了想知道结果又不敢直接面对事实的妈。
  “凯爷?”
  那头一阵呼吸,像是愣了愣才应,那头笑骂:“卧槽我还是你特别铃声么?响这么久才应!”
  李鸢也听完一愣,继而才回怼,架着彭小满肩膀:“还能有你什么事儿?早换人了。”
  “有情饮水饱呢,你就骚吧你就。”
  “咬我?”
  “歇,咬你犯法。”
  “几号回?”
  “明儿。”
  “还去南站接你?”
  “别别别我打的,不残不傻的,不敢占小满君跟你腻歪的时间。”游凯风嬉笑,顿了顿,在那头擤了个鼻子,“三十我回老家看我奶,年初一去找你俩玩儿吧,没计划吧?”
  “没,你来。”
  “不嫌我亮吧?”
  “嫌也让了,心怀感激吧。”
  “说定啊。”
  “嗯。”
  “那行,挂了拜!”
  爽朗没变,就是牵强。李鸢塞手机进裤兜,彭小满一杯珍奶嘬的见底,问:“你没好意思问怎么样吧?”
  “嗯。”李鸢喝口自己那杯,按住嗖嗖跑风的毛衣领,“悬。”
 
 
第50章 
  三十儿,李鸢对着彭小满发誓,今晚谁特么还搁巷门口放挂炮扰民,他就打电话给他爸举报。跟喜静没多大关系,他是小时候被林以雄坑过,留下了心里阴影。那时候多大?至多就一个半茶几高,也是大年夜,也是路上薄薄积雪,林以雄微醺,笑嘻嘻地夹着盘炮牵李鸢下楼,迎上天幕的月色与烟火。
  盘炮一千响,抖开铺平,比彭小满还要长出老大一截。彼时林以雄与李小杏还彼此深爱,未生隔阂,未在锅碗瓢盆中生出对婚姻的困顿与恼恨,时髦点说,还很小确幸。林以雄哈出口白汽,纱似的罩上李鸢青雉懵然的脸。林以雄慧黠地把燃着的半截烟嘴塞给李鸢,推他上前,神经线条碗粗地教:点!小男孩儿学胆子大点,爸爸教你,捻子红了就跑!
  爸爸的概念那时候无比伟岸,下了命令就要笃定执行并百分相信,没什么理由。李鸢就蹑手蹑脚地上前,强按着涌生的胆怯弓腰点炮,却在引燃捻子掉头往林以雄怀里奔跑的前一刹,被雪滑倒,俯身在地,任挂炮在屁股那儿高声喧嚣。
  人没伤,烫破了新买的羽绒服,走动起,点点羽绒飘出内衬被风卷上硝烟气味弥散的半空,犹如另一场冬雪。
  林以雄仔仔细细抚摸了李鸢周身,检查出这小子除了胆儿吓破了一点逼事儿没有后,忒不人道地哈哈笑起。彼时李鸢则在他怀中放声哭嚎,回响一整个筑家塘。那其实就是借口。一个男孩儿借此可以在爸爸怀里任性撒泼放赖,而又不会被人指责娇气的借口。哭得就像演戏一样,半惊恐,半令人沉迷的温暖愉悦。
  李鸢到现在都记得那晚,正烧年夜饭的李小杏听了楼下动静,来开厨房窗户挥动锅铲,状况欢腾地冲着楼下吼:林以雄!!伤着牛牛你明年就别进家门了!
  原来那样鲜活过的爹妈,今年一个没在旁侧。李小杏打利南发来个短视频和红包,祝李鸢今夏考学顺利;林以雄打派出所办公室发来个转账提醒和短消息,也是篇废话,加句意味难言的对不起。回不去的感觉始终都有,今年是特别明显。
  自己已经他妈到逢时遇节就要追忆往昔的地步了?李鸢边撑着彭小满家水池子,一脸严肃地注目着槽里活蹦鲜跳的鲈鱼,边慨叹自个儿绝逼青弋第一未老先衰。按奶奶电话打来一番口头传授的独门秘方,彭小满洗净红枣,一一去核,在厨房蒸上了要揉成年糕嵌进里头的糯米粉。出来天井拿盆,看李鸢对着鱼出神,一个灵光咔嚓,扎马步,送他一记千年杀。
  你很紧嘛。嘴还作,所以人有时候作死都拦不住。
  跟着剧本走,彭小满被抄着铁盆的李鸢背后追杀,特别幼稚地围着小香椿绕了个公转三周半,刹住好险没晕车。李鸢从背后箍着彭小满,手上净是鱼儿的冰凉腥气。他力度拿捏刚好地扳动彭小满下颌,强托着对方向后仰面,切齿道:谁惯得你一天天儿这么手欠?披着恶狠狠外衣的娇纵,彭小满受用,正过身吻他。
  新年快乐啊少侠,彭小满说。
  李鸢揉揉他后脑勺,你也同乐。
  游凯风没能守约等明天初一,天色将将一黯,筑家塘里渐亮起迎新的灯火,他就给李鸢手机打了电话,问方不方便,自己这会儿能不能来。李鸢正头遭负责掌红案,网上现学了好些篇教程,才敢开火蒸鱼。而后拆炸弹似的盯着火头,掐准十五分钟,关火开锅,淋生抽泼热油,葱丝一码,年夜饭里的元宝鱼齐活。李鸢抽副筷子递给彭小满,指指盘子示意他尝尝咸淡,问电话那头:你爸妈不在家?
  我爸晚上才回,我妈在,不过我就是……游凯风欲言又止,在电话那头匀静地呼吸。
  随你便吧,李鸢咬过彭小满夹过来的一小块鱼肚,味道正合适,边竖了拇指给自己点个赞,边说,想来也行,就是没你的饭。
  靠,游凯风气笑。
  抖落腊月的寒意,穿过青弋三街六巷漫溢升腾的昏黄喜气,游凯风拎了份肯德基的全家桶,怀抱着一大瓶升装的百事,穿着Moncler的长版羽绒服,戴顶耐克滑雪帽,冻得眼圈泛红上下牙打颤,缩着脖子咣咣凿彭小满家房门。
  两家的福字和对联是李鸢彭小满一块儿贴的,李鸢个高,负责擦净门框窗棱,登高爬下;彭小满负责拿面粉兑白水搁锡锅里打出浆糊来,顺便比准中线,盯他上下左右贴没贴歪。彭小满以往过年看他奶奶熬过浆糊,老太太信手抓一把粉添水,轻而易举就能做出粘度适宜的来,哪知道自己上手,轻而易举就是坨白色结块不明物。李鸢极不情愿地伸手捻起一团往对联边缘上涂抹,神容悲壮得就像在抹屎。
  听敲门响,大懒使唤小懒。李鸢:“去吧旺财。”
  彭小满巍然不动:“去吧大黄。”
  “你已经不是我的那条好旺财了。”李鸢拿纸巾把一手的黏糊擦干净,指指余下的对联:“我开门,你就负责给贴好。”
  “你就是在为难我旺财。”彭小满挑眉,“你开门让门口那条进来,都让他贴。”
  李鸢笑喷:“咱俩要不要点脸了还?”
  李鸢做了最大程度的准备,甚至从彭小满那儿挪出了一不部分体贴和温柔攥在手里,放下`身段和人设,想着游凯风要实在有个什么不痛快,自己完全可以伸手给他拥抱,再拍拍他背,轻声说:没事儿兄弟,这就是经历,输掉的也不止你一个,梦想那么容易实现那还配叫梦想吗?开解的话信口一摞摞,有用没有,攒在嘴里,随时都能哗哗往外吐。
  李鸢想,他要想哭一场,那伸手给他抹眼泪都是可以的。
  但真开门看见他脸上那硕大的巴掌印的时候,所有的话就跟快速蜷起地穿山甲似的,集成一团,坠回肺腑,砸出闷响。
  筑家塘一楼一水儿租户,要么是初高中走读,要么是附近市场摆摊做小生意,大多年二十九就红红火火地贴了福字锁了门,把一年的沮丧失意兑换成了喜悦,叠进收拾好的东西里一并带回家,为团圆。筑家塘的年三十儿真心不热闹,就个脸盘大的月亮,就几个楼上的小男孩儿下来放呲花。游凯风站定,在背后呲花映出的星点明灭里笑:“还杵着不让我进是吧?我他妈快冻死了。”
  万年死寂的班级群,今儿很热闹,先是老班上线甩了个红包,祝各位新的一年学有所成。群里人纷纷去抢,发现有好些抽中二十多块的,老班下海本了。底下瞬间被些不着四六,平常绝对不敢当人面说的回复给刷屏了,有祝老班河海长寿的,有祝老班新的一年血糖血脂嗖嗖掉的,有祝老班明年带上小孙女的。
  可怕的是卫一筌冒头丢红包,堪比是东坡肘子掉狼窝,个个儿生怕抢不上一口。抢完了看记录,彭小满是手气王,搁老卫那儿一抢抢了个八十八,四天饭不愁了。底下又是片刷屏,一波揶揄老卫腰缠万贯怕不是家里坐便器都是24K金立镶着钻的,一波揶揄彭小满的,说手气王不请吃饭不像话。
  彭小满正琢磨要不要也发个十块八块的意思一下呢,游凯风随手也在群里甩了一个,祝高三二班高考大发。路清远手气王,抢了个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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