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渺茫前路,忍了。
“瑞文又说笑了。”
他不动,冷硬道:“下马。”
5
我气道:“你以为……”
他打断我:“嘘,有人。”
说话间,两只银箭嗖嗖从林间飞来,我下意识地抽剑,瑞文先行一步替我挡住暗箭。
兵器相交,发出一声嗡鸣,剑气的余波层层叠叠地向四处扩散开去。
“是谁!”
密林中冷不丁跳出十余个蒙面人,将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于这种时不时的偷袭,我已是驾轻就熟,长剑一横,厉声道:“你们有何目的。”
蒙面人受过专业训练,自不会多说废话,齐齐冲上来,然后又跟雨打的茄子似的败退下去。
我第一次遇到突袭时,很是紧张,手心满是冷汗,剑都抓不稳,经历过数次相同的经验之后,我学会了摆摆姿势,作出戒备的神情,而后耐心等待片刻。
“瑞文,手下留情。”
说完这句话,本次突发剧情,算是圆满结束了。
瑞文的剑尖直抵面前之人的喉口,他是最后一个尚能站起的蒙面人了。
我道:“不要犯下杀业。”
瑞文听了我的话,潇洒的一个反手,归剑入鞘,薄唇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尽管他这句话说得气势非凡,我的内心仍是十分反对。
横躺了一地的人显然没有半点行动力,最后迈开脚步离去的总是我们,他这个“滚”不就落在我们头上了吗?
不过我一个一旁看热闹的人,实在无颜纠正费力费心的人,只得一个人咽下了这个字。
瑞文走回我身旁,道:“你若是出家,感业寺的和尚定会欢迎。”
我摸摸鼻子,依稀记得第一次叫他停手时他以外我是要留下活口严刑逼供,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我放走了全部的人,气得两天没与我说话。
我心知他不悦,夸赞道:“果然有瑞文在我的警觉性降低了许多。”
他道:“何出此言?”
我道:“大约是,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吧。”
他似乎颇为受用,眉目间的戾气全然不见。“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些话哄我开心。”
我由衷道:“我明明是发自肺腑的。”
只要防着你就好。
他笑道:“总有一天,我要为你愁白了头。”
我闻言,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轻点两下头。
他眉头微蹙:“怎么?”
我道:“我在想,瑞文鹤发红颜的样子应该会别有一番风味。”
他的脸一红,快得不及眨眼,又沉着脸道:“满口胡言。”
我不以为意,继续道:“瑞文丰神俊朗,无论如何,总归是好看的。”
“油腔滑调,拿我当姑娘哄吗?”
瑞文嘴上嫌弃,面上却是挂不住笑,我亦是跟着笑了起来。
他比我聪慧,心思却好猜的多。
瑞文平日里跟我朝夕相处,明明美给我看毫无用处,仍然时时收拾妥当,可不是注重外表吗?
我多夸夸他准没错。
我对自己的机敏很是满意,从怀里揣出提前准备的金创药放到其中一个蒙面人手中。
“回去好生休养,告诉你们的主子,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刀剑无眼,莫要再来平白伤了身。”
蒙面人手一颤,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我瞧。
我看他的眼睛黑黑亮亮,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皙柔顺,想来年纪不大,不由温柔一笑。
“做死士也要惜命,别再来了。”
你们就是练个十年,也不会是未来魔教教主的对手的。
心里这般想着,未来魔教教主的炙热视线就要在我背上烧出两个洞了,我怕他又要气恼,赶忙过去,牵起缰绳。
“走吧。”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也没有同乘了,而是牵着马并肩而行。
“以你的性子,”瑞文道,“有时候我真担心你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我狐疑地看向他,他果然是看过剧本的吧,我最后为了救人身负重伤,又不愿众人担心,遂寻了个穷山僻壤默默等死。
瑞文不知从我的视线中看出了什么,神色一紧,攥住我的手腕,道:“你千万不要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好端端的,瑞文何故咒我。”与其当着你的面被捅,我宁愿选择穷山僻壤。
瑞文自知失态,松开手道:“是我多虑了。”
我道:“何必多想,恣意江湖,潇洒而为,才应是瑞文该做之事。”
我已经注定不能成为一名任性妄为的反派角色了,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他一扫方才郁色,眸如点漆,薄唇微微勾起一弯上扬的弧度。
“你可知,我的诸多烦恼皆是因你而生。”
我笑,自然知晓。
他每日不是看我折腾,就是想着怎么折腾我,除了我还有什么可烦的。
我垂下眼,认真道:“对不住。”
他一怔,咬住下唇,眉宇间的懊恼一闪而过。
“我随口说说,你道什么歉。”
我道:“我从未为瑞文烦恼过。”
瑞文不语。
我接着道:“或者说瑞文从未令我烦恼,纵使平时打趣于我,我也是……欣然接受的。”
反正被算计不用动脑子,我只要一身正气地往火坑里跳就好。
林间风飒飒,我抚了抚被吹散的鬓发,耳边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
“你以为说些漂亮话取悦我,能讨到什么好处。”
这话,他今天说了很多遍了,看来十分想寻个答案。
我想了想,道:“为我另租一匹良驹?”
他的回答是:“想都别想。”
我腹谤,小气鬼。
腰缠万贯的未来教主处处让我这个穷的叮当响的孤寡大侠付钱,真真是坏透了,无怪乎最后成了魔教的大魔头。
我牵着缰绳,余光扫过去,瑞文正嘴角噙笑,脸上满是快意神色,周身摇曳着芬落的树影。
我忽然就看不下去了,恣意江湖,潇洒而为……终有一天会变成手染鲜血,脚踏浮屠。
好在武林盟,不远了。
第二章
1
到了武林盟的地界,瑞文的精神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绷得更紧。
我觉得他全神戒备的模样实在好笑的,忍不住想去招惹他,一会儿帮陌生的农夫砍柴,一会儿扶孤身的老人家过桥。
瑞文在一旁看得牙痒:“你连易容术都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看得出来,而且还知道是同一个人易的容,那对晶亮的眸子简直在对我说:快认出我,快认出我。
我想少年人与我们果然不同,可爱的很。
夜间投宿客栈,瑞文要了两间房,一间上房,一间下房。
客栈老板的视线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不定,显然是在寻思我们到底是同行人还是主子与仆人。
我摸摸鼻子,作为一个穷酸大侠,自觉跟着小二往下房走。
瑞文当真在生我的气啊。
小二已然把我当成了仆人,门一推,冷着脸说了句“到了”,转头堆上笑脸去伺候贵客了。
我扫过落灰的窗台与简陋的摆设,无奈地摇了摇头。
洗漱完毕,我躺在硬邦邦的冷塌上翻来覆去,要不然找个理由去跟瑞文挤一处吧,反正不是第一次,面子什么的早就没有了。
下定决心,我一个鱼跃坐起,便听房梁上窸窣作响。
糟糕,瑞文不在身边,我得一个人应付偷袭了。
我指尖一弹,劲气迸出,红烛重燃,屋里霎时亮起一团半黄不暖的烛光,正映在来者的脸上。
他正像蝙蝠一般,双腿勾着梁木,倒挂金钩,一张脸因为充血甚是红润。
我诧异道:“你……你的伤痊愈了?”
他腿一松,身子一翻,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太过讶异,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脱口而出。被瑞文打成重伤,竟然没两天就活蹦乱跳了,莫非我的金创药有特别的疗效?
黑衣人用他那双黑亮的招子,在我身上看来看去,看来看去,最后下定决心般说道:“你是个好人。”
“……过奖。”
他接住道:“好人命不长。”
“……”
“然而你不是一般的好人。”
“……”
“你是一个大好人。”
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脸一定十分僵硬,黑衣人是不是从小被当作死士培养,没有读过书,为何话都不会说。
我要收回先前那句少年人可爱的很了。
黑衣人自说自话也不嫌难堪,兀自道:“所以我不希望你死得太早。”
我也不希望我死得太早。
“这次武林大会,有人想要你的命,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拧眉道:“在下一向与人无冤无仇,怎会想要我的命?”
黑衣人道:“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
瑞文,你在哪,这有个孩子需要你给他补补说话的技巧。
他的眼神复杂,道:“好人总会多管闲事,而你,对不义之事定不会置之不理。他们不可能放任你这样危险的变数存在。”
然后呢?
“走吧,”黑衣人道,“多活几年,不要被我们抓到。”
话音未落,疾风一掠,烛火募得摇曳两下,面前已经没了人影。
所以,谁要害我,怎么害,何时害,我一概不知,他就是专程跑过来把我说过的话统统还给我,顺便威胁我一下?
我忧郁地打开门,走入夜华中,拾级而上。
“瑞文,如今的武林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瑞文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轻笑道:“你很年迈?”
我叹气:“比不上年轻的血液了。”
“哦?”他道,“与你往我房里走又有何干系?”
我坐到他柔软温暖的床榻上,用手摸了摸顿时心满意足,果然舒适非常,遂摆正姿态,正气昂然道:“我恐有小子扰你清梦,特来护卫。”
不用在意我,我睡外围即可。
瑞文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被发现,我也不管了。
我钻进被窝里,仰躺着拍了拍床沿。
“愣着做什么,该歇息了。”
他失笑着摇摇头:“我都不知我是该愣或是不该愣了。”
“自然是不该,”我道,“夜已深,天将明,能安睡的时间不多了。”
他低笑两声:“原来你并不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我瞧着瑞文翻身上床,侧卧于我的身边,憋了憋,没说话。他定是误会我话中含有暗语,不过我决定不去挑明,保存我难得的聪慧形象。
我吹熄灯火,在沉沉的黑暗中,对枕边人说道:“睡吧。”
他应了一声“嗯”。
一夜好眠,翌日清晨睁开眼,我一瞬怔然,揉揉惺忪睡眼,努力让涣散的目光凝聚到尽在咫尺的俊脸上。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们鼻尖相抵,呼吸交融,近到……我看他有四个眼睛。
我慢慢挪开脑袋,轻轻抽出搭他怀中的胳膊,抬起架在他腰间的腿。
莫不是我昨日太累,不然怎会睡成这样?
好在瑞文尚未醒来,我连忙规规矩矩地躺好,装成习惯良好的睡客。
过了一会儿,耳畔响起衣料摩擦床铺的声音,我明白是瑞文起身换衣了。
心里默数三下,而后缓缓抬起眼,伸了个懒腰。
“早。”
“早?”他笑道,“你睡得倒是很香,呼吸绵长,起伏平稳。”
我干咳两声:“过奖了。”
他下床穿上鞋袜:“我去叫小二端来热水。”
“有劳了。”我心虚地窥向他的背影,他应当没有发现我把他当做人肉睡枕的事吧。
2
嗯,没有。我心安理得地想,以瑞文的性格如何会让自己受了委屈,我半夜躺在他的身上,他若发觉早把我轰下床了。
一经想通,我便乐呵呵地跟着他下床洗漱,小二端水进来时,看到我一愣,嘀咕道:“怪不得一间上房,一间下房,原来……”
我竖起耳朵听后面的话,可惜他说到“原来”就不说了,单是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我俩,最后被瑞文一个眼神吓跑了。
我收拾妥当,瑞文正坐在铜镜前梳理,我走到他身后捻起他的一缕长发,指尖拂过瑞文的青丝,柔顺细腻,着实令人嫉妒,尤其是我这种每次梳头都得揪下好几根头发的人。
他抬眼:“怎么,想帮我束发?”
我道:“你都扎好了,何须多此一举。”
他不以为意地握住发带:“扎好又如何,重新散开便是。”
“别别别,”我见他不似说笑,忙道,“我笨手笨脚,到时害你出不了门可遭了。”
他面露失望:“我说笑而已,耽误不了你锄强扶弱的大业。”
我当没看见,转移话题道:“走吧,下去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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