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玄脸色有些苍白,将手中那尚压在易风颈间的剑丢在一边,迟疑着双手接过这把浸染了母亲鲜血、用性命托付给他的剑,只觉着重有千斤,冰冷的剑柄在他手中烫如烙铁。此剑无鞘,不知是生来如此或是丢失了。洛玄展开那层布,银色的剑身中央嵌着一条金丝,隐隐有灵光流转,果真非凡品。
易风交出剑,又是朝着洛玄重重一拜:“虽是情非得已,但我亲手送了小姐性命、砍下头颅献给贼子是事实……如今,算是完成了小姐遗愿,此生无憾了。若少主对我有恨,就请赐我一死吧。只是……小姐这么做无非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请务必……好好珍惜自己。”
亲手让自己愿意豁出性命守护的人身首异处,易风的痛怕是比洛玄还多上几分,纵使心中再怨,他又怎忍心过多怪罪。洛玄憋着一腔愤懑,握着剑的手松松紧紧了几轮,终是抬手一剑砍在自己脚边直直插入那地里两寸,后退一步跌坐在床上,捂着脸哑声道:“你起来吧。”
“少主?”
洛玄平静了片刻,刚睡起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他透过指缝望着那插于地中仍在兀自发着微光的灵剑,疲惫道:“易风你要记住,母亲也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闻言,易风愣了一愣,再望向洛玄时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鼻头一酸:“少主,我……”
“抱歉,打断一下。”
边上白澄本在默默听着,突然出声。那边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中几乎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人,忽的听见第三人讲话俱是悚然,双双望了过去。只见他把玩着桌上的一盏浅白色的瓷杯,微笑道:“有客人来了。”
说到“来”字时,他手腕忽的一转,茶杯携着一股狠辣的灵力直冲上房顶,电光石火间便击穿了那木板。只听一声闷响,紧接着有什么重物骨碌骨碌滚下了屋。
院子里的大灰被惊醒了,警惕地发出低吼。与此同时,十余道黑影倏地破窗破门而入,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挤满了洛玄的小木屋,还有几个在屋外跟大灰对峙着。它已长得如半大的牛犊,龇牙咧嘴地弓起身子、毛发竖起,黑夜中两双兽眼发着危险的绿光,看起来颇有威慑,几个黑衣人竟被它唬得一时不敢上前。
白澄一言不发地望向易风,挑了下眉,似是要一个解释。易风望了望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忙冲洛玄道:“少主,不是我!”
又转身对那些人怒喝道:“谁让你们过来的?!”
黑衣人中不知谁发出一声嗤笑:“哈哈,易大人,兄弟们还要多谢你领路啊。”
自荐领命去追捕前主子,寻了一年好不容易发现踪迹后又不肯旁人声张,早就有人起了疑心。这夜,见易风一人穿了夜行衣偷摸摸地翻窗跑了,这些个人就悄悄远远儿的尾随在后面。易风进了这小破村就没了影子,他们隐了声息好一阵搜寻,终是瞧见了垂头丧气跪在洛玄面前的他。
又一人道:“嘿嘿,真是走运。哥几个拿下了这三殿下,以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啦!还真是多亏了易大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风怒不可遏地拔剑挡在洛玄面前,转头瞥见洛玄黑沉沉的脸色又有些慌乱,斥道:“放你的屁!少主,你切莫听他们胡言乱语,我是真的不知他们会跟上!”
洛玄依旧坐在那床边,冷眼扫了一圈,随手将散乱的乌发拨弄到耳后,沉声道:“……我信你。”
接着,拢着半披在肩上的外衫慢悠悠站起身,拔出地上那灵剑端于眼前,指尖抚了抚剑上的金丝纹路似是自言自语道:“你说,拿下我?”
他的神色在灯火摇曳中忽明忽暗,戾气陡生,方才讲话那人不自知地竟后退了一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洛玄青色薄衫翩飞,带着一阵劲风刮灭了那油灯。黑暗中,那人发不出一声惨叫喉咙就被直直贯穿,银光流转的剑尖从他枕骨后冒出个头,险些就插入身后那人的眼窝。
“你们也得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能耐。”
仿若一个信号,洛玄将剑猛然从那人喉中退出的一刻,白澄和易风同时出手,皆是刁钻狠辣,直中要害。
洛玄的剑向来用在降妖除魔,却也不是没杀过人。心中正满腔怒意无处发泄,这些个人又个个不怀好意,让他们活着出去一个都将置自己和易风于危险,是以这一剑下去,毫不犹豫。
不再多想,洛玄执剑捏诀欺身上前。一时间,小小的木屋内灵光四溢,狼藉遍地。
乌合之众不消片刻便死的死伤的伤,一片呜呜呀呀惨叫哀嚎。有人拖着血淋淋的身子拼了命逃出屋,立马被守在屋外的大灰撕咬扯碎。有几个漏网之鱼趁着大灰撕咬同伴之际一瘸一拐地逃命,白澄冷笑一声银扇离手,径直飞出在空中转了个弯儿,便齐齐取了性命。
这场笑话一般堪称以卵击石的“围捕”不消片刻就匆匆落了幕,三人甚至衣角都未沾染血渍,只有那大灰满口鲜血有点骇人,仍在意犹未尽地低头啃食着,院里的三只鸡吓得跳过了篱笆钻到隔壁家去了。
洛玄皱了皱眉,不悦道:“别吃了,会生病的。”
大灰讪讪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圈,缩回了角落。
屋里屋外横七竖八尸骸遍地,打斗声也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个个探出头来看到血流满地又吓得躲了回去,带着惊恐从门缝看着他们,胆小的只瞅了一眼就呕吐不止。
洛玄的小木屋经不住这一番乱斗,也终是报废了。木门吱呀了几声“嗙噹”一下整扇扑地,屋顶被白澄掷出了一个洞,四面八方的木墙俱是剑气穿过留下的窟窿,丝丝窜风,屋内摆设更是惨不忍睹,勉强只剩下炉灶还有个完样。
洛玄扶起一把椅子,看了眼四周,放弃了继续收拾的想法。
有些个胆子大的村民陆陆续续聚集在屋外,隔着数米远远的望着。洛玄想上前解释,村民见他出来却是齐刷刷后退两步,均带着惊疑不定的惧意。那群人你推我搡的,最终还是老村长佝偻着背走出人群,小心翼翼道:“道长?你们这是……”
“为民除害。”白澄擦了擦折扇残留的淡淡血痕,不以为意地笑道。
洛玄尬笑了两声,知道这村子是不能再留了。且不说村民们会怎么看,继续留在此处只怕是会不断招来这样的人,给这个朴实的小山村带来杀伐。这里恬淡的生活,不该被破坏。
村民们将信将疑地散去后,易风又是对洛玄一跪,说了些语无伦次的感激之词。洛玄佯怒地斥了两句,这人才肯起身。
地上的景象实在有些可怖也有些倒胃口,三人一兽趁着天未亮全,合力将地上这十余具尸体运到深山毁尸灭迹。
勉强清理干净了犯罪现场,洛玄有些乏了,靠着大灰坐下深吸一口气,又被吸了满肺的血腥味呛得直咳嗽。捂着嘴巴缓了缓,看向易风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易风想了想:“先回萧家看看吧。除了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少主你……”
易风说着,又迟疑地看了眼旁边的白澄。经过先前那番,易风对白澄此人有了些许改观,此刻也自知说不动洛玄,只得犹豫道:“你入世尚浅,不知人心难测……自己小心。”
洛玄应了。送别易风,这满目疮痍的屋子前又只余下他和白澄二人。一时间,各揣着心思,相顾无言。
“你……”此刻洛玄哪里又还有方才那杀伐果断的狠厉样子,挠了挠脸颊小声试探道,“我要离开了,大概会像以前一样漫无目的地继续游历,也不知何时才会找到下一个栖身之所。跟我一起的话也许还会有不断的麻烦上门,你……”
“巧了。”白澄闻言,也倚着大灰坐下,靠在它毛茸茸的背上侧过头望着洛玄,漫不经心道,“跟我一起,也会有很多麻烦。”
洛玄也偏头望着他,愣了片刻,只觉凉了半夜的心底升起丝丝暖意,心情舒畅了许多,轻笑出声:“我应该叫你十四,还是白澄?”
“那我应该叫你十三,还是三殿下?”白澄优雅地摇着扇,反问道。
直到此刻,洛玄才有了一丝谎言暴露的羞赧。但想到对方也是一直未曾坦诚便又多了几分底气,声音也大了些:“我早就不是什么三殿下。我叫洛玄,十三也是我的名字,师父他们都这么叫我的。”
“唔……好。”折扇遮住了小半片脸,白澄低眉略一沉吟,缓缓道,“那么十四也是我的名字,不过……”
“不过?”
“只有你这么叫我。”
“……”洛玄觉得,初夏的清晨已经有些燥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洛玄是另一种口味儿的!
下山要渐渐开始主线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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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个bug
第14章 初见其一
二人决心好了要离开这村庄,洛玄拉着白澄花了小半天挨家挨户地道别,又花了小半天安抚一群哭得戏里哇啦的孩子,这才无比郑重地将两只母鸡附带一只公鸡送到了隔壁王大妈家,千叮咛万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的母鸡和白菜地。
洛玄牵着大灰一步三回头地往村口走去,大灰竟也是步履拖沓,不情不愿地挪着,时不时发出“呜呜”声,似是不舍自己相处了几个月的小母鸡们。白澄则好脾气地随他们慢悠悠晃荡着,自顾自摇着扇子,也不催促。从木屋门口到山下那不长不短的路,两人一兽直走到天色泛了黑才算完。
担心那山下城中还有那群黑衣人的同伙在,二人一合计,绕开了小城循着城郊山路走去。一路冷冷清清有些无趣,洛玄侧头看了眼旁边人,正巧白澄也正望过来,眼底有着莫名的笑意。洛玄有个疑惑在心中憋了半日,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十四?”
“嗯?”
“就是……为什么你昨晚听到我的事情,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虽说白澄一贯是这幅事不关己的淡然相,但一夕听闻相处数月之人如此麻烦的背景和处境,洛玄理解中的正常人多多少少应该表示点什么才对?
“那自然是因为……我们许久以前就见过呀,三殿下。”白澄坦然道。
闻言,洛玄却是更讶异了,停住了脚步直盯着白澄那张清新俊逸的脸。一双含笑的眸子瞳色偏淡,是通透的棕,显得眼神总带着一分明澈,眼角微微挑起得恰到好处,不显得轻佻。鼻梁高挺,纤薄的嘴唇是健康的淡红色,对着洛玄时总是若有若无地扬起。整张脸俊朗而不会过于清秀,配上那白衣折扇,在皎洁的月光下更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晕,好一个君子如玉。
洛玄又是出了神。这样一张脸,没理由会忘记的吧?他几乎将从蹒跚学步时的记忆开始翻了个遍,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不由有些怀疑。
白澄只觉得意料之中,提醒道:“九年前,鎏月宴。”
*
仙门百家有个由百年前流传至今的传统,那便是每十年举办一次鎏月宴,宴请较有名声的数十个仙门一起论道、切磋,促进各家的交流。这鎏月宴呢可大可小,每每是由当时名望最高的仙门主办,排场自然就是彰显着自家的实力、气度。凡轮到喜欢显摆的仙门操办,往往都布置得金碧辉煌,恨不得拿着金箔往那墙上贴。
而九年前那场鎏月宴,正是由白家承办。
那之前一年,鬼道修士为增修为,不惜残杀活人而炼制其化成的厉鬼为鬼丹,祸害世间,罪行种种罄竹难书。各仙门正道实难容忍,高举义旗,爆发“诛邪之战”。当时在战场上最为活跃的有三大家族:萧家、白家、姬家,而萧、姬二位家主均在一次伏击中不幸殒命。
萧氏门生折损大半,而家主萧凌只有一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萧夫人又听闻噩耗后重病不起、没多久也随着去了,余下的门生竟没个能主事的,偌大一个家族死的死散的散,只有些个自幼被萧家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儿留下勉强撑着。
再说那姬家。姬老家主姬蒿不幸于战前糟人谋杀,据传言说查出是一家仆被魔道之人买通所为,那家仆当即便被处死魂飞魄散了,这件事也成为战争爆发的□□之一。随后老家主的大公子姬子笙坐上了家主之位,又在这场战役中魂归天地,这重担便落到了二公子姬子竺的肩上。那姬子竺当时年方十八,先前并未经手家中事物,接任后处理得不甚熟练,姬家虽不至于一夕落得如萧家般境地,实力却也是没法跟白家抗衡了。
这两家淡没了,白家作为“诛邪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仙门之一,承办这次寓有庆功之意的鎏月宴自是当之无愧。
那一年,天心观也接到了请帖。天心道人一向不爱参与这些喧闹之事,收到帖不去又拂了面子,便只带着最大和最小的两个徒弟赴了宴。
当时的洛玄才十一岁,正正经经是个孩子,尽管天心道人再三叮嘱莫要过于好奇、莫要顽皮,自踏入那宴会的大门后他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就随着各色各样的修士们转来转去、没个停歇。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仙门中人聚集在一起,小洛玄简直想挨个上去摸一摸、蹭蹭仙气,死死拽住身边大师兄的袖子才抑制住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大师兄叶岚却会错了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抚道:“小十三,不要紧张,你待会儿只管吃饱就好了。”
洛玄吐了吐舌头。天心道人此番带他前来是让他长长见识,而见识归见识,比试是万万不行的,皇家血脉可不能有什么闪失。故而洛玄知道,自己是与那各家年轻弟子们的论剑试道无缘了,不免有些失落。
时辰尚早,三人入座后仍有许多仙门陆陆续续才到。洛玄乖巧地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小屁股微微离了垫,伸着脖子四处打量,时不时小声问身旁的叶岚:“大师兄大师兄,那个穿黄衣服的也是什么修仙名门吗?他的肚子都快把宴桌顶翻了!”
“嘘!不要乱说话,这些人耳力都很好。”叶岚说着,扫了眼洛玄看的方向,也忍不住嗤笑,“那是王氏家主,据说他们家以前是做伙夫的。”
“啊?伙夫也能修仙?”洛玄单纯地觉得有些惊诧,并无恶意。
那家主似是听到了什么,面带不悦地看了过来,二人连忙低头不语。
不一会儿,洛玄又聒噪起来:“大师兄大师兄,那边座上的怎么全是女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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