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板挑眉睨他:“你是要独占袁寒雨还是要脸?”
小五想了好半天,艰难作出选择:“我还是要袁寒雨吧。”
并非王棋爱猎奇,但最近他认为人生中有必要搞懂的事情有很多,这时候忍不住开口向秦老板打听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独占袁寒雨,具体做什么?”
小五本能脱口道:“自然是问出魔教宝藏的位置,不然王大侠你以为做什么?”
“是啊,王大侠你以为做什么?”秦老板一本正经重复小五的问题,饶有兴致打量向王棋。
他们俩一个是真单纯,一个假正经,把王棋问得简直无地自容。他想了一下,赶紧遁逃,“我去招呼我们的客人。”说着,往唯一客人的早膳桌边走去。
美女是应得男人献殷勤的,尤其此刻王棋还是个跑堂,他来到金琴桌边,正想着为对方添些茶水,顺便搭讪几句,结果,正好用餐完毕的金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笑容嫣然地望向王棋,毫无生硬痕迹地插入对话道:“如果是我独占袁寒雨的话,我能具体做的事就比你们男人要多很多了。王大侠,你说是吧?”
好半晌,王棋依旧琢磨不清楚金琴这是调戏了袁寒雨,还是调戏了自己。
当风沙镇第一美女以堪称风情万种的姿态走出红尘客栈的大门,王棋还没能完全从呆滞的状态缓过来,他下意识转头望向秦老板。秦老板忍笑对他道:“一个男人脸皮太厚只会招人讨厌,但一个漂亮女人脸皮还足够厚的话,那就招人害怕了。”
王棋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个女人只要足够漂亮,其实就已经足够危险。”
“可惜,就算知道这个道理,男人还是会像呆头鹅一样飞扑向美女。”秦老板装模作样感叹道。
王棋很清楚对方说的“呆头鹅”是谁,所幸他还不至于呆到不会装傻,这个时候,有样学样的跟着摇头唾弃道:“是啊,男人啊。”
小五在一旁稀奇地来回打量两人,最终,认真提醒道:“我们也是男人。”
王棋没有反驳顶多是男孩的少年,他在心里对这个涉世不深的少年说,男人也可以分好几个种类的,例如说,像呆头鹅一样飞扑向漂亮女人的男人,以及,被男人像呆头鹅一样飞扑的漂亮男人……
客栈外,明艳的阳光将门前的石板路照成一片晃眼的白,王棋的内心则是深沉幽暗的蓝色。这个世界,有男人喜欢男人这件事,真的是很要命。
“大侠,你怎么忽然叹气?”小五问道。
王棋这才发现自己将内心忧郁化作了听得见的声音,他很难向小五解释自己复杂的处境,只能胡扯道:“我在担心,袁寒雨被找出来,事情很快落幕,我们客栈的生意又要冷清了。”
小五笑道:“别担心,我们老板的刀那么快,生意再冷清,也赚得到钱。”
秦老板不动声色微笑着提醒道:“小五,我看你不是不要脸,你是不要工钱了吧?”
小五可以不要脸,但绝对不能不要钱,他立即挽起袖子来,“老板,我这就去把咱们客栈的茅房好好打扫一下!”说完,即便不勤劳也至少足够机智的小伙计消失得很快。
一眨眼的功夫,王棋发现客栈里只剩下他和秦老板两人。
就跟相亲似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王棋赶紧没话找话,这一找,还真被他找到特别重要的一件事。“这回你还打算帮袁寒雨吗?”他问柜台后的人。
闻言,秦老板似笑非笑地瞥向王棋,不答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他?难道我也想独占他吗?”
王棋又想叹气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才被漂亮女人调戏,这会儿又被漂亮男人调戏。
面前,秦老板打量向只能在那儿发愣的王棋,他假意好奇问道:“你还站在这儿等什么?等着听更多关于你的笑话吗?”
王棋不想被笑话,可他不能像小五那样借着打扫茅房的借口溜走,不是因为这个借口老了,是因为此刻前厅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他必须留在秦老板身边确保秦老板不至于落单被想要杀他的人得手。
“谁让我是个爱听笑话的人。”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就在这时,有个人影出现在红尘客栈门外。
从远到近,那个人的身法很快,他似乎寻找着什么,直至见到柜台后的秦老板才缓下脚步,接着,走进大门。
那个人是曹寻。
曹寻果然没有守在李府。
今早不见曹寻身影的王棋有想过偷偷去李府门外确认,但他不敢离客栈太远,毕竟杀手可能离秦老板很近。眼下见到曹寻,在王棋心中,这个叫曹寻的人离梁言韬又更近了一步。
只见曹寻在步入客栈后,径直走向秦老板。
王棋下意识往秦老板的方向靠近。万一曹寻不是梁言韬,反而是想要杀死秦老板的人,那就不妙了。王棋打定主意这回怎么都不能再被打发走。
幸运的是,曹寻完全无视王棋,他丝毫未在意王棋在场的情况,只盯视着秦老板径直开口道:“秦老板,当初我向你打听这三年间来风沙镇的人名单时,你并没有说,其实你也是三年前才来这里的?”
第一时间,王棋想要和秦老板说说另一个“当初”。
和曹寻的“当初”差不多同一个时候,秦老板告诉王棋,曹寻向他打听的是四年前来风沙镇的人。四年多前天水教被灭,右护法袁寒雨就此销声匿迹,所有找袁寒雨的人都更在意四年前出现在风沙镇的外来客,所以当秦老板说曹寻找的是四年前的人时,王棋稍稍打消了对曹寻的怀疑。但现在听来,“当初”秦老板骗了王棋。
曹寻的确是来寻找三年前消失的连芳草的,然而,秦老板却故意误导王棋。他知道王棋想要寻找梁言韬,可他刻意隐藏了曹寻很可能就是梁言韬的证据。
第14章 死生终负侯赢诺
胜利大将军连芳草用一场戏法般的大获全胜,以及之前五年他的每一战,终于为长达七年的梁齐之战画上句号。
带着降书班师回朝的连芳草在都城外见到特地前来迎他的梁言韬。
“接下来,我再也不需要你了。”在迎接凯旋之师民众的欢呼声中,马背上的梁言韬低声对连芳草说。
连芳草平静回答:“我说过,在你还需要我的时候我不会离开。而接下来,我准备离开。”
梁言韬点头同意,并且说出自己的计划:“所以,接下来如果我跟你离开,你知道,那不再是因为我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事。”
闻言,连芳草抬眼直视向梁言韬的眼睛。
整整五年的时间,这是第二次,梁言韬能够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五年前,当他并无目的说出“如果只是为了我,你无需戴面具”时,连芳草转头望向梁言韬,那是梁言韬唯一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的时刻。五年的北征,他们一起出战的日子,那么多出生入死,梁言韬却再没有这样的感受,感受连芳草的目光真实落在自己的身上,感受他们两个人真实靠近在一起。
——直到这一刻。
连芳草的眼睛里有流动的光,仿佛最幽深夜空中的星光,然后是淡淡的笑意渲染开,如同让冰雪消融的春风,拂过梁言韬的心头。
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那一刻,后来梁言韬想,他将死而无憾。
可惜的是,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胜利大将军将皇帝请辞的当天晚上,皇帝将梁言韬召进了宫。
小时候宁愿自己撞上假山也一定要拉住梁言韬的慧文帝将一壶酒递给前者。
“小言,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帝王之人已经很少如此称呼梁言韬,在私下都很少,可这个晚上,他看起来又有些像回梁言韬的那个温柔堂哥。
梁言韬不自觉盯着那壶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肯相信。
梁文敬忽然另起话题:“小言,你还记得当初的王兴吗?”
梁言韬自然记得那因为自己而被杀的人。由于梁文敬不肯重用在他看来只会诡计的门客,清楚对方能力的梁言韬生怕王兴改投二皇子,便建议梁文敬索性除了对方。梁文敬犹豫再三,终于在梁言韬的强硬态度中选择动手。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梁言韬心中最温柔的堂哥一点点变成了如今冷峻无情的一国之君。
“连芳草比王兴要危险太多。如果他被北齐所用,我们整个南梁都危在旦夕。”梁文敬盯视着梁言韬说。一如当初梁言韬迫使他杀死文兴的严肃态度。
梁言韬本能摇头道:“连芳草不会被北齐收买。他和王兴的情况不一样,王兴气量小,手段又阴狠毒辣,我们必须防他,可是,连芳草不是威胁,他不会害你。”
“他怎么不会害我?”梁文敬一字一思忖般慢慢道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松口,“就凭他嫉妒我。”
因为梁文敬突如其来的说辞,梁言韬怔仲良久。
他听得懂梁文敬在说什么,他搞不懂的是,原来梁文敬根本知道自己的心意?
梁言韬从来没有透漏过心意,从六岁开始,他计划好要做的事便是好好守护自己这个堂哥,不让自己的堂哥受到一丝困扰,包括自己不该存的念想。
他没想到梁文敬竟然知道。
“我只能装不知道。”已经习惯了强势的帝王这一刻是虚弱的挣扎与不安,他望向梁言韬,下一刻又避开梁言韬的目光,“我不能让我们犯下大逆不道的错。”
“你做得对。”梁言韬缓慢道。
梁文敬重新抬头迎向梁言韬:“小言,我一直知道,我最大的幸运,就是能拥有你的心意——可是,现在,我最大的危机也在这里。连芳草仅凭个人之力,便可以杀死我,如果他想要做,南梁的国运也是他能影响的,而偏偏,在这世上,最让他不能容忍的人,就是我。”
梁言韬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芳草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会那样做。”他呆板说道。
梁文敬苦笑了一声,指出道:“小言,当你肯定一件事的时候,是不会这样向别人强调的。”
事实上,梁言韬很肯定连芳草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任意妄为的人,可是,他的确不能肯定事态的发展。他真心想要和连芳草在一起,可这样做,或许真的会害了他最在意的堂哥。如果他能和连芳草断干净,事情也能干净结束,可是,梁言韬不想那么做。他想要和连芳草在一起。而像连芳草这样的人,如果知道梁言韬从头到尾没有忘记梁文敬,并且打算永远不忘记梁文敬,他怎么可能容忍这件事?
“小言,无论你怎样决定,我希望你明白,只要有连芳草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睡。我也是迫于无奈。”
梁文敬说完,轻轻将那壶酒放到桌上。
“我是不会杀死连芳草的。”梁言韬那么对梁文敬说,他没能想明白后者太了解他,就在刚才,对方才指出他在肯定一件事的时候反而不会如此强调。
他也没能看到低下头的梁文敬嘴角勾起的一丝象征胜利的笑意。
梁文敬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睛里有微微的诧异。“小言,你真的觉得我已经是那么没有人性的暴君了吗?”
梁言韬疑惑望向如此提问的人。
梁文敬指了指酒壶:“这是让人失智散功的药物,我只是想要消除连芳草威胁我的能力。”
后来梁言韬做了无数场梦,在那些梦中,他挥手打碎了桌上的那只酒壶——然而,现实中,他伸手拿起了酒壶。
第二天,那个酒壶出现在廉王府的桌上。桌边坐着的是梁言韬和连芳草。
事后梁言韬丝毫想不起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让连芳草端起那杯下了药的酒。当连芳草将酒杯放到唇边的时候,梁言韬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接着,连芳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梁言韬。
梁言韬不得不怀疑,像连芳草这样的内家高手,是不是可以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
连芳草的眼睛里平静的什么也看不到,他对梁言韬说道:“这一杯,我敬过去五年。喝完这一杯,就当我将这五年送走。”
梁言韬还来不及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连芳草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尘埃落定。
后来梁言韬才想明白,这一切的终结,不是他决定的,不是梁文敬决定的,不是那杯酒决定的。作出决定的人,是连芳草。
饮下毒酒的连芳草从桌边站起身来,他看了梁言韬最后一眼,然后告诉他:“从此你我不复相见,你好自为之。”
这和梁言韬计划的不一样。他计划好的:即便连芳草变成废人,自己也不会离开他。他会照顾连芳草一辈子,和连芳草相守一辈子。
——可是,连芳草怎么可能由他如此自作主张?
说起来,梁言韬能够很快,这是连芳草传给他自保的轻功,可他再快,也追赶不上决心离开他的连芳草。
连芳草饮下了他斟的毒酒,然后,销声匿迹。
梁言韬决定放弃。他决定认命。
的确,他不配同连芳草谈共同的未来,既然如此,那他过好自己的便可。
为了梁文敬,连妾都不肯纳的梁言韬在连芳草消失后却选择大婚。他下意识让自己的夫人天天穿绿罗裙。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有时他会在纸上无意识写下这句诗句,然后在回过神后将这张纸撕成碎片。
就好像他相信,记忆可以如同纸片,被撕碎以致不复存在。
他真的如此相信。直至他的第一个孩子降临到这个世界。
梁言韬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人生早就已经结束。
现在他经历的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人生,他的人生不是这样,他的人生应该是和连芳草一起归隐,在他的人生里,根本就不该有自己的孩子。也许就是这个“不该”,让他甚至无法真正把自己当一个孩子的父亲。如同他始终都没有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的丈夫。
他终于派出探子。
即便他再无法再找回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至少,他想知道连芳草的情况。他想远远看一眼。他想要有那么一刻,即便只是一刹那,能让他产生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以为他还在那些和连芳草朝夕相对,同生共死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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