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棠咬着唇,沉默了很久才哑声否认,“我没怕。”
季鹰倒是好整以暇地任少年一寸寸往后缩投怀送抱,“怕打雷又不是什么值得羞恼的大事,你又何必这般否认?”
袁小棠只咬牙强述了句,“我没怕!”
季鹰拗不过他,便也不欲多管,却没想就在这时,袁小棠低低含糊地唤了句,“季鹰你……你让我翻过身来。”
后边人动作一顿,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话意,袁小棠僵硬地等待着,却没想季鹰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右手抓住他肩胛就直直翻了过来,天旋地转目眩神晕的,半带水意的视线还未定格就撞上了那人浸汗面庞上同样微微欲红的双眼。
像是岸边的细小水草本以为自己会在赖以安生的澹澹碧滩里穷尽一生,却没想转头就被一把不曾见识过的野火侵蚀燎原。烧得灼烫而又热烈。
袁小棠目色一怔,盯着季鹰却是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明明曾厮磨过许久,可这仿佛还是他们第一次如实相见。
这样的季鹰。他从未认识过。
季鹰什么都没说,只将袁小棠双腿折起,面无表情地进入,然后撞击,带着一贯的猛力和粗暴,神情也是一贯的内敛冰冷和高高在上。
袁小棠有时被撞得狠了承受不住,五官会紧紧皱于一处,眼角带着蝴蝶羽翼边缘般将颤未颤的晶莹水珠,声音压抑带着不自知溢出的微小气音。少年身躯修长而柔韧,既脆弱又坚强,既沦陷又挣扎,每种模样都独一无二地漂亮得可怕。就像场炸裂在山河间的盛世烟火,每一眼都各有各夺魂摄魄的动人。
季鹰近乎贪婪地紧盯着那人每一分动情神色,却将所有深意收于淡漠幽沉的眼底,如此一来就像面上毫不动容。袁小棠听着屋外雨打芭蕉的嘈嘈急雨声,似是噼里啪啦如潮打来,将神思打得一片混沌。他迷糊瞧见那人一头白发冷冰冰的模样,皱着眉声音轻微问了句,“你不喜欢上男人?”
季鹰一滞,进入的动作缓了许多,却有条不紊地迫开紧紧缠住的火热内壁,让袁小棠所有被侵入的感觉顿时明晰得直达脑海,叫人无法忽视。“你怎么这么问?”
“你……”袁小棠努力缓过一口气,“你从来,只从后面来。”
他从那时起,就觉得季鹰应该是不喜欢男人的。
不喜欢男人,不喜欢他。
从后面进入,就可以把他想象成任何人的模样,而不用目睹他身前同有的男子性器。
而且。
而且……
【——明心。】
如果是垂下红发转过身的他……
与谁相像一目了然。
季鹰蹙了蹙刀疤眉,神色带着些微不解,“难道你不是男人?”
袁小棠没有答话,季鹰自然也没有言说更多。
他无法出口,正面看见那个人情动时满眼湿泪脸覆潮红曾经针锋相对如今却挣扎欲海的模样,他只会忍不住地,欺负得更狠,操弄得更深,拆骨入腹的,钉在体内的,至死方休的。
带着燃烧理智不顾一切的疯狂占有欲。
可这些,他都不能说出口。
说了,就是输了。
他季鹰又怎会输呢?
就在沉寂这时,又一声轰隆雷鸣震响天际惊破夜色,庭中枝叶被吓得一抖,簌簌抖落了不少雨水,将地上低晃破碎的月色抛洗皴皱得比青霜还要萧寒几分。
袁小棠身子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前贴近了几分,待触及季鹰同样温热干燥的皮肤时才微微镇定下来,瞳孔涣散喘气促急如惊魂未定。
就这样了还说不怕打雷……季鹰顿了顿,终是伸出手拍了拍少年莹润脊背,一下下抚着,胯下也坚定不移地一次次进出,叫那人感知些许聊以安心的热度和存在。
袁小棠似是被他这一举措弄得有些迷茫,抬起头来望向男人时的神情头一次带着不设防的疑惑和柔软。“你……”
季鹰没有说话,只一下下轻拍着他,动作笨拙而僵硬,却已是极为难得的温柔安抚。
这场性事没有继续太久,雷声扰得二人心神不宁,待彻底结束时已是子时,季鹰唤下人为二人收拾了一番,屋内金蟾啮锁烧香炉徐徐腾烟,铜龙金兽锁衔盘漏声迢递,一派安宁。
袁小棠虽有困意,却还是强撑着制住了那人揽他入睡的动作,道了句,“现在季大人可以告诉我我爹的消息了。”
季鹰静静看着少年,眼中似乎划过什么,“你现在就要去找他?”
袁小棠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早一步去寻爹就能多一分希望,如今已经耽搁了十日,他又怎容耽搁更多?
季鹰沉着脸色,“外边下着雨,时值深夜,你不要命了?!”
听说这小子在袁笑之遇难那夜就倒地过一回,身为太阴本就体质特殊,袁笑之究竟有没有教过他这宝贝儿子如何保护好自己?
季鹰有些不悦,不容拒绝地一手强硬拉人上榻,“有消息称,在鬼街看见过几个黑衣人运送一口玉棺,棺中人影貌似冷面金刀佛。”
袁小棠双眼一亮,“鬼街?在哪?”
季鹰挑起眉来半是讥笑,“这难道不该你自己去寻?”
袁小棠一愣,半晌点点头,起身来做了一揖,“也是,那我先告辞了。”
季鹰皱眉瞪着他,只觉心中闷乱烦躁,早知道还是把这家伙做昏过去才好。
他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了那人手腕,“不必急,过一夜再走也未尝不可。”季鹰话语一顿,面上陡然浮现半丝疑惑,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强作挽留。但他还是继续道了下去,神情镇静,“这几日多有落雨,水位不稳,鬼街渡口已停了几天。”
言下之意,“袁笑之”很有可能还在鬼街。
这几日季鹰为避免打草惊蛇一直派南镇抚司的亲信紧盯着那些家伙的行踪,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马上报,时至如今还未有转移的消息,该是仍在大局之中。
袁小棠松了口气,朝季鹰拱拱手就要说什么,却被男人不耐烦地直接扯上了床,“行了,外面还打着雷,你走什么走?!”
他一把将少年搂紧了怀里,恶声恶气话语冰冷,“给我睡觉。”
眼瞧少年愣住,季鹰眯起了狭长凌冽的眸子,如敛薄云寒气,“说好了十日,少一晚上也是违约。”他拍着袁小棠的背,半晌声音淡漠补了句,“等雨停了……我叫你。”
袁小棠挣脱不过,且睡意的确如潮淹没将他吞噬得昏昏欲睡,想着季鹰说的渡口停运之事,到底只能将信将疑地阖上眼皮,“那等雨停了……你定要叫我……”
“嗯。”
季鹰抱着他,低低嗯了声。微沉的声响就这么氤氲在夜色里,直至消散得再无痕迹。
外头隐有雷声轰响,惊得梦寐中的少年心神不安,身躯发抖。
整个天地风雨如晦,动荡萧索。
而男人一下下抚着怀中人的背,有力而安稳,就好像这经久长夜里唯一的慰藉。在梦的彼端泛着微弱的萤萤亮光。
少年不时从梦中挣扎着迷糊问一句,“雨停了吗?”
而季鹰怀搂着他,每每低声出语,热气喷洒得皮肤酥麻微痒,“还没。”
雨停了吗?
还没。
……
雨停了吗?
还没。
……
袁小棠忘了那一夜自己问了几次梦话,也忘了季鹰答了自己几回还没。他只记得,顺天府的那一夜,过得极其漫长。
大雨好像永不停歇,泪流如注,掏空了所有却迟迟迎不来一个天明。
又或是……
这场雨也不想让他醒。
第九章
第二日的初阳薄晖如一把短匕刺开了被睡梦粘合在一起的眼皮,视线暧叇而又恍惚。
一夜的雷雨仿佛将所有云絮挥霍殆尽,空荡荡的万里无云,碧澄如洗一览无余,只在尽头错落着廛舍的几点灰白,整片天空干净而又平整,通透如它第一次降临这人世的模样。
袁小棠出门时怔怔望了许久,而后才匆匆向前赶去。
似乎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只要下场雨,抹去了发生过的一切,就能够崭新如初从头开始。
而人却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的重新来过,唯一能选择的只有自欺欺人。
离开季府时他回头看了眼那高高在上气势恢宏一如谁傲然神色的牌匾,十几日的兜兜转转在心头划过,最后归为一段岑寂暗凉。
他转过身来,眼神坚毅大步往前去,没再回头。
既是错的,该断则断,袁小棠想他作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还不至于像个女儿家般哭哭啼啼放不下。
那时的少年轻易想着,浑然不知太阴既与他者彻底结合过,又岂会只如一瞬萍踪,说忘怀就忘怀,说放下就放下。
这世间,最是情之一字无解,既可重比泰山,也可轻于鸿毛。明明不识风月懵懂冷然,却偏偏要将所有孽缘作酒饮下,直到害了相思才知早已情根深种满心痴妄。
这是劫,是心字作穿的千千万万结,可彼时的袁小棠没走过那么多山重水复,也没见过那么多柳暗花明,他没看透变化莫测的纠葛开端,也没能料到之后的波涛滚滚汹涌来潮。
他就那样被命运淹没。仿佛深海下开着株落花成漪的海棠树。
“大人,那小子走了,需要小的抓回来吗?”
皇宫朝堂外,刚参朝完的季鹰甫一踏出玉槛,就听到心腹如此来报。
他负手眺望着那碧瓦朱甍琼楼金阙,声音冷淡没有起伏,“鬼街的人手部署得差不多了,到时自会再见,不急一时。”
左右袁小棠始终在他彀中,怎么翻也翻不出手掌心,季鹰不介意让那小子多享受享受所谓虚假的自由。
而此时,镇抚司的地牢内。
“小亭子,我有我爹的下落了!!”
“小棠?!你这几日都去哪了,可把我们都急坏了!”
袁小棠一出了季鹰府邸,就奔向了方雨亭的所在处,急于和自己这个既是朋友亦是亲人的自幼青梅分享消息。
方雨亭正在牢底巡逻,见得失踪了十日的袁小棠出现,喜泪交加心绪澎湃下一个张臂,差点把少年紧抱得一口气喘不上晕过去。
“呃咳咳咳!小亭子,你这是谋杀啊!”
袁小棠扶墙弯腰不住咳着,方雨亭倒是由哭转笑扑哧了一声,自那日袁小棠随季鹰走了后就再无消息,如今相见还是这般活力张扬,她总算是放了颗心下来。
“你说有指挥使大人的消息了,是什么?”
说到正事,袁小棠倒是直起腰板正了脸色,眉眼肃然,“我打听到我爹在鬼街出现过,打算这几日去鬼街找找。哎小亭子,你知不知道鬼街在哪?”
方雨亭自小被袁笑之养得一身正气如出一辙,甚少出入八卦场所打听小道消息,这会儿凝了面色半晌摇头,“鬼街……倒是不曾听说过。”
袁小棠面色一暗,正待去别处打听时,却不料地牢某处传来了一声牵动枷锁的急切叫喊,“哎,我知道鬼街在哪!鬼街我可熟了,那就是我老家啊!”
“小亭子,这家伙是谁……?”
袁小棠向方雨亭使了个眼色,没想方雨亭叹了口气,神情居然有些为难,“这是徐灿那日从青楼抓来的,说这家伙声称自己是巡城校尉却没腰牌,绝对有鬼,可这都十几天了也没问出个什么消息来,徐灿也不肯放,就这么干囚着……”
袁小棠眉头一蹙,巡城校尉听来倒是有些耳熟。他快步走近,到了那牢房前见着只穿亵裤上身赤裸被囚于半空的石尧山时,面色变了变,“是你?”
石尧山也没想还能见着这锦衣卫小哥,顿时大喜过望脸上差点绽开花褶子来,急喊着,“小兄弟!咱俩见过你记不记得!那一夜你和……”
他这话还没说完,袁小棠却是迅速靠近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把接下去的话都堵在了口中,两眉扬起眼神惊惶,“喂,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认识你。”
他和花狐狸那晚的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一世英名毁了是小,若被借题发挥定为逆贼,那便再也寻不了爹了。
袁小棠盯着石尧山,努力眨了眨眼想靠眼神传达讯息,却在缓缓松手时被石尧山那大嗓子扬声一问,“小兄弟,你眼皮抽啦?”
袁小棠:“……”
谁能来告诉他擅自打死犯人会有什么处罚??!
袁小棠深吸了口气,压下暴躁情绪在石尧山耳畔压低了声音,“别说你见过我!”
石尧山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瞧着袁小棠诶嘿嘿的一笑,笑容有些猥琐。
“那些事嘛……我明白的。不过作为封口费,小兄弟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你说你知道鬼街在哪?”
要不是石尧山此时双手被捆起,他绝对会大拍胸脯扬眉哼哼打包票,“鬼街老子有事没事常去,那地方跟我家后花园似的,熟得很!”
袁小棠半信半疑地瞧着他,退了几步低声问方雨亭,“哎,小亭子,这家伙你能不能放?”
方雨亭摇了摇头,“这是徐灿抓回来的,按规矩我也插手不了。”
袁小棠两眼滴溜一转,嘻嘻笑了笑,“那等会儿我带犯人出逃,小亭子你会当没看见吧?”
说罢,他就拿自己腰上还未被收走的钥匙串解下了石尧山身上的镣铐,方雨亭伸手想拦都拦不住,不由跺了跺脚语意怒急。
“袁!小!棠!你这让我怎么跟季指挥使交代?!”
“小亭子你这么伶俐聪明,这么点小事肯定能摆平的!”
袁小棠话音刚落,方雨亭就见眼前一道疾风甩过,竟是那家伙带着犯人从她眼前跑了!
“混、蛋!”
不就是鬼街吗?她也去找,定能把袁笑之给找回来!
11/4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