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春月楼里,袁小棠脸色发黑动作僵硬,看着身边的石尧山,迟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你确定,你的令牌丢在这了?”
先前他把石尧山从牢里救了出来,两人早就说好,他带石尧山出牢狱,石尧山带他去鬼街。可就算他再怎么心急如焚,石尧山却执意要找回他的校尉腰牌,说是要以证清白。袁小棠无奈,只得陪石尧山走了这么一遭,却没想这家伙一逛竟是带他逛回了这窑子里来。
对于这春月楼,袁小棠着实没什么好印象。那一夜他稀里糊涂被喂了春酒而后与臭狐狸一夜露水情缘,如今想来犹叫他抗拒和气闷,只想离这地方越远越好。
石尧山一把揽过袁小棠的肩,“走走走,我们去那晚的房间找找,没准会有什么线索。”
“我会走,别碰我!”袁小棠不耐烦地推开了男人的手。
石尧山摸摸鼻子,一脸无辜,这小兄弟脾气还挺大嘿?
房间内,浓红艳绿雕梁画栋的,屏风上还绣着几只浅滩戏水的交颈鸳鸯,处处显露出情欲与世俗。袁小棠阴沉着脸坐在凳子上,就那样看着石尧山趴在地上四处摸索,一边摸索还一边疑惑自语,“嘿哟,奇怪了,那晚我就躺在这啊,令牌不在这还能在哪?!”
石尧山摸摸下巴仔细回想着,越想眉头皱得越紧,半晌一拍大腿震喝出声,惊得半空尘埃四散,“我想起来了!那千面狐临走前还坑了老子一把!令牌一定是被他拿走的!”
袁小棠这时悠悠出口,“我说……你该不会还要先去找千面狐吧?”
虽然他也想找着三盗好质问老爹下落,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前去鬼街,要是那玉棺真从渡口给送走了,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那人一面了。
他无法想象当真失去袁笑之的情形。
那比死亡让人还难以忍受。
石尧山挠着头嘿嘿一笑,他想倒是想,可袁小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大概不会同意。“千面狐哪那么容易找,肯定是小兄弟你的事最重要啊!”
他一把拉起袁小棠,气势豪放地大手搂过脖子,“走,老子带你去酒楼填肚子,等天黑了咱们就动身去鬼街逛他个天翻地覆!”
袁小棠感受着压在身上那股小山般的重量,脖子都快给整落枕了,不得不非常艰难地推开了石尧山搭在肩上的那厚重大手,“你松手,我快喘不过气了。”
石尧山一听,胳膊反而勾得更紧,哈哈笑了笑,“那你喘个给我听听?”
袁小棠一脸黑线横脚扫踢,石尧山倒是身法迅速地一跳躲过,眨眨眼嘿嘿一笑,敦实憨厚浓眉大眼的疏朗五官顿时带上了股狡黠之气,瞧着便像是满怀小算盘的圆滑之人。
两人打闹这时,前方施施然迎来了一人,肤如凝脂云髻峨峨,眉似翠羽眸泛秋波,一身逶迤拖地三色牡丹绛红锦纱裙,身披玄紫勾金薄烟纱,酥胸如波浑圆抖动,朱唇如桃顾盼含情,这般花容月貌万种风情,倒是叫二人看怔了怔。
红袖朝二人福了福,唇角似笑非笑,“奴家红袖,见过二位爷。”
“有事?”
袁小棠直觉来者不善,回过神来挑了挑眉。
“袁公子是来寻花爷的吧?”红袖微微一笑,声音柔腻,“花爷虽也常来春月楼,却多有其他相好,从来不在一处定居,袁公子怕是来错地方了。”
袁小棠:“???”
感情这女人以为他这回来春月楼是来找花道常的???
“花爷向来待人和善四处留情,袁公子这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早早放下为好。”
“姑娘误会了。”袁小棠制止了红袖接下去的话,面色如常,“我和花道常并无瓜葛。”
一旁的石尧山一会儿看看红袖,一会儿又看看袁小棠,挠头抓腮的不知在想什么。
袁小棠做了一揖,拉过石尧山就往外走,没好气地低斥了句,“走了,还看什么看?”
“小兄弟,那姑娘看你的眼神有些怪啊?”
袁小棠哼了声,“小爷这般丰神俊朗,受姑娘家青睐也是正常的。”
“不对不对,我瞧她那模样,像是要把你生吃入腹。”
“大概青楼女子,都比较开放外露吧。”
其实石尧山想说什么,袁小棠明白。他不是糊涂人,自然看得出红袖对他的敌意。
劝他早早放下,却忘了自己才是当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久处风月,以为看透红尘,殊不知早已深陷泥淖再难脱身。
二人离开春月楼后,红袖在长廊里小步快走,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灯色昏黄光线暧昧的一间屋子里。
“爷,袁公子和另一男人来过这了。”
花道常从温软榻上起身来,却偏偏一旁躺于被中的赤裸女子还拉着他不放,娇声细语,“花爷,奴还要,再来嘛~”
“乖,别闹。”
花道常拍了拍女子的头,正了正衣裳,挑眉看向红袖,“他们来这做什么?”
红袖摇了摇头,话语有些迟疑,“奴起初以为袁公子是来寻爷您,可而后看来……不像。”
花道常摸着下巴,神思沉沉的,“他们可有说起过什么?”
“奴似乎听到了鬼街一词,只是无法确切。”
“倒是也寻到了那处去啊……”花道常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红袖,京城这边你先盯着,我先去办趟事。”
“可外头还在搜捕爷您!”红袖心如震鼓,慌乱下口不择言,“那个袁公子当真这般重要?”
花道常收了笑意,脸色微沉没有答话。
红袖心底畏怕,却还是咬咬牙一鼓作气说了下去,“那夜爷要我服侍的人,也是他吧?为了这么个小子,值得吗?!”
花道常静静看着身前忠心耿耿一片痴沉的女人,声音冷了半分,“我说过,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
他一甩袖,空气似乎都冰冻于三尺寒窟,“红袖,你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奴知错。”
红袖颤着跪倒于地,眼睁睁看着花道常从身边走过,却抓不住一片衣袂余踪。
榻上女子懒懒起身穿衣,看着眼眶湿红粉拳紧握的红袖,打了个哈欠,“咱们已经得了爷的恩宠,还妄想些什么呢?红袖,你这是把自己当花夫人看待了啊。”
红袖抬起头,眼底烧得赤红的妒意和不甘心还未收敛尽,就这么坦诚显露着如烈火焚毁所有,“总有一日,我会当上的。”
花家少奶奶,花道常,都会是她的。总有一日,都会是她一人的。
入夜。
石尧山左顾右盼的,鬼鬼祟祟带袁小棠入了一小巷。
“哎,你确定鬼街的入口就在这?”
袁小棠狐疑地望着面前的茅厕,虽无冲天臭味,可看起来哪有什么奇异之处?
“小兄弟,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鬼街是我家,我回家都从这过的!”
袁小棠似是想通了什么,神色有些凝滞,“你该不会……每回回家……都钻茅厕?”
石尧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啊,鬼街入口难寻,就算是这茅厕,一般人我还绝不告诉呢!”
袁小棠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拒绝,他打了个颤,“不行,我怎么能钻茅厕。”
石尧山拉了袁小棠一把,“走吧小兄弟,你不是急着找你爹吗,钻个茅厕又算什么?!”
袁小棠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茅厕,心底几乎是绝望的。“石大壮,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还不待石尧山出口“没有”,就在这时,风吹树梢枯叶沙沙婆娑乱舞,小巷里浮雾般弥漫着不安与死寂。
“我有办法。”
说话时,花道常就在昏暗夜色下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眉眼弯弯挂着淡笑,微微惨白的面色在月色照耀下越发显得阴森,寒气沉沉。
袁小棠打了个颤,定睛看清后才讶然扬声,“花道常?!”
他怒了眉眼,卷起袖子就想扑上去厮打,“你还敢出现在小爷面前?你们三盗把京城闹得天翻地覆,还把我爹炸得不知去向,你他娘的还有脸出现?!”
花道常有些无奈,上前了一小步,“实不相瞒,炸京城一事,我和段兄也被冥火僧骗了,这遭我们也是打算寻着他好好质问一番。”他做了一揖,姿势端的行云流水风流倜傥,“我和你们一样,要去鬼街寻冥火僧下落。”
袁小棠狐疑地瞧着他,“冥火僧也在鬼街?”
“京城如今全面封锁,冥火僧夺得了天书,若想出城,只能通过鬼街。”
“我该怎么信你?”
花道常挑眉一笑,伸出手来,掌心里安躺着一枚不同寻常的孔方兄。
“就凭……这枚鬼钱。”
鬼街。
人山人海闹语喧腾,各戴面具衣衫四色,摩肩接踵来往不绝。
绘着各种图案的幽火纸灯笼高挂市坊两侧,吆喝声夹杂暗语更是隐于杂响之中,街上路人有的戴着或狼或狐或兔或鹿的面具,有的戴着斗笠面目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晰,一派的神秘莫测,长街熙攘如同百鬼夜行。
袁小棠咋舌看着这热闹夜景,任由花道常拉着,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石尧山,神情阴阳怪气的,不住问着花道常,“哎,狐狸,你怎么会有鬼钱?!”
这鬼钱乃是入鬼街的通行证,稀罕得很,连他都没能搞到一个,花道常又是哪来的?
花道常只回头淡淡瞥了眼,“道爷我的本事,是你们能揣测的?”
他拉着袁小棠到了卖面具的摊子前,“这鬼街一旦入夜,就必须戴面具行事,小棠,你选个。”
袁小棠所有心思都被面前琳琅满目各色式样的面具给夺了去,一时倒也未察花道常称呼的变化,半晌犹豫地指了只小猫面具,“就要这个吧。”
花道常付钱拿过,轻笑了声,“倒是与你相像。”
街市上闹腾得很,百声沸响嘈杂一处,袁小棠听不清楚,凑近问他,“你说什么?”
花道常眉眼含笑动作轻柔地替他戴上了面具,话语是一贯的暧昧,“我说这面具,倒是和你一般可爱。”
袁小棠一愣,半晌恼羞成怒,红着耳朵斥了句,“一派胡言!”
石尧山在旁选了个小狗面具,戴上后听得二人对话,直哼哼着,“可爱个什么,明明是一般的张牙舞爪。”
袁小棠气得一腿踢过去,咬牙切齿,“石!尧!山!”
几人正打闹着,一旁摊贩笑呵呵看着,“几位今夜若有闲情雅致,不如留在鬼街过个花灯节。一年没个几次,甚是热闹呢!”
“花灯节?”
“小兄弟,这渡口晚上是不运货的,今晚你就放宽心玩吧,保管你尽兴!”
石尧山又一把揽过了袁小棠,朝他笑嘻嘻挤眉弄眼的,袁小棠毕竟年幼,正是贪玩的年纪,听他这么一说便有所动摇,一时也没挣脱开去,倒是一旁的花道常看得眼眸微沉。
“前面好像有个花灯摊子,走,咱们看看去!”
“我会走,哎石大壮,你松开我!”
袁小棠的无奈呼声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人声里,被石尧山自动忽略了过去。这小兄弟揽起来手感好得很,他才舍不得放手。
几人好不容易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摊子前时上好的花灯已被挑起了不少。
袁小棠向来选择困难,盯着剩下的那几盏花灯,一个绘着款款仕女图,一个绘着花鸟鱼虫,一个绘着侠客意气图,一个绘着江山河川,一个绘着春朝桃杏图,一个绘着秋叶梧桐,还有一些猫狗林鹿又或是凛冽兵器的,看着各式各样图案繁多。
袁小棠看得眼睛都要花了,都没能抉择出心仪的。最后手指乱点,终于选了个白色大狗的。
就在他手指伸向花灯那时,另一只手也伸向了同盏花灯,修长白净,指节分明。
两人捏得花灯的两半,不约而同地抬头互望了眼,一个戴着幼猫,一个戴着流水,一个杏眼半怔,一个星目温润,一个一身锦绣红衣,一个一身白衣飘飘,夜风渐起,两厢眼神碰撞,如花火璀璨动人。
“段大哥,这只狐狸好看,阿九想要这个。”
男子身后戴着桃花面具的少女娇俏出语,一派懵懂天真。
袁小棠刚想缩手,却没料一旁花道常径直拿过了花灯,朝商贩扬声,“这花灯多少钱,我出十倍买了!”
“段大哥……阿九喜欢这个。”
少女拉了拉男子的袖子,语意委屈。
袁小棠从小被袁笑之教导不许为难女子,当即转过头朝花道常低声说,“哎,你把花灯让给她吧。”
花道常哪怕戴着面具,挑起桃花眼来神色犹有些艳丽张扬。他把银子一扔,拉过袁小棠转身就走,“这是你喜欢的,我谁也不让。”
袁小棠一时说不清心间什么滋味,“我随便选的……倒也,倒也不算十分喜欢。”
花道常原本还对手中花灯爱不释手的,听他这话皱起了眉,“难道不是因为这灯上的狐狸?”
袁小棠摸摸鼻子,转眼望天,打着哈哈,“原来是狐狸,我还以为是狗呢……”
花道常:“……”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袁小棠,“你这木桩子究竟何时才能有些情趣?”
这话听得袁小棠不解,“我要情趣做什么?”
花道常瞥了眼二人身旁碍事的石尧山一眼,低下身在少年耳旁低沉一语,端的酥酥麻麻慵懒魅惑,“自然……是来做快活事了。”
袁小棠心头一跳推开了他,半懂半不懂的强装镇静,“我现在就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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