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亮放下了遥控器。他们看中央五套的一场女排比赛重播。
戴明月把浴巾扯了下来,挂在了脖子上,他剪好了右手的指甲,比了比,看了看,一瞥龚小亮的手,拉过他的右手,作势要给他剪指甲,他道:“我小时候最喜欢我妈给我剪指甲,挖耳朵了。”
“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会特别,特别小心。”
龚小亮看了看他,拿过那指甲刀。戴明月笑着把左手伸到龚小亮面前,龚小亮握着他的左手大拇指,把指甲刀的刀锋贴了过去。咔一声脆响。戴明月笑开了,直道:“你对我也太好了!我和你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龚小亮小心地修剪戴明月的指甲,冷声说:“我不杀人。”
“你好好复习,准备考试。”
“嗯。”
“你想学什么专业?”
龚小亮轻轻抓着戴明月的小拇指,没说话。
“英文吧?蓝姗说你英文很好。”
一小片指甲飞了出去,龚小亮找了找,在地上捡起这片指甲,放到茶几上,说:“她和你说起过我?”
“当然了!你那会儿可是十九中的风云人物。”戴明月说,“又高又帅,成绩还好,体育也不赖。”
龚小亮把剪下来的指甲扫进手心里,扔去了厨房的垃圾桶。他拿了瓶啤酒给戴明月,戴明月喝了一口,继续说:“她说,龚小亮想考上海的大学,来问问她的意见,她还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是学生,我和他能有什么呀。”他看龚小亮,眨着眼睛,“你知道她说话的那个腔调的吧?你还记得的吧?”
他当然记得,她温软的尾音,甜蜜的吐息,好像能把所有字都粘在一起,做成一颗最甜的糖果。
龚小亮也喝了口啤酒,把指甲刀放回了抽屉里。戴明月歪着脑袋擦头发,说:“我问她,想不想回上海。”
龚小亮伸手过去搭在了他的浴巾上,戴明月便垂下了手。龚小亮隔着浴巾轻轻揉搓他的头发。
“她怎么说?”
她。她洗过头之后也喜欢用毛巾擦头发,她说吹风机太吵了,就让它自然干吧。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戴明月说:“她说不想啊,她说牡丹挺好。”
“真的吗?”
“真的啊。你是不是想不出来牡丹有什么好的?”戴明月回头看他,带着微笑,“可能你在牡丹太久了,感觉不出它的好了,这里雪多啊,上海可没这么多雪,下雪多好啊,世界白白净净的一大片,还很安静,雪能吸收声音你知道吗?树也可以,下雪的森林一定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戴明月还看着龚小亮:“你和蓝姗上过床吗?”
龚小亮反问他:“你呢?”
“上过啊。”
“哦。”龚小亮擦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水珠,应了声。
戴明月转了回去,说:“她用的沐浴露味道不错。”
他又问:“她不会是你的初恋吧?”
“我妈没和你说吗?”
“你谈恋爱还都和你妈报备的啊?你在讽刺我啊?”
“她是我的初恋。”龚小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戴明月把浴巾拉下来,盖在了腿上,道:“你妈说你只会读书,说你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容易被人骗,我也觉得,正是感情充沛的年纪,又没有适合的发泄渠道。”
龚小亮问他:“你呢?”
“蓝姗当然不是我的初恋。”戴明月侧过了身子,撑着下巴打量龚小亮。龚小亮也打量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游走,戴明月穿着宽松的衣服裤子,领口敞开,脚上没穿袜子,他的脚伸在那棵金桔树花盆前,脚趾不安分地活动着。
龚小亮问他:“老实说,你爱过谁吗?”
戴明月哈哈笑,人往地上滑去,成了个脖子枕着沙发边沿半倚着沙发的姿势了。他说:“如果你说的爱是能让人去杀人的东西,那我没爱过。”
龚小亮说:“你可以对我说任何嘲热讽的话,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沮丧,你最有权力这样对我。”
戴明月咬了咬嘴唇,笑着说:“沮丧……听上去还挺有文化。”
龚小亮笑了笑,但那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摸着手背说:“大多数人的爱不是那样的,可能因为我天生就有暴力因子,天生是个很坏的人。”
“那大多数人的爱是什么样的?”
“就是可以为自己爱的人做任何事,想要和她在一起。”龚小亮摸着胸口,那里有些发胀。他说:“就好像一种东西一直存在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出现了,这种东西被唤醒了。”
戴明月又转过头来看着龚小亮了:“你愿意为蓝姗做任何事吗?”
龚小亮按着胸口,没回答。
戴明月接着问:“所以你是因为觉得她想死才杀了她?”
龚小亮说:“不是,我是因为她骗了我,她欺骗我的感情,我恨她……我爱她又恨她,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只好毁了她……”
龚小亮哭了。戴明月一拍他的膝盖,站了起来,抽了几张纸巾给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啊龚小亮!”他坐在了沙发上,说:“你说的那种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真的有必要被唤醒吗?我从来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我也活得很痛快啊,也没什么损失。”
龚小亮看着他:“你难道就不会想要和谁在一起吗?和她分享一些事情,聊天,看电影,闲逛,随便做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一起。”
“所以我结婚啊,只是没结成。”戴明月一看四周,说,“你不要说得好像我们两个在谈恋爱一样。”
他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问龚小亮:“是吃夏威夷披萨吧?”
龚小亮擤鼻涕,擦眼睛,问他:“有别的口味吗?”
戴明月调出了叫外卖的应用,龚小亮凑过去,两人挨着找了好久,最终决定吃川菜,叫了一份毛血旺,一份水煮牛蛙还有两碗凉粉。
十九中放寒假的头一天晚上,学校组织老师们聚餐,晚上十一点多,龚小亮接到了戴明月的电话,他喝多了,没法开车,打车回来了,下了车,挪不动道了。龚小亮本已经睡下了,挂了电话后,匆忙穿戴好下了楼。
戴明月就坐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裹紧了大衣,缩着脖子,竖着肩膀,双手插在腋下打着哆嗦。龚小亮小跑着到了他跟前,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缠到了他脖子上,戴明月一看他,嘴巴张开了,先打了个酒嗝,接着才大声说起了话。
他道:“我不冷啊,我喝了很多酒!酒能热身体啊!”
他确实喝得有些多了,一身的酒味。他还诧异地说:“你还真下来了!”
龚小亮拽了拽他的胳膊,没能把他拉起来。戴明月又沉又熏人。他的一举一动还变得很慢,他冲龚小亮眨眼睛,上下眼皮好一阵才碰到,才又撑开,他冲他笑,嘴角先是往边上扯,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扬了起来。他看人的眼神也迟迟钝钝的,说话倒很干脆:“你睡了吧?睡了还下来?”
龚小亮说:“上去吧。”
他把戴明月冻得发红的手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揽着他的腰半抱着他让他站了起来,可戴明月脚底无力,站得歪歪斜斜的,身体一大半重量全压在了龚小亮身上。龚小亮扶着他往小区里走,戴明月不禁连声夸他:“龚小亮!你对我也太好了吧!我打电话给你你就下来!”
这话才说完,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龚小亮抓下脑袋上的毛线帽扣到了戴明月头上,这一下把戴明月的眼睛给遮住了,戴明月索性把帽子拉得更低,盖住了鼻梁,他乱笑着说:“你可能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龚小亮一看他,把帽子往上拽了拽,给他端正地戴好了。戴明月的眼睛露出来了,他转动眼珠,只笑着,不说话了。
两人进了公寓楼,进了电梯,龚小亮问他:“你想吐吗?”
戴明月点了点头,竖起食指往天上指:“我忍得住。”
龚小亮把他脖子上的围巾松开了些,戴明月一瞪他,生气了:“这样就忍不住了!你系紧点!”
龚小亮哭笑不得:“你是水阀啊?”
戴明月还瞪着他,龚小亮没辙,只好把围巾重新弄紧了,这回可能太紧了,戴明月只能仰着脖子喘粗气,电梯有些慢,到了十二楼,戴明月还没跨出电梯,没忍住,头往前一伸,吐在了过道上。龚小亮赶紧把他从电梯里拉出来,开了门,先把他安置去了沙发上,解了围巾,脱了大衣,拿来个脸盆让他抱着,接着他找了些旧报纸去收拾门口的呕吐物。他没关门,时不时听到屋里传来干呕的声音,等他收拾完,进去一看,戴明月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挂在了沙发外,脸盆里干干净净。
龚小亮把戴明月的鞋子脱了,去厨房泡了杯茶,他往热茶里加了不少凉白开,拿着这杯温茶水去给戴明月。戴明月此刻恢复了些许,自己撑着沙发坐了起来,龚小亮把杯子递到他嘴边,戴明月捧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茶,看着龚小亮,不出声,默默的。
龚小亮问他:“不想吐了?”
“吐不出来。”戴明月皱起了眉头,苦着脸说,“歇会儿。”
他又躺下了,趴在了沙发上,脸冲着地上的脸盆。龚小亮把茶杯放到了茶几上,戴明月对他道:“你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
“说什么?”龚小亮揣测道,“你想让我说点能让你吐出来的东西?”
戴明月的手垂到了脸盆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那脸盆,问说:“我送你去看你妈的时候,你怎么吐了?”
“不舒服。”
“想什么不舒服?”
龚小亮说:“想到你送我去看我妈。”
戴明月说:“那我要吐,我要想什么啊?想你送我去给蓝姗扫墓?”
龚小亮自己拿起了茶杯喝茶,没接腔。戴明月翻了个身,抚着腹部说:“白搭,还是吐不出来。”
他一撇嘴角:“我要去洗澡。”
龚小亮看看他,戴明月没动,嘴上还在嘀咕:“我要去洗澡了。”
龚小亮把他的腿抱到了地上,戴明月慢腾腾地爬了起来,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叹息了声,扶着沙发起来,一看龚小亮,龚小亮说:“给你加点热水。”
他拿着茶杯去了厨房。
戴明月自己扶着墙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起来。龚小亮把冷了的茶倒了,重新泡了杯热的。水声还在持续,他点了根烟,才抽了一口,浴室里猛一声钝响,像是有重物坠地。龚小亮忙跑了过去,打开门一看,光着身子的戴明月摔在了浴缸里,两腿并着,右手软在身侧,左手揉着后腰,嘴里嘶嘶抽着凉气,他一抬头,看到龚小亮,满脸不悦,但他什么都没说。
龚小亮走过去,把花洒关了,伸出手要搀戴明月。戴明月别过脸,把花洒重新打开了。龚小亮把浴室的门关上了,找来一条浴巾,只见戴明月挪到了花洒下,把一边肩膀凑到了那数根向下喷洒的细细的水柱下。他的肩上,身上还有不少泡沫。他的右脚脚腕红了,看上去有些肿,可能崴了。
龚小亮挂好了浴巾,取下花洒,弯着腰去帮戴明月冲洗身体。戴明月抬高下巴,他就把花洒靠过去,洗他的脖子,戴明月朝自己的脚比个眼色,他就拿手拍打那些水柱,冲刷他小腿和脚上的细白泡沫。戴明月用的是柠檬薄荷味的沐浴露,清香又刺激。
戴明月的大腿上也还有泡沫。他把腿打开了。
龚小亮头一低,眼神往边上一斜,没好意思看,只听戴明月在他耳边说:“我在解决正常生理需求,现在好了,手摔疼了,没劲了。”
说罢,他重重地叹了一声。
龚小亮看了看他,戴明月背靠着浴缸坐着了,他的腿稍微弯曲了起来,那浴缸的出水口一大半被他踩在脚下,还露在外面的一小部分边上聚集着雪白的泡沫,所有的水都涌进了那些泡沫里,泡沫吸饱了水,顽固地堵着出水口。
戴明月的头发湿了,整张脸上都落着大大小小的水珠,他瞳孔的眼色因而有些深了,看人的眼神变得深邃,凶戾。他一副理直气壮地怨恨着什么的模样。
龚小亮抽了口烟,把花洒重新架好,他跪在了地上,手伸进了浴缸里。他看着戴明月,摸到了他腿间的阴//茎。
戴明月已经勃//起了,龚小亮试着揉搓了两下后,他躺在浴缸里徐徐地闭上了眼睛。龚小亮把烟塞进他嘴里,戴明月的右手好像完全使不上劲,就用左手抽烟。花洒还在往下洒水,水温适宜,浴室里暖和了起来,半身镜上全是水汽。龚小亮的手臂淋湿了,他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耳边除了水声,模模糊糊地,他还听到了些细碎的呻吟。他不由加快了手上的频率。一记低不可闻并且迅速被水声掩盖的呜咽过后,他手里一潮。戴明月射//精了。
龚小亮在花洒下洗了洗手,站起来擦干了脸和胳膊。戴明月坐了起来,他试着活动右手,脸一下就白了。龚小亮说:“别乱动了。”
他关了花洒,用浴巾擦干戴明月的身体,把他从浴缸里扶了出来,说:“去医院吧。”
戴明月说:“可能骨折了。”
他盯着龚小亮。龚小亮低下了头,动了动下巴。他去戴明月的卧室给他拿来身干净衣服,戴明月坐在马桶盖上,垂着手伸长腿,龚小亮半跪着给他穿裤子,穿袜子,然后站起来给他穿衬衣。他一颗一颗地扣衬衣扣子,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他给戴明月披上毛衣开衫,穿上大衣,拉上拉链。他领着戴明月出了浴室,在玄关给他穿鞋,帮他戴好帽子,戴好围巾,上上下下检查了遍,和他下楼打车去了医院。
戴明月的右手骨折了,打了石膏,右脚脚踝轻微扭伤,医院给他配了根拐杖,他进进出出,干什么都不方便,还好学校放假,工作上他只需要应付每周的三堂补习课。除夕恰好赶上周六,大过年的还要补课,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戴明月在周日上午加了堂课,参加周六那两堂补习的学生有的把课程挪去了周日上午,有的索性请假不来了,本来寒假还参加补课的学生就不多,不少都跟着家长出门旅游,或是串门探亲了,还往百花花园跑的学生不是住得离这里不远,就是想找个清静地方写寒假作业。一个学生不止一次和戴明月抱怨亲戚成天往他家里跑,吵得要命,根本没法写作业,还不如到他这儿来,不会的题目能和别人讨论或是直接向戴明月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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