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沉静,眼中却满是担忧。
略一沉吟,苟梁道:“飞鸽传书给钦天监刘监正,务必让他与皇帝禀明厉害,便是朝廷无法出兵救援也要把灾后赈灾所需的物资人力准备起来。另,擢令燕地的犬影,命他们务必设法取得这几县父母官和百姓的信任,在二十四日午时之前尽可能转移到安全地点。”
说着他伸手向钟诠,钟诠默契地将他抱起来快步走回书房。
苟梁将在上两个世界学到的赈灾知识融会贯通,拟了几条可行的、关系要害的赈灾及自救的条陈交给他,“送往燕地和钦天监,速度要快!”
“是,主人!”
燕地百姓千万,距离苟梁占卜到的地震时间却不足五天,如此仓促,钟诠不敢怠慢。
等他再返回书房时,苟梁正在磨墨。他的动作不急不缓,顺着一个方向研磨墨条,枯燥而重复的过程却最能静心——这是原主心态不定时的习惯。他想要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与自己割裂开,活的逍遥自在,但事到临头终究还是不忍心。
钟诠心中了然,上前轻声道:“主人,属下已经办妥。明日飞鸽必到燕地,主人莫忧心。”
苟梁点了点头,指尖沾了一点墨水尝了尝,随后加了些水稀释后继续研墨,边道:“如此便好。”
“钟家以国师之尊主太常寺,非国礼大典社稷大难不出。如今十年过去,太常寺风光不再,便连钦天监也受了牵连。那刘监正本是祖父的得意门生,与父亲兄弟相称,若非刘家底蕴深厚他怕是早被武帝迁怒贬黜出京了。虽然官帽未卸,但这些年日子想必不大好过。今次若能把握住机会——你做什么?”
钟诠忽然伸手过来,苟梁惊得避开些,瞪了他一眼。
钟诠不退,反而走进了两步,神情如常地说:“主人脸上沾了墨渍,属下为您擦净。”
如此倒显得苟梁大惊小怪一般,他哦了一声,不大情愿却也没有拒绝。
常年练剑的手,指腹长着厚厚的茧子,粗糙的手指轻轻擦着苟梁沾了墨水的嘴唇,钟诠俯身捧着苟梁的脸,神情专注,锋利的眉眼中透露出一股不自察的小心翼翼。墨渍轻易被擦去,但手指却在柔软的唇瓣流连忘返,再轻的抚摸也让淡粉色的嘴唇慢慢镀上一层红脂。
钟诠擦拭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苟梁却没有察觉到,他的身体不知何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钟诠英俊的脸庞。
依然是锐利得让人不能直视的剑眉星眸,钟诠的瞳色是很淡的浅褐色,看起来比常人更多一丝严厉和冷淡,可此时他的眼睛里除了溢满的温柔再没有其他。苟梁心跳加速,直到墨条不小心滑了手溅起点点浓墨,他才猛地回过神来,“钟诠……”
“主人,您有何吩咐?”
钟诠恭敬地将身体俯得更低,手却忘了从他脸上收回。
苟梁目光有些闪躲起来,一时竟忘了想说什么。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屋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老头气呼呼的声音异常鲜明,他忙说:“你出外看看发生了何事。”
钟诠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了一眼他沾了墨水的手。
苟梁像是被那视线烫到了一般,把手收了回来,说:“我自会清理,你去吧,莫让人冒犯了外公。”
“属下遵命。”
他出去后,苟梁迅速擦了手,摸了摸自己骚动的小心脏。
【苟梁:他好帅,我快要窒息了!嗷,正魂力的味道好浓好甜,我好想吃——然而你为什么要给我挑选这么一个坑爹的宿体!!Q w Q。】
【系统:……主人,主系统已经就此问题给过您回复,我也无能为力啊。】
【苟梁:哼,一句主神沉睡前留下的绿色通道受到不明因素的干扰就打发了我,连解决方案都没有,要你们有什么用!】
【系统:m( _ _ )m 】
钟诠很快带着老头和楼船的胖厨师回来,向苟梁说明了原委。
原来刚才苟梁吹奏问天玉箫的时候,有几只罕见的海鱼凑近楼船被船手捕获。胖厨师识货,认得这是大补的好东西连皇帝都吃不上的宝贝,便特意养了起来,打算给苟梁好好补一补身体。
不曾想老头的鼻子厉害,摸到厨房就要把那几只鱼拿去练了药喂他的火蟾蜍,胖厨师不肯,两人这才吵了起来。
比起气呼呼的老头,胖厨师可比他要委屈:“并非属下有意冒犯。方才特意询问过江前辈,他老人家炼制的那药和火蟾蜍可不是给您准备的,属下自然不能让他这么暴殄天物了。”
老头不服气地说:“你家主人补上天去,除了流几碗鼻血生几个燎泡有什么用处?再说,就你那破手艺,才是真正糟蹋好东西!”
厨师的老本行是杀人越货,厨艺并不拿手,可在船上一众大老爷们里也排的上号,是除了苟梁和钟诠之外手艺最好的人了。
只是老头挑剔得很,向来不给厨师好脸色。
苟梁顺着他的毛摸,说:“外公,您看不如这样?我命人取三分之二给您,余下的留给船上的弟兄们尝尝鲜,可好?”
老头却不答应:“留着做什么?留给这死胖子还不如趁早喂了狗。”
胖厨师敢怒不敢言。
苟梁好笑地说:“左右今日闲来无事,不如我做一顿全鱼宴孝敬外公,如何?”
原主为了李彦也学过洗手作羹汤,比起钟诠这样把东西煮熟了所有调料放一遍的手艺好了不知多少倍,当然比起苟大厨那也是幼儿园还没毕业的水平。
不过,苟梁现在腿脚不便,因此只是从旁指挥,由钟诠来动手。
好在两人配合十分默契。
当浓郁的鱼汤香味从厨房里溢出来,吃了几天胖厨师大锅饭的楼船上下顿时舌头都直了。
原本内心拒绝却又不好打击外孙的孝心的老头,吸溜着口水溜进来偷食。苟梁看他喝了鱼汤还不够,伸手祸祸尚是半成品的炸鱼块,面带微笑地说:“外公,待会儿还有更好吃的,您现在塞满肚子待会儿可怎生好?”
老头这才罢休,临走时还飞快地塞了一片鱼肉进嘴里,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了。
苟梁:好想把这老头丢尽海里喂鱼!(`皿)=凸
今天的主食是鱼肉饺子,主菜是水煮活鱼,另备香酥炸鱼,酸汤鱼片,红烧鱼块和清蒸全鱼。
在苟梁的指导下,这一桌子全鱼宴可谓色香味俱全,那海鱼甜嫩鲜美的肉质再增色几分,让人胃口大开,吃得好不快活。
怎奈苟梁正在服药养伤,被老头以不能吃辛辣油腻之物为由,不慈无耻地抢占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口粮。喝着奶白鱼汤的苟梁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把爆表的杀气露出来,生硬地继续微笑面对。
一船的大老爷们胃口奇大,狼吞虎咽不过片刻就将三大桌子的菜全吃光了,并且愉快地开始抢着舔盘子。
月光下,一身白衣的苟梁迎着海风安坐在轮椅上,目光忧郁。
回了书房,他又开始磨墨大业,那锋利的眼神恨不得把墨水当成老头一口吞了才能解恨。
他越磨越快越用力,直到系统提醒他目标就要进门来,这才猛地挺直了腰板,切换了不食人间烟火JPG,缓缓地开始磨墨。
随着钟诠推门进来,一阵浓郁的鱼肉香味钻进了苟梁的鼻子。他霍地看过来,钟诠手中托着一个托盘——鼻尖的他一下子就闻出来了,那用碗倒扣起来的三份吃食,有一碗鱼肉粥,一碟椒盐炸鱼块,还有一小碗香辣水煮鱼!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极力把喜意压了下去,一本正经地问:“何事?”
凭借钟诠的眼力又怎会没有注意到方才的细节?或者说,至始至终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苟梁,早就洞悉他的嘴馋了。
钟诠体贴地没有拆穿,只说:“主人,方才您只喝了些鱼汤和饺子,属下怕您夜里饥饿。江老说这鱼有安神静气的功效,主人多吃些,晚上若能好眠便是再好不过。”
苟梁的魂都被掀开的食物香气给勾走了,没用心听他说什么,点头嗯嗯两声,接过他递上来的筷子。
鱼粥是新煲的,炸鱼块和水煮鱼虽然量很小,但都是海鱼身上最精华肥嫩的部位,显然是在出锅前钟诠就特意给自己留的。
苟梁忍着没笑出声来,但眼睛亮晶晶的,吃得一脸幸福的模样根本欲盖弥彰。
钟诠看着他,心尖上像是有块痒痒肉被挠着,心脏一时蜷缩,一时剧烈跳动,眉眼里的锋芒消散殆尽,凝视着苟梁的目光比海上的月光还要柔软。
【叮,目标好感度更新,当前好感度:+93!】
第52章 蜜橘味的影卫攻(10)
自从苟梁揭秘海鱼的正确食用姿势后,老头就不再提起要霸占整缸鱼的话,只是一日三餐准时地假装巧遇地出现在苟梁面前提醒他应该“尽孝心”了。
楼船缓缓南下,时间跟随后退的海水急速流逝。
八月二十二日。
上京,皇宫。
御书房内已经掌灯,皇帝正看到振国将军的折子——今日是张添头七,张将军在奏折上痛哭流涕地哀求皇帝为张家主持公道,着实有些晦气。他皱着眉头,贴身太监也不敢打扰他,等皇帝放下奏折才提醒他到了晚膳时辰。
皇帝没有让他传膳而是问道:“刘不语可还在殿外?”
总管太监忙道:“回禀陛下,监正大人还在殿外跪着呢……他已跪了一天一夜,老奴送去的吃食也没碰过,滴水未沾,陛下您看……是否遣人送监正大人出宫去?”
刘监正的年纪比武帝还要大一些,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皇帝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钟越说燕地将有地动的时候他就十分不快了。
地龙翻身,是为大不祥,往往意味着君主昏庸无道。若灾情严重一点,天子就需祭天述罪,邸报通传自罪书,以安民心。
皇帝自认自己勤政爱民,还当不起“昏君”二字,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不吉之兆?
但他到底不敢轻视来自天机山钟家的预言,当即便着太子和钦天监副监携军符赶往燕地,及早调兵遣将疏散邢唐县的百姓。
可谁想圣旨刚下,钦天监的监正就上奏燕地地动并非钟越预测的那般轻巧,甚至直言:“臣得天象预警,此番燕地的灾情恐怕要绵延方圆千里,自邢唐起,燕地五郡都将受到波及。且地龙余威甚烈,其后数日仍有震动。”
纵观史书,不说大梁建国四百余年不曾有过如此程度的地震灾情,就是往上数百年都不曾见。
钦天监这话听在武帝的耳朵里,不亚于说他比前朝末代残暴昏庸的狗皇帝还不如,如何愿听?没有当场把刘监正拖出去斩了都是恩宽了。
没想到刘监正固执己见,屡次进谏无果之后,就跪了在御书房外,一副皇帝不首肯他不罢休的做派。
皇帝打从心眼里不愿意见他,更不相信他说的话。
他对刘监正的不喜是历史遗留问题,单只他师从钟国师就已经足够让他眼见心烦了。
而在前太子的身世被揭露之后,皇帝多少也察觉到当年钟家之事的隐情,心里明白是自己受了小人蒙蔽把忠心不二的钟家人推上了死路。如此一来,皇帝就更不愿意见到这个前国师的得意弟子了——每每看见他,就提醒皇帝喜当爹的事实和在钟家一案上的过失,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再则,不是他看不起刘监正,而是他的危言耸听全无说服力。
大梁国师一脉的来历众所周知,第一任国师便是天机山钟家的出族之辈,哪怕他自己才能卓卓,但家学所传怎么可能比得过天机山嫡系嫡孙?何况刘不语还只是个外姓弟子!
钟越都没有算出来的事,刘监正却班门弄斧言辞凿凿,这分明是居心叵测地找他不痛快么!
皇帝甚至怀疑刘监正是不是也知道了当年钟家灭门一事背后的隐情,故意为之,后来见他果真是拿命在死谏,才打消疑虑。
可即使是这样,皇帝也没有接纳谏言的打算。
他喝了一口茶,正吩咐贴身太监着人把碍眼的刘监正叉出宫去,就有一人匆匆入殿禀报道:“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传信——太子殿下在信都境内遇刺,受了重伤,请命折返回京!”
“什么?!”
皇帝大惊,“太子伤势如何?”
来人回道:“御林军拼死护驾,太子殿下未伤在要害,但腿骨折损,需要静养。”
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喜欢二儿子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何况他对安王的喜欢也有限,并没有将江山拱手相让的意思。不过是想考验两个儿子的心性又不甘心认老放权罢了,并非要他们其中一人赔上性命。
皇帝吩咐让人去迎接太子殿下回京,又着中书连夜拟指让安王前去燕地主持赈灾一事。
同一时间,信都城中。
装重伤的李彦心里仍有迟疑:“重辉,此去当真凶险吗?”
在他们一行人途径信都的时候,钟越突然占卜到李彦此去竟是大凶之兆,不愿他去犯险,这才自导自演出遭遇刺杀的戏码来。
被困在东宫不过短短数日,李彦的耐心却被磨耗得厉害,此时语气都带着浓浓的烦郁——若他还是从前被太子强压一头的王爷,他必不会像现在这样急躁,登高之后再跌落才真正折磨人。
他心里并不愿意就放弃这个重振旗鼓的机会,何况赈灾是个功名双赢的政绩,拱手让与安王,他心有不甘。
钟越对这一卦并不能笃定。
前几日窥探地震天机对他身体的耗损非常大,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短期内他都不能再行占卜之术了。
只是越靠近燕地,钟越心里就越不安。
钟家人的直觉往往是牵动生死的预兆,他掐指算了算,发现这份不安的源头来自于李彦——再深入下去,李彦恐怕有性命之忧。
这个结论让钟越果断地中止了和李彦前往燕地赈灾的计划。
身体的真实情况,钟越没有向李彦透露过,此时面上仍然挂着傲慢的神色,胸有成竹地说:“我何时失算过?彦郎,什么都没有性命要紧,更何况,地震过后燕地必定一片混乱,届时你要对安王动些手脚,还不容易吗?”
李彦这才宽心。
说不得,钟越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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