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山上终于清净了下来,精疲力尽的顾枕澜立刻将所有机关屏障尽数开启。他把苏临渊交给朱鸟,自己则抱着阿霁上了九层经楼。
顾枕澜就在阿霁床边打坐调息,间或有些忧愁地看上昏迷不醒的徒儿一眼。半晌,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两指轻轻抚在阿霁眉心,自言自语地说道:“傻孩子,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第27章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场闹剧打破了天机山的百年平静,而且它并没有随着始作俑者的死而尘埃落定。天机山有异宝的消息引得无数修士前赴后继,直到现在,整整五个年头过去了,山脚下的守山大阵里不知平添了多少冤魂。
天机山也渐渐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修罗场。
然而真正身处这“修罗场”当中的人,日子却过得怡然自得。
烟花三月,春光正好。一大早,多年无人问津的九重经楼前便多了一个青年。这青年生得修眉朗目,英气逼人,端的一幅朝气蓬勃的好相貌。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大白猫,此时他正不住地搔着猫下巴,力图让它安静下来。
“乖,再等一会儿,师父应该马上就要出来了。”青年低声哄着怀中的猫。
然而猫陛下似乎并不领情,它被挠得烦了,甚至还毫不客气地给了青年一爪子。青年吃痛地一缩手,那猫便司机逃离了他的“魔爪”,轻盈地落了地。
青年无奈地看着冲他舔爪子示威的大白猫,败下阵来:“算了,你还是变成人吧。”
他话音刚落,那大白猫便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裹着白色兽皮的妙龄少女。
这青年和少女,正是阿霁和他的师妹顾静翕。
今天是顾枕澜出关的日子,阿霁一大早便抱着顾静翕守在了经楼前。被扰了清梦的顾静翕十分暴躁,而死活不准她化形的师兄,则又在这暴躁成功地添上了些许不满。她这不讲道理的师兄竟对她说:“师父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你可不要吓着他。”
哪怕顾枕澜闭关之前,顾静翕只是一只灵智未开的小白虎,也是有记忆的。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师父似乎无所不能,还踩着七彩祥云救过她的命。那么,这样一个飞天遁地翻云覆雨的奇男子(……)为什么会被个美貌姑娘吓着?
阿霁好生忧愁:“我的姑奶奶哎,你看咱们天机山上,连只会说话的鸟都是公的,你说师父一出关猛地看见你,他能不吓一跳吗?”
顾静翕不满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鸟。我说你这外姓人,不准你污蔑我师父!”
阿霁这师兄做得极没威严,顾静翕一点也不怕他。自打她知道阿霁跟她不一样,没跟师父的姓之后,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并且时不时地便要炫耀一番。
阿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如果当年不是我据理力争,你现在还能嘲谁外姓人呢,团哥。
但他不可能真的跟小师妹一般见识。顾静翕化形也不过几年功夫,她当人的时间太短,并不足以让她长成个心智成熟的姑娘。
这厢他们师兄妹正掐成一团,经楼的门忽然开了。阿霁当时就不理顾静翕了,一双眼睛只顾直勾勾地往里看。不多时,经楼中走出一个风华无双的男人,正是他盼了好久的师父顾枕澜。
顾枕澜还是他闭关之前的那副模样,时光似乎在阿霁的眼中停滞了。他的师父嘴角噙着笑走到他面前,略略抬起头来:“臭小子,你都长这么高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当年的少年阿霁至少已经在个头方面超越了他的师父。阿霁心中有些满足,他都长得比师父高了,那大概也该轮到他给师父遮风挡雨了吧。
阿霁正想着,顾枕澜又转向顾静翕。他有些迟疑地看着面前的美貌少女,问道:“你是静翕?”
顾静翕俏皮地眨了眨眼:“师父,你不认识我啦?”
顾枕澜:“……”好想问一句姑娘贵姓啊。
阿霁忙把脑子不怎么清楚的师妹推到一边,事无巨细地讲述了这些年发生的事——主要是他和顾静翕的功课。顾枕澜听得直笑。顾静翕还是当年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猫,只不过换了副模样,他还得适应一段时候。
于是顾枕澜没话找话地对顾静翕道:咱们山里时候也没有怎么冷,不过这时节春寒料峭,女孩子家多穿点是应该的。”说着他瞄了眼只穿了一袭单衣的阿霁,又道:“不错,比你师兄懂得照顾自己。”
阿霁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而顾静翕则一脸不解地看着顾枕澜。她扯了扯浑身的皮草,十分嫌弃地解释道:“师父,这可不是为了保暖的。”
而后不等顾枕澜回答,她便自顾自咯咯地笑了起来:“没有毛多难看呀,我还想弄个虎皮面具戴呢,可惜师兄怎么都不肯。”
顾枕澜顿时觉得有些牙疼,他实在难以想象好好的一个姑娘脸上别出心裁蒙块虎皮该是什么样子。然而他不便头一回见面就讽刺徒弟的审美,只好装作没听见,生硬地跟阿霁转了另一个话题:“阿霁,收拾个行囊出来,我要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别露出这幅表情,又没说不带你。”
话说顾枕澜闭关的这五年,其实只研读了一本书,就在他当年发现剧情的大节点很难改变之后。他不确定阿霁的死能不能算是个关键的节点,可是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虽然他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地将主意打到了溯源卷身上而已。
因为溯源卷有个神一般的设定,若说有什么东西有可能打破剧情的桎梏,顾枕澜也只能想到它了。可惜他足足花了五年时间,也没能从它上面看到一个字。后来他翻遍了九层经楼,渐渐摸出点门道:要打开这溯源卷,光是天机山的掌门还不成,还需要用四方石祭祀。
四方石曾是天机山之物,然而如今失落已久,也不知还在不在人间。所以顾枕澜决定下山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阿霁到底少年心性,一听说要出去玩儿,立刻乐得眉开眼笑:“师父,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都需要带什么东西?我这就去准备!”
顾枕澜揉了把他的头发,嗔道:“贪玩。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带上我给你的那些保命的玩意儿。回头卖两张符咒换了银两,最好咱们明天就能启程。”
第28章
顾枕澜说到做到,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便带着阿霁和顾静翕下了山。临走前他还真抽空画了张镇宅辟邪的符咒,打算找个大户人家骗点银钱。阿霁对师父这种行为十分无语,顾枕澜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不懂。就算我等早已辟谷,可是也总是要穿衣住店的。再者出门在外总免不了舟车劳顿,有点银钱傍身能过得舒服点。”
阿霁不太理解,他们这些缩地成寸、动辄一日千里的修士为什么会有舟车劳顿的烦恼,不过他想师父说的总是对的,便真的开始思索起该如何卖符咒来。
顾枕澜带着两个弟子下山后一路往东御剑七百里,在一个小镇上落了脚。
此时距离他们下山不过两个时辰,白露未晞,正是赶路的好时候。阿霁不解地看着顾枕澜:“师父,咱们这便不走了么?”
顾枕澜一笑:“去叫匹驴来,咱们好骑着它到这镇上走一遭,趁着集市未散,将符咒卖掉——静翕,且把你身上的气息收敛一下,有你这尊大神镇着,别说是驴,豹子都要给你吓跑了。”
顾枕澜记得这小镇附近似乎有毓秀山庄的一个附属门派。考虑到他们两家这些年的恩怨情仇,顾枕澜还是从行囊中取出一点帷帽戴上,免得被人认出来,节外生枝。
阿霁的运气不太好,招了半天只找到一头野驴。于是他只好让抱着白猫的顾枕澜骑在驴上,自己则充当个牵驴的小僮。
这小镇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大山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意料之中地并不十分热闹。他们进镇子的时候集市已经快散了,但是还有不少人东西没有卖完,还在苟延残喘的挣扎着。
“这位公子,给你媳妇儿买朵花戴吧!”阿霁牵着驴还没走多久,便被一个老者莫名其妙地拉住了。阿霁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只见那老者赔笑道:“公子,你媳妇儿这么漂亮,可不该打扮得这么素净,你看我这花美不美,跟她配不配?”
阿霁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媳妇儿”,脸顿时就红了。只见顾枕澜大半张脸都被帷帽遮着,只露出个白皙的下巴尖,还真有点雌雄莫辨的意思。只不过这“媳妇儿”一点也不温良贤淑,阿霁只愣了一会儿,便被他踹了一脚。
如梦方醒的阿霁这才磕磕绊绊地连连摆手道:“不、不用了。”
卖花的老爷子“嗨”了一声,半点没将他的拒绝放在心上,继续劝他道:“公子啊,我这花又漂亮又新鲜,还很便宜。咱们做男人的啊,对自己的女人还不该大方一点么?我也不跟你多要,就十钱,这些花全都给你,你看可好?”
阿霁一脸窘迫地直摇头,顾枕澜又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接过话来低声道:“这花我们要了。”
阿霁一听脸都绿了,倒不是为了花,而是因为他的师父不知又萌生了什么恶趣味,竟真的捏着嗓子装成了女人。
顾枕澜叫阿霁拿了一串钱来,数也没数便递给了老人,又道:“老丈,我们能不能借你的摊子,也卖一点东西?”
“可以可以,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那老爷子得了这么多钱,乐得整张脸皱成了一躲老雏菊。
于是片刻后,牵驴的阿霁便坐在摊子后头,改行当起了小贩。他从怀里拿出顾枕澜早上才画好的镇宅符,轻轻放在桌上。
卖花的老人探了探头,好奇道:“公子,您这是什么东西啊?”
阿霁道:“这是符咒,镇宅辟邪用的。”而后他摆出早就排练了无数遍的那翻说辞:“我这符咒是专门从天机山上的那位仙师手中求得的,市面上万中无一,极其珍贵。那位仙师乃是一方大能,能屈尊画上一个符,那可是几辈子的机缘。”
这镇上的人似乎都挺信这个,阿霁话音刚落,他的摊子四周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没有一个人提要买的事儿,连问价的都不曾有。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张符究竟是真是假——就好像真有人能看出来似的。
最后还是那老丈说了句话:“我说,你们快请人去请员外郎啊!”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反应最机灵的一个少年撒腿就往镇中跑去。
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来到阿霁的摊位前。那人拱手对埃及施了一礼,开门见山的说道:“敝姓王,是这镇中的员外。这位公子,敢问您手上这符咒,是真有作用吗?”
阿霁笃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您来之前肯定也听说了,我这张符可是求天机上的那位仙师画的,辟邪镇宅再好不过啦。你就把它往门上一贴,便是百年的厉鬼,也近不得您的身。”
王员外又问道:“那敢问公子,您这符咒怎么卖呢?”
阿霁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一百金。”
王员外点了点头:“好,我这就遣人回去拿钱来。”
阿霁没想到他卖这符咒竟有这么顺利,倒于心不安了。他随口问了王员外一句:“怎么,您家中还真不太平啊?”
只见王员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唉,何止是不安宁啊,日子简直都快过不下去了。”
员外郎道:“我看您大概也是修行中人,修为想必不弱。公子若是肯赏脸同我去家里看上一看,在下感激不尽。”
阿霁不确定地看了顾枕澜一眼,顾枕澜却只冲着他耸了耸肩,那意思是说:你自己看着办。
阿霁见这镇中似乎哪里都不甚富裕,即便有客栈,条件也不会比一个员外家更好。若是要在这里落脚,王员外家对自己那挑剔的师父来说,应该是最舒服的选择了。于是阿霁沉吟半晌,对员外郎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便随你去看一眼。”
王员外大喜过望:“那可太好了!公子,您这边请。”
第29章
顾枕澜对阿霁的决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阿霁要去王员外家,他就乖乖骑在驴上跟着;阿霁想插手这档子闲事,他就随他高兴。左右这地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再大的事他也兜得住。
孩子么,就得撒出去历练,闯点祸也没什么要紧。要不然以后就是修为再高,也只能修成连凤楼那种绣花棒槌,没什么再大的出息了。
王员外的家是一座三进的院子,横跨两条街,在这镇子上已算得上是扎眼的气派了。这气派的院子自然坐落在小镇最繁华的地段,不过这镇子甚小,中心地带距离乱糟糟的集市也没出去二里地。
顾枕澜骑在驴上,坐得四平八稳的,一直到进了人家院子也没有下来的意思。那卖花的老汉一直跟着他们,见状对阿霁挤了挤眼睛:“公子,你媳妇这是等着你抱呢。”
阿霁一听这话,整张脸都红透了。他根本不敢回头看顾枕澜的脸色,只胡乱摆了摆手,对王员外道:“员外郎,劳烦你给我们安排个住处,我安顿好……那什么,便先跟你看一看。”
王员外却十分过意不去:“那鬼物不到晚上不会出来作祟,公子一路辛苦了,好好歇息要紧。待会儿我让人把饭菜送到您房中去。”
王家送的饭菜很不错,冒着香喷喷的俗世烟火气。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享受的模样;他看着这一桌子饭菜,忽然想起自己还是顾恒的时候,还是挺喜欢各色美食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过去都摒弃了的呢?
阿霁辟谷已久,对师父脸上的沉醉神色十分不解。顾枕澜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虽然不必食五谷杂粮,不过偶尔享受一回人间烟火,也是别样的滋味。阿霁过来,陪我吃饭”
对阿霁来说,无论是“吃饭”还是“陪顾枕澜吃饭”都是种新奇的体验。他小口尝了尝顾枕澜夹给他的鱼肉,居然真的生出了种别样的愉悦。
不过更让他愉悦的,是顾枕澜食指大动的样子。顾枕澜吃得很快,却依旧斯文,颇为赏心悦目。难怪凡人有一个词,叫做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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