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只好停下来,无奈道:“年轻人,本座对付你还用得着什么阴谋吗?你上次要不是投机取巧,又怎么能赢我半招?”
谢百年顿时面红耳赤,不说话了。
顾枕澜边走边道:“下山去吧。我囚你多年,不过是为了好玩。你若是意难平,他日等学好了本事找我寻仇也无所谓。不过阿霁救过你的命,你可不要忘了。”
顾枕澜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他没有BOSS的野心,并不想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或者活成个长生老不死。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一辈子窝在这天机山上与世无争;可是,残酷的剧情如同命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自己的结局未有定论,但是多半逃不过一死;而无辜的阿霁,是已经确定要死在师父手里了。现在他师父换了魂,定然不会丧心病狂地朝他下手,可是利剑高悬,谁知道他会不会死于别的意外?
他希望谢百年能一直记着阿霁的这份善意;他日阿霁若是落难,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天机山掌门”听起来十分风光,可是谁当谁知道。这诺大的一片山,统共只有顾枕澜和阿霁两个人类。
……漫山遍野不知道开没开灵智的飞禽走兽倒是不少。
对此,顾枕澜表示:“原来本座是个动物管理员啊。”
阿霁站得远,一脸疑惑。
顾枕澜干笑了一声:“没什么,为师闭关时走火入魔,刚才又跟那姓谢的多费口舌,阿霁扶我回去休息吧。”
顾枕澜住的地方唤作栖风阁,名字很是风雅,可实际上只是一座普通到简陋的小阁楼而已。栖风阁的一层主要用来待客——从落灰的厚度上来看,这姓顾的很可能没朋友;尖顶的二层则是个摆设用的卧房。反正以顾枕澜的修为,除了闭关就是打坐调息,“床”这玩意儿利用率可想而知。
顾枕澜一脸惨不忍睹。
阿霁一看师父的表情,赶忙一拂袖,不大的房间顷刻就变得一尘不染了。他惴惴不安地觑了顾枕澜一眼,斟词酌句地解释道:“师父,您闭关期间,弟子不敢擅入栖风阁,所以没有打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下去,似乎自觉自己这道理很有点站不住脚,干脆撩衣服跪了下去:“请师父责罚。”
顾枕澜赶紧把他拉起来:“我可没说不满意!”而后他叹了口气,又道:“从今往后我可得给你立个规矩了,咱们天机山不兴跪来拜去的——又不是上坟。”
阿霁小心翼翼地看了师父一眼,见他不像在开玩笑,这才只敢稍稍吐了半口气。顾枕澜见他神色依然紧绷,心里把那神经病原身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然后开始胡言乱语地替他找补:“为师平时对你严厉,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你……嗯,不用因为我的‘厚望’就拘着自己,那些为人师为人父的么,最大的厚望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喜乐。”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说得阿霁十分感动,觉得自己以往简直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顾枕澜十分克制地点到即止,刚好这具受伤的身体觉得愈发疲惫,他对阿霁道:“你去玩吧,为师要歇一会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青少年心理健康非一日之功。
阿霁忙扶着师父躺下,顾枕澜又吩咐了一句:“记着给我拿面镜子来,摆在我床头就是。”
阿霁忍不住问道:“做什么啊?”
可能是要修炼什么特殊的功法吧,阿霁对这些事的兴趣几乎可以用着魔来形容,不然他也断然不敢多这个嘴。
哪知他十足的勇气就换了顾枕澜一句:“当然是用来照了,毕竟为师长得这么好看。”
阿霁:“……”
半夜,顾枕澜被冻醒了。
现在正是仲夏时分,但是山间夜晚难免要凉一些。带着点寒意的山风打着旋儿钻进床帷,顾枕澜一激灵,睡意全无。
这破阁楼的窗户和墙面大大咧咧地开着数个缝隙,夜风见缝插针地钻得欢实。顾枕澜木然抽了抽嘴角:原来这“栖风阁”根本不是附庸风雅,而是名副其实!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天际。阿霁慌张地御剑而来,老远看见顾枕澜竟坐了起来,他一惊之下,撞上了栖风阁那不甚结实的窗户框子。
阿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问道:“师父,您怎么起来了,莫非……”
顾枕澜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被冻醒了,只好老神在在地一摆手,大尾巴狼似的说道:“为师料到今夜有客人,不知是哪位道友啊?”
听得阿霁愈发佩服起师父的道行来,老实应道:“是三才子。那三人不知为何,没递拜帖便趁夜上山。不想触发了雾障里的机关,这会儿被困在山脚下,一时出不来了。”
第3章
“三才子”不是三个才子,而是三才·子。云宿子、山萃子、灵修子,合的是天、地、人三才,皆为一方高手。他们出身第一大门派毓秀山庄,师承修真界的真·前辈高人泰山北斗观善真人。这位真人寿数不知凡几,修为深不可测,虽未羽化登仙,想来亦不远矣。
顾枕澜当然记得这根正苗红的三位,他们都是男主苏临渊的铁杆儿,跟现在自己这具身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他们在那个升级流小说里属于比较基础的那种助力,而他则是终极大BOSS——虽然还没写到吧。
这么想想,连剑都没想起来怎么御的顾枕澜还真是有种蜜汁自信呢。
他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放心,不足为虑。阿霁,去散了雾障,请客人到半山亭小坐。”
那三才子先是在一片雾气中被困了半宿,好不容易脱身出来,结果就只得了一间既不遮风也不挡雨的破亭子并半壶凉茶,别说主人,连待客小童的头发丝也没见着一根。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慢待?半柱香的工夫不到,年纪最轻的灵修子就已经耗光了耐性:“大哥,那姓顾的好生无礼,我看咱们不如打上山去!”
大哥云宿子垂着眼皮,不温不火地说道:“打?顾枕澜一身修为何等强横诡谲,就算师父亲至也要让他三分。况且这天机山上一步一机关,若再触发了雾障雪障的,你出的来吗?”
灵修子的声音登时低了三分,可还是不服气地争辩了一句:“那姓顾的不是传闻走火入魔了么?”
那三人一直枯坐到东方泛白时,顾枕澜方才踏着晨曦翩然而来。他的周身镀了一层金光,端的是风华无双,宛若谪仙。
看得三才子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而后云宿子一抱拳:“顾掌门,讨扰了。”
顾枕澜于装腔作势上很有心得,虽然他现在连掌门剑都不见得拔得出来,但通身的宗师气派依旧唬人得很。他漠然看了那三人一眼,敷衍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无事不登三宝殿,列位道友擅闯天机山,所为何故啊?”
云宿子倒也直白,只见他一揖及地,郑重其事地说道:“乃是为救命而来。”
顾枕澜闻言一愣,问道:“救什么东西,拿给本座看看。”
那三人都没想到顾枕澜竟然这么好说话,以至于他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全没用上。云宿子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前辈请看。”
他打开瓶口,就见一股灰雾冉冉升起,半晌也没见凝出个什么东西来。顾枕澜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两眼一抹黑,本想问“这是什么东西”,可不想太过露怯,故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改了口。
别人却都以为他是过于震惊的缘故,那三人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个眼神,云宿子叹了口气,解释道:“天机山下不过百里,有个鹿家寨,我等途径关中路过此地,忽然被一片浓烈的血气所引,一路追到那村子,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人屠戮殆尽了。”
“血气冲天,十室九空,遍地残肢,田埂都染得血红血红的。可奇怪的是,那鹿家寨遭遇如此惨剧,竟不见半分怨气。我本想拘来一两个逡巡不去的魂魄,问问缘由,也好为这里无辜乡民讨回公道,哪知一个也没有。”
说到这里,云宿子的嘴唇剧烈地抖了一抖:“前辈,地上的血还没擦干,那些冤魂根本来不及投胎,想来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时,那瓷瓶中的灰雾终于勉强成型,看上去大约是个少年模样。云宿子道:“前辈请看,这魂体已然不是一般的白色,它灰得近乎发黑,显然受伤颇重,离魂飞魄散也不远了。唉,可惜这游魂伤得神志已失,什么都问不出了。”
云宿子双手捧上瓷瓶:“还请前辈救它一命。”
一般来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再有什么深仇大恨,死了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而那些魂飞魄散的,不仅断了现世福缘,更没了世世造化,这手段因为过于恶毒,极易招来天谴。
除非在邪道中也臭名昭著的那些魂修,否则一般没人干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难道居然有个万中无一的魂修,跑到一个全是凡人的小寨去了?
云宿子见他一直出神不说话,不由得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前辈……”
顾枕澜对这个世界尚且懵懂,阿霁却明白其中利害。修行中人最忌与“魂魄之道”扯上关系,历代陨落在这上头的大能不知凡几。阿霁冷笑道:“你们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残魂硬闯天机山是什么意思?魂魄之道旁门左道,我师父再怎么博闻强识也未必就会了。‘三才子’成名多年,原来是只会强人所难的欺世盗名之辈么?”
云宿子被这少年一通抢白,十分尴尬。脾气火爆的灵修子怒道:“你这后生好生无礼,分明是我们兄弟三人放任这游魂自行游荡,这才一不留神,误入天机山。这魂体伤成这样,只剩本能,它想靠近的东西无非两种,要么能救它,要么害过它。照你的意思说来,我们不来求救,难不成要来寻仇么!”
这棒槌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番话竟像在明目张胆地暗示顾枕澜不是屠村的凶手,就是养魂的鬼修!
阿霁登时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一剑便向他刺了过去:“什么屎盆子,也敢往我师父头上扣!”
阿霁剑中自有少年意气锐不可当,可那三才子修行百年,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只见灵修子微微侧身,避开这一剑的锋芒,接着手中折扇一合,正巧夹住阿霁的剑尖。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听得“铮”的一声脆响,阿霁的佩剑便应声断做了两截!
“灵修!”
“住手!”
云宿子和顾枕澜几乎同时出声喝止,阿霁突然动手可把顾枕澜吓坏了,那记忆条读的比龟爬还慢,他现在什么功法招式都想不起来,万一起了冲突,他可护不住阿霁!
果然这种叛逆期的小崽子,谦逊有礼乖巧懂事全是表象,热血上头才是亘古不变。
顾枕澜没有注意,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龟速爬的记忆条居然往前跳了一截!
幸好三才子也不敢真的在天机山上造次,灵修子的剑被云宿子甩出好远,争辩的话也被一直没有开口的山萃子一剑鞘拍了回去。山萃子打量了阿霁好久,突然问道:“后生,你姓沈吧?”
阿霁听得一愣。
山萃子叹了口气:“十三年前,临安沈家不知招惹了什么仇人,跟如今的鹿家寨的人一样,八十三口被人屠戮殆尽,个个魂飞魄散。听闻只有个婴儿被他家大人藏起来,这才逃过一劫。灵修,你刚才那是当着矬子说短话,难怪人家要拿刀扎你。”
阿霁生硬地说道:“前辈想多了,你也说了它还是个‘婴儿’,如何记得?”
山萃子也不恼,居然还真诚地笑了:“无妨。”
说着他忽然扬起手,就见一道清气从他指尖漫出,直直没入阿霁脑中。阿霁先是一愣,继而低低地发出一声似乎强压了痛苦的呻、吟,整个人立时支撑不住地软倒下去。
顾枕澜一把抱住阿霁,脸色铁青:“你做了什么!”
山萃子十分实在:“不过故人所托,经年尘封的一道记忆而已。”
顾枕澜顿时愣住了。穿越前最后一天,他在电脑前奋笔疾书的情形犹在眼前。已经长大成/人、满面绝望的阿霁一句话唤出了他心底最深刻的梦魇:“师父,我的父母真的是您杀的么?”
真的假的?他也不知道啊!
阿霁又不是重要角色,他根本没写那么事无巨细的设定;而这具身体的记忆读了不知道有没有百分之十,他现在也想不起来从前的事。
顾枕澜气坏了,这三才子不愧是生死之交,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棒槌!这一怒之下,他浑身的真元已经无师自通地运转起来,转瞬间人便到了数里之外。三才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眼看着刚才他们所在之处,有参天古木凭空拔地而起,杀机暗藏。
云宿子瞳孔紧缩:“林障!”
第4章
血染碧云天。
宁静的院落已经变成了修罗场,一个颀长的背影伫立在血泊中央,腥风翻动着他的衣袂,有那么一时半刻,他微微侧了侧脸,从阿霁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刀削般的下巴。
对阿霁来说,尸山血海都不算什么,那个背影几乎就是噩梦的全部。
“让我看一眼,就一眼!”阿霁这样想道。
可惜事与愿违,那背影只停顿了片刻便飘然离去,而阿霁的视角附在小婴孩身上,连跟上半步都无法。
阿霁“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梦境中的血色灼得他两眼生疼,看什么都还带着点暗红的虚影,而窗边那个与梦中如出一辙的背影,一时间让噩梦与现实有些微妙地交叠起来。
真的是他么?阿霁默然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你醒了?又作什么妖,赶紧给我躺回去。”顾枕澜站在窗边一甩袖子,随手一道真元打出来把阿霁重新按回了床上。他微微侧过脸,披散的墨黑长发之间露着一个白皙的下巴尖,赏心悦目得让阿霁打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寒颤。
那道真元却是出乎意料地平和,只轻轻把他放倒在床上就退去了,仿佛悠远的记忆中最原始的温柔。阿霁定了定神,问道:“师、师父,您的伤已经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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