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是,知道溯源卷的人确实少之又少,三才子是真例外。比如那一脸茫然的苏临渊,就从未听说过这东西。他还不知道的是,在不久之后这一句话将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灵修子咄咄逼人:“你敢承认就好!既然如此,便把这逆天改命的邪物拿出来,给我们当场毁掉吧!”
即使是跟他们同气连枝的苏临渊,也很难违心地赞同灵修子这种强行令人毁掉祖传秘宝的行为,尤其是被他逼迫的还是个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的人。苏临渊简直不知道灵修子前辈又在抽什么风,他向稳重的云宿子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可云宿子这一回竟然没有选择息事宁人,而是默默同灵修子站在了一起。
苏临渊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顾枕澜冷哼了一声:“你修你的顺其自然,我修我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本是两不相干。我既然没逼着你逆天而行,你又凭什么逼我顺应你的道?何况修行这种事本身就是与天挣命,你们道门既然这么爱顺应天命,怎的一个个好几百岁了还不去死?”
灵修子气结,压根想不出要怎么反驳。云宿子将他挡在身后,沉声道:“前辈伶牙俐齿,我等自愧不如;我等也并非要强迫谁顺什么道。只不过那溯源卷来而不祥,每次出世都要引发一场血雨腥风,还请前辈顾念大义……”
“做梦。”顾枕澜轻声打断了他,随即一身威压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去,场中四人当即就冒了汗。
云宿子脸色都发紫了,居然还笑出了声:“既然前辈执迷不悟,我兄弟三人只好以卵击石了。”
第6章
顾枕澜不明白这三才子为什么对溯源卷有这么大的执念,苏临渊也不明白。他见这三人居然摆出了一副以命相搏的架势,当场就快疯了。云宿子刚说了句大实话,他们三个要跟顾枕澜拼命,那确实是以卵击石啊!
饶是苏临渊八面玲珑,也没解决过这种难题,他只有徒劳地规劝道:“三位世叔,有话好说啊!”
他的三位世叔似乎并没有“好说”的意思,云宿子对苏临渊道:“那魂体之事多谢世侄仗义执言、从中斡旋了,但这件事,就是我们与天机山的恩怨了,不便牵扯到你。临渊,你且自行离去吧,我们帮你挡着这个大魔头!”
那三才子各自一脸大义凛然,异口同声道:“我们帮你挡着这个大魔头!”
说得苏临渊好生感动……个屁。哪个用你们挡啊,他们本来马上就能平平安安下天机山了,这“大魔头”原本就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苏临渊欲哭无泪,他心想你们有恩怨为什么还要上天机山,招惹顾枕澜?现在又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就凭各位的修为,明知道有恩怨,不是更应该绕着走吗?
他就没见过作死作得这么尽职尽责的!
苏临渊的师父跟这三才子是莫逆之交,他要是这么一走了之于道义于良心都过不去,可他要是不走……似乎也不太够给那顾枕澜添菜的。
苏临渊一时间心思转了十八个弯,他发觉顾枕澜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似乎实际上要纯良得多,趁着他现在还没有发疯的迹象,如果三才子不上窜下跳地作死,他们应该还能逃过一劫。
山萃子一根筋,灵修子暴脾气,苏临渊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看起来最通情达理的云宿子身上。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世叔,今日之事我绝无临阵脱逃的道理。只不过有句话我必须问在前头,死也要死得明白。”
云宿子微微颔首道:“你说。”
苏临渊问道:“您为什么一定要毁掉天机山的祖传之物?”
顾枕澜讽刺地笑了笑:“是啊,本座也想知道呢。”
云宿子看了他一眼:“我刚才说了,溯源卷生而不祥,窥视天道,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此物每次出世,都要带来一场人间浩劫。我门中先祖为毁掉这邪物牺牲良多,终究饮恨。到了我们这一辈,师兄弟们寻找多年,方得踪迹。今日我们就是以身殉道,也不敢不尊祖训。”
顾枕澜一挑眉:“原来还有你们这种以毁人传承为祖训的名门正派,本座今日算是见识了。我看你们跟那凡间那些掘人坟墓的摸金校尉比起来,也高明不到哪去。殉道?哼,说得好听,你这分明叫找死。”
苏临渊急得一头汗:“那毕竟只是传闻,据我所知,人间约摸有两千年没有过什么亡族灭种的大灾了,前辈焉知不是误传?”
灵修子怒道:“小子,你怎敢说我门中祖训是误传?你回去问问你师父,再来妄言!”
顾枕澜冷笑一声:“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苏公子,本座奉劝你一句,少跟蠢货交朋友,以免哪天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我看他们与我天机山的所谓恩怨,你也不必搅和进来了。阿霁,送苏公子下山。”
云宿子总算跟顾枕澜意见相同了一回:“是啊,你不必卷进来。”
苏临渊一咬牙:“多谢前辈好意,可我不能就这么走。”
顾枕澜一愣,随即大笑:“别傻了,你当你这几位世叔安的什么好心?他们带着个受损的魂魄上山是为了试探我,而你,大约是为了寻访你师弟的踪迹吧?他们将谢百年的行踪透露给你,怎么没告诉你几天前他已经下山去了?”
“他们半真半假地哄你上山,不过是为了见证溯源卷的存在。云宿,本座说得是也不是?”
云宿子脸色十分难看地点了点头。
顾枕澜微微颔首:“然后你们如愿就死,苏临渊死里逃生,全天下自然就都知道那宝物在我天机山上,从此以后,嘿嘿,怀璧其罪,我天机山就再没有宁日了。”
他说着轻轻击掌三声:“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可你们怎的不想想,我这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若是抵死不认呢?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连你们的小友一同打死了呢?”
灵修子怒道:“无耻!”
顾枕澜嗤笑一声:“自愧不如。”
云宿子疲惫地摇了摇头:“顾掌门与我等走得虽不是一条道,可向来言出必践,也不会滥杀无辜。”
顾枕澜有些惊讶:“哟,原来本座在你们心中形象这么光辉呢?算了,被你们这慷他人之慨、殉他人之命的名门正派高看一眼,可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放心吧,我说到做到,这后生我放,那魂体我救,至于你们,一起上吧。”
顾枕澜倒不是真的目中无人,只不过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状况不太好,恐怕支撑不了很长时间。更要命的是,他脑子里那倒霉的记忆条直到现在也没读完,真要打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发挥出五成功力。
云宿子面色肃然:“结阵!”
三才子各占了一角,默契地将顾枕澜团团围在中间,各自面前悬着七道若有实体的剑气。这是他们赖以成名的三才阵,打磨多年,少有败绩。
顾枕澜将腰间那摆设用的掌门剑往阿霁怀里一扔,并指如刀在空气中一划,便从眉心缓缓浮现出一道红痕。
那痕迹愈发深刻,似有某种磅礴的力量呼之欲出。
灵修子毫不客气,一扬手,他身前的七道剑气便直指顾枕澜,将他全身要害几乎都笼罩在了其中。与此同时,山萃子和灵修子一左一右地封住了顾枕澜的所有退路。
顾振南冷哼一声,抬手一挡,两方强大的真元轰然相撞,整个栖风阁里顷刻间便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三才子配合默契,将阵法布得密不透风,苏临渊自然插不上手。他索性后退一步,祭出剑鞘化作一封屏障,将自己和少年阿霁皆笼罩在其中。此时,三才子的第二剑已然雷霆般地从天而降,阵中的顾枕澜毫发无伤,倒是阵外苏临渊好不容易撑起的屏障应声碎裂。
苏临渊尴尬地对阿霁一笑道:“学艺不精,让你见笑啦!”
阿霁胡乱点了点头,其实很可能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阿霁死死盯着阵中的一举一动,无暇他顾。可他功力尚浅,看了许久除了“惊心动魄”外,什么都没看出来。
阿霁病急乱投医,逮着身边的人便紧张地问道:“苏公子,你看他们谁能赢?”
阿霁这话一出口,便发觉自己问错了人。他希望自己的师父赢,这苏公子当然也会希望三才子赢。不过苏临渊倒没在意,他诚恳地叹了口气道:“你不必担心,这阵法看着厉害,可是令师修为更高,再来十个想必都能应对自如。我才该担心呢。”
苏临渊说得太过诚恳,阿霁顿时信了。他眼睛一亮,想起师傅的吩咐,便道:“我都忘了。苏公子,我还没送你下山呢。”
苏临渊苦笑一声:“我不能走。”
阿霁眨眨眼:“为什么啊?刚才我师父说的你都听到了,这三个人约你上天机山,可没想过你的死活。”
说到这一点,苏临渊其实也有点介意。可不管三才子的道理有多匪夷所思,都还占着一个“义”字,他是万万不能退缩的。而阿霁从小跟着顾枕澜长大,想来是不会理解的。他也懒得解释,只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却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阿霁沉默了一下,随即想到若是今日他自己同这位苏公子易地而处,劣势的一方是自己的师父,他也断然不可能先行离开。这么一想,阿霁便感同身受起来,再不提让苏临渊离开的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阵中的形势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顾枕澜一力降十会,一剑刺中山萃子。强横的剑气几乎将山萃子打了个对穿,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摔出老远,大概受伤不轻。这么一来,三才阵少了一环,剩下的两个人终于难以为继。
云宿子一咬牙:“临渊,不走便来帮忙!”
这才勉强拼上阵法。
可是,苏临渊的修为赶不上山萃子,默契就更别提了,阵法的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再破一回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云宿子的站位恰好在阿霁的正前方。
然后这大义凛然的顶尖高手目光一闪,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只见云宿子出手如电,将手边仅剩的三道剑气尽数打出,却不是冲着顾枕澜,而是他身后好无防备的少年阿霁。
阿霁就算天纵奇才,打胎里就开始修炼,也绝无可能挡得住这迅疾如闪电般的一击。
顾枕澜目眦尽裂:“你怎么敢!”
第7章
云宿子居然肯放下身段干出这种事来,可见是已经把脸面置之度外了。阿霁身边只有一把他拔都拔不出来的掌门剑,三道剑气尽数落在面前,无法抵挡。
——谁能想到竟有人敢在天机山上、在顾枕澜眼皮底下,偷袭他的弟子呢?
云宿子以快剑成名,再加上出其不意,要在他那三道剑气下救阿霁,大概得是走火入魔之前全盛的顾枕澜才行。顾枕澜咬了咬牙,拼着后背空门大开,不管不顾地飞掠过去。
他身后的灵修子来不及撤回的一剑,就在这时穿透了他的后心。
顾枕澜背后的衣服顷刻被血染红了,而灵修子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看几步外的顾枕澜,再看看自己掌中的剑,扭头对苏临渊问道:“世侄,你方才可看清了,我真的打伤了顾枕澜吗?”
苏临渊好像已经完全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根本没听见灵修子的话。
再看云宿子,已经无暇他顾。他用尽全力操纵着三道剑气,看那模样好像是执意要阿霁的命不可。
苏临渊剑尖垂地,愕然叫道:“世叔!您这是干什么?”
眼看着这三剑避无可避,阿霁却依旧不愿坐以待毙。他用手中拔不出鞘的掌门剑对准最当中的一道剑气,在它离自己的心脏还有两指远时,拼尽全力将它击偏了既定轨迹。所幸阿霁的身板还没长开,稍稍矮了矮身那剑气便看看划过他的颈侧,“轰”地将他身后的墙击穿了一个大洞。
最致命的一剑虽然被他躲了过去,可还远远没到掉以轻心的时候。余下的两道剑气转瞬即至,眼看着就要一左一右将他钉在地上。
阿霁却已经没办法了。他入门才不过三年,竭尽全力能破云宿子一道剑气,靠的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天资和苦修不辍的努力。
不过应该不会死了,阿霁这样想道,但是一定会很疼的。
他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阿霁小心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师父一个血淋淋的后背。
剩下的那两道剑气,一道划破了顾枕澜的左臂,另一道则被他以暴虐的真元弹开,炸掉了栖风阁的半面墙。
顾枕澜后心和左臂的伤都不轻,完好的一只右手却丝毫没松懈,反手一掌拍在云宿子的左肩上。若不是他现在功力受损,只怕云宿子立时就要毙命于他掌下。
饶是如此,云宿子也伤得不轻。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尤其是左臂,使不上一点力气,看样子可能是不中用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耽误他继续作死;云宿子居然趁着顾枕澜不备,再次悍然出手!
阿霁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容不得他反应,人已经落在了云宿子的手中。
灵修子跟苏临渊面面相觑,顾枕澜惊怒交加。
只见云宿子赖以成名立身的快剑,就抵在少年阿霁脆弱的脖劲上。想来他只要轻轻一动,阿霁立时就会身首异处。
顾枕澜就是再快,也救他不得了。
顾枕澜投鼠忌器,站在原地没有动,可一张嘴却例行不饶人。他冷冷地看着云宿子,道:“你三才子成名多年,在你们正道中大概也称得上‘德高望重’了。可你看看自己的行径!挟持我天机山未出师的小弟子,好一个名门正派!”
同为“名门正派”的苏临渊就站在不远处,显然并未觉得与有荣焉。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叔横空出世百余年,一向光明磊落,谁不赞您一句谦谦君子。博个好名声何其艰难,您何不爱惜羽毛?”
苏临渊这话说得虽然婉转,可是意味不可谓不重。然而,就连护短成性脾气火爆的灵修子都没有出言反驳。云宿子却不在意,反倒笑了:“我兄弟三人死不足惜,名声更加不算什么,世侄,你这是着相了。”
苏临渊:“……”
顾枕澜面沉似水:“你倒是会大义凛然,既然如此,你倒是放开我家阿霁,有什么本事冲本座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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