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一打照面,均是一愣。顾枕澜先反应了过来,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陆道友。”
对方更加冷淡得克制:“顾掌门。”
来者乃是毓秀山庄陆西城,除了三才子的死之外,跟顾枕澜没别的过节。
不过顾枕澜倒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毓秀山庄这么大,师兄弟间的关系有远有近,这个陆西城跟那三才子大概属于不怎么亲密的那种。要不连凤楼当着他的面杀山萃子,陆西城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继续同他交好?
他们相互敷衍地应付过礼节,便打算告辞。可就在这时,陆西城旁边那人却拖着长音地开口道:“这位便是天机山掌门了?陆师弟,你都不给我引荐引荐么?”
顾枕澜淡淡扫了那人一眼。如果说陆西城的态度只是疏离的话,那么这一位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顾枕澜可不打算结交一个一开始就怀着敌意的人,因此陆西城尚未开口,他便断然拒绝了:“引荐就不必了,本座不爱交朋友。”
顿时,空气尴尬得都要凝固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这位掌门好大的架子。”
顾枕澜反唇相讥:“不敢,比不上足下妄自尊大。”
眼看着这两个炮仗两句话就要说得剑拔弩张,陆西城赶紧拦在当中,对那人道:“裴师兄,咱们是来拜访凤楼的。”
那位裴师兄一脸不屑,动也没动。
陆西城的眉头都要拧成个疙瘩了。
房中,苏临渊悄悄放下帘子,有些忧心地对连凤楼道:“前辈,他们话不投机,弄不好就要动手了,您不去看看么?”
连凤楼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什么?裴东行要是叫顾枕澜打伤了,我就不用见他了。”
苏临渊哭笑不得:“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师叔好歹也是观善真人的弟子啊。再说陆师叔正为难呢,裴师叔若是当真跟顾掌门动了手,他可是赶鸭子上架也得帮了。”
连凤楼跟陆西城倒是实打实地交好的,他略一思忖,想出个十分耿直的馊主意:“那你便去请陆西城进来,再告诉裴东行,要打架滚出去,莫要扰人清静。”
苏临渊:“……”
连凤楼自以为此计绝妙:“等他们打完了,我再叫西城告辞。”
苏临渊只好先在脑海里替他师父善了个后,以最大限度贴合连凤楼的意思为前提,想了个最有可能皆大欢喜的说辞。这些年他做这些事也算得心应手了,在走到陆西城面前时,他已想好了对策。苏临渊对他施了一礼:“陆师叔,前辈有请。”
他这样一说,陆西城是一定会赶紧跟他进去的。裴东行只要不傻,也会顺坡下驴卖连凤楼这个面子。顾枕澜不是个好事之人,这么一来,两方就铁定打不起来了。而他并没有邀请裴东行,也不算违背连凤楼的意思。
可是,常在河边走,总有一天要落水。
陆西城虽然对苏临渊缠着连凤楼十分不满,不过他看得懂这台阶并且十分乐意接,二话不说就要跟着苏临渊进去。
裴东行却不。他应付连凤楼尚且勉强,更不会将个弃徒放在眼里。裴东行连嫌恶都懒得掩饰,不屑道:“滚开。”
陆西城心里哀叹一声,无奈道:“裴师兄……”
裴东行利索地打断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早与这姓顾的交好,师弟们的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既然撞到了我手里,我焉能白白放他走!”
说着,他也不理顾枕澜了,拔剑直指苏临渊。
苏临渊万万没想到他劝架不成反倒惹了一身腥。不过他也不怕裴东行;他这些年修为增长不少,若是勉力一战也不见得就会输。
连凤楼一直在房中看着,他见那姓裴的好不知礼,不由得勃然大怒。一眨眼的功夫,连凤楼人已到了院中。他并指如刀,毫不客气地撞开了指着苏临渊的剑尖,冷笑道:“裴东行,我就知道你这藏头露尾的黄鼠狼,果然没安好心!”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连凤楼这一句话, 一举多得地将在场众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全都骂了进去。裴东行勃然大怒,陆西城头痛欲裂,苏临渊则是一脸麻木,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顾枕澜对他们的窝里斗并不感兴趣,耸耸肩就要着带阿霁离开。裴东行却毫不客气地掷出剑鞘,颤颤巍巍地钉在了门框上:“姓顾的, 你杀了我三个师弟,难道就想这么算了?”
顾枕澜笑了,他眨了眨眼, 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道友,你今日究竟是要解决哪一边啊?贪多嚼不烂可不好,何况以我看来,你这修为也不甚高明, 可能既打不过我,也不是连凤楼的对手。”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裴东行的痛处, 他看起来气坏了,要不是陆西城拼命拦着,他可能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将顾枕澜碎尸万段。
……虽然他并不可能做到。
一时间,这院子里认真要打架的, 想息事宁人的,以及致力于拱火的,乱成了一锅粥。陆西城头痛欲裂,心道他一定是命不好, 闭关好几年没出毓秀山庄,一出门净碰上难缠的角色。
混战一触即发之时,凤岐山的上空忽然响起了尖锐又急促的蜂鸣声。
若是叶家的常客,一定听得出这警报正是最急迫的那一种。陆西城却因此松了口气,在他眼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会比他这个不怎么交好的师兄更加棘手的了。
下一刻,院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有些眼生的叶家弟子气喘吁吁地对他们道:“各位贵客,望即刻往正堂去一趟,家主有要事相商。”
叶家的客人们熙熙攘攘地将诺大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的。顾枕澜他们赶到的时候,叶家老爷子已经在那等候了。叶龟龄须发皆白,一身的仙风道骨,只不过他现在满脸焦躁,竟是有些与他极不相称的六神无主。
顾枕澜和苏临渊对视了一眼,神色间渐渐有些凝重了。
此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叶老爷子冲着人群中包括顾枕澜、连凤楼在内的几人遥遥致意过,再对大伙儿拱了拱手:“仓促间将大家请到这儿来,实在无礼。只不过事出突然,老朽也是无可奈何,还望诸位海涵。”
要说在场众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叶家遣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便将他们叫来,确实是有些失礼。只不过叶龟龄的身份更加贵重,他既肯先放低身段,这些人自然不能不加倍地还回来。
一时间,“叶老客气了”、“折杀晚辈了”、乃至“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在大堂之中响彻不绝。叶龟龄自是又好一番感谢,待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他方说出了实情。
说来叶家此番广邀宾客,乃是为了叶龟龄的宝贝孙子叶鹤年大婚之事。叶鹤年年方百来岁,遇见个情投意合的道侣,叶龟龄便恨不得昭告天下。哪知乐极生悲,此番出事的,正是这叶鹤年。
难怪叶龟龄焦急之下,连身份都顾不得了。
原来,叶鹤年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身边那些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的朋友们,纷纷聚在他身边瞎凑热闹。叶鹤年本就随和,心情大好时更好说话,出事的那一晚他正好被人叫去请“仙人宴”。
说到这“仙人宴”,与凡人吃的宴席又略有些不同。不仅有美酒佳肴,更有些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灵丹妙药,因此所费着实不菲。不过叶家家大业大,又只有叶鹤年一个少主,普通修士等闲消受不起的“仙人宴”,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起初一干人等只是规规矩矩地喝酒玩乐,后来酒过三巡,这些平时不怎么碰酒的年轻修士就有些醉了。有一位平素就爱放浪形骸的,不知从哪弄来了些凡人歌姬助兴,这下,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顿时就惹得叶少爷不乐意了。
叶鹤年目下无尘,对道侣抱的是忠贞不二的心,哪容得这等事?他当场跟那个“朋友”翻了脸,被诸人好一番哄劝,才平息了下来。
歌姬自是留不住了,众人更因为这事大为扫兴,不多久便散场了。
叶鹤年回到叶家时人还好好的,可到了半夜,他忽然就出了事。
叶鹤年这事出得十分低调,乃是在睡梦中气息渐弱,魂魄出窍。这本来没什么,可问题是有人在他身上放了魂蛊,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吃他脱离了肉身的三魂七魄呢。
叶龟龄叹道:“我那孙儿一向喜静,大婚前夜又要跟道侣分房睡,真要被那邪物吃了魂魄,到明日一早再被人发觉,那可真是回天乏术了。”
人群中便有人奉承道:“这等雕虫小技,自是瞒不过叶老的。”
叶龟龄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非也,此事本来天衣无缝。只是鹤年小的时候,先天不足、魂魄不稳,是以在他房里,向来就摆着安魂的阵法。亏得如此才拖延了时间,叫我觉出了异常。唉,饶是如此,他也已被那魂蛊吞下了胎光,命悬一线。”
胎光主生命,少了是件挺要紧的事。若是找得回来还好,归位之后静养些时日便无妨了;可若是找不回来,人就只能吊着一口气,只比死人新鲜热乎些罢了。
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下这种毒手?一时间群情激奋,有不少人都嚷嚷着要找出凶手,替叶鹤年报仇,给叶家出气。
叶老爷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道:“此事是谁做的,我心中已大概有数;待鹤年醒来,自行处置便是。我今日请诸位前来,乃是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忙道不敢。
叶龟龄吁了口气,赧然道:“此事有些凶险,我且一说,诸君听听便是。离凤岐山三百里处,有一处魂修的地宫,步步机关。据说那魂修的死后,在棺中放了一颗引魂丹。要救鹤年,不得不用到此物。”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道:“按说此事本不该劳烦诸位,可是叶家的长老们全都耗在了鹤年的定魂阵上。若是哪位高义,愿意将它取来,叶家感激不尽。”
没有人不知道叶家的“感激不尽”意味着什么;可是也没有人不知道,那处魂修地宫是如何凶险。虽说富贵险中求,可是求得来的富贵,也得有命享才行。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默了,正堂中鸦雀无声。
这情形虽在叶龟龄意料之中,可他也难免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顾枕澜平静地说道:“我倒可以一试。”
顾枕澜此次前来,本就有求于叶家;能帮上他们这忙自然再好不过。他心里有分寸,不会勉强;若是最后实在拿不到引魂丹,也能全身而退。
叶龟龄一见是他,顿时眼前一亮。他对这晚辈一揖及地,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感激不尽。”
连凤楼也不甘落后:“我也去。”
他是自刚才起就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只是碍于苏临渊一直拼命拉着他,以防他一时冲动。顾枕澜这一说话,苏临渊被吸引了些许注意力,被他十分敏锐地钻了空子。
连凤楼除了修行,就剩喜欢挑战各种鲜有人至的秘境,这是他漫长而枯燥的修士生涯中唯一的调剂。只不过这爱好有点冒险,很可能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
他话已经说出来了,苏临渊自然不可能叫他食言,只好道:“那我要跟前辈一道。”
却说连凤楼这一发声,一向爱与他争强斗胜的裴东行立刻就坐不住了。他顿时表示自己也要去,并挑衅地看了连凤楼一眼。陆西城恨不得掐死他这个不省心的师兄,因为他出门之前,观善真人一再叫他们“相互照应”。若是裴东行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他师父必要怪罪。
于是跟裴东行拴在一条绳子上头的陆蚂蚱,也就不得不跟着了。
不说顾枕澜和连凤楼,就是裴东行的修为在这些宾客里都是拔尖儿的。而苏临渊虽然年纪尚轻,但后起之秀的名声由来已久。叶龟龄大喜过望,连忙亲自将他们请进内堂。再三感激之后,他又详细地跟他们说了种种法门。几人回去各自收拾法宝家什,约定两个时辰后出发。
当然了,如果叶老爷子知道这几位高手各怀心思,聚在一处不知是相互帮衬多些、还是难免相互扯后腿,恐怕就不会这么乐观了。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魂修名唤杜九封, 百余年前,乃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此人据说修为高深、心思缜密、为人歹毒,在他修为最鼎盛的时候,人人谈之色变。
然而,就像所有恶贯满盈的人一样,报应来得只有早些和晚些的分别。当年杜九封被观善真人和叶龟龄纠集了一帮正道修士讨伐,最后寡不敌众, 还被自己养的魂鬼反噬,死在他炼制魂魄用的地宫里。
杜九峰虽然死了已有百余年,可那地宫却一直没人能够破开。没有人知道那里面陈列了多少尸体、埋葬了多少冤魂。那些无人超度的魂魄, 也许会生生世世地与他们的仇人纠缠下去。
魂修杜九封的地宫乃是凤岐山周边的一处禁地,早年也有擅入者,但是十有八九都是有去无回。杜九封生前活动范围颇广,所以以那地宫为中心辐射开来, 周围十余里都有他遗留下来的东西,不少过来捡漏的, 大多有惊无险。叶鹤年身上的那只魂蛊,应该就是某个人从那地方得来的。
但愿那引魂丹流落在地宫外头,让他们也捡个漏;退一步讲,也千万不要被那大魔头带进了棺材里。
这是所有人临出发前唯一的共同希望。
杜九封的地宫坐落在一片晦暗的森林里。潮湿、阴森、弥漫着透骨的恶毒寒意。树枝上垂下缠人的藤蔓, 脚下随处可见盘根错节的根须,果然是处处都与那大魔头的身份相合。
他们临走之前,叶龟龄给了他们一人一只乌突突的琉璃球。据说这东西在靠近引魂丹的地方会自行发光。自打他们踏入这森林的第一步,顾枕澜就掏出了自己的那只,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这林子实在太大了,要找一颗小小的引魂丹谈何容易。他们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半晌,苏临渊皱着眉头道:“顾前辈,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咱们不如索性趁着此地还并非十分凶险,暂且分头行动,可好?”
顾枕澜认为苏临渊的话十分有道理,他微微颔首,对余下五人问道:“列位可有什么意见?”
阿霁自然听他的;连凤楼喜好单打独斗,也没意见;而陆西城巴不得将裴东行与顾连二人分开,以免他那师兄又不分场合地多生事端。
“那就这么定了。”顾枕澜道。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联络用的烟花,分别交到几个人手里:“咱们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头去找,若是谁先找到了引魂丹或是遇见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将这个点上。剩下的人不论在哪,立即赶过去。若是到最后,咱们谁也没找着,那就约在地宫的入口会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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