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征睡醒了,看着还在噩梦中挣扎的胡彦,脸色带着不一样的红,再探探额头,胡彦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底。
不多时,在门口站岗的随从急忙忙地来敲门,说是从其他县传来了信,那害死人的瘟疫在其他县扩散开了。
元征让随从先去按丁甬的办法给其他县的百姓治病和消毒,又让人喊了丁甬来。
丁大夫一把半老的骨头也经不起这几天的折腾,得到下人找他的消息心间一刻有些上不来气。
胡彦的脸烧的酡红,丁甬看见他的时候便在心里暗自感叹大事不妙。
果然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额头烫的都能做熟汤面了。
元征游走在暴躁的边缘,:拍了拍床沿,“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娇妻躺在床上像是染了病,他的百姓现在不知道因为这个瘟疫死了多少,他却束手无策,这种入赘深渊又不能自救的感觉,让元征感到窒息。
丁甬昨天刚检查了清水河的水样,银针已经测不出毒来。怎的王妃又病倒了。
况且,目前的状况有些失控,他的手心夹着湿厚的虚汗那来势汹汹的瘟疫正以不可计量的速度传播,到底要怎样才能阻止这丧心病狂的瘟疫……
胡彦说了一顿胡话,元征也没能听清他说的什么,这个时候,胡员外也着急了。
他的发妻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现在胡彦像是也要染了病。
贱妾也活不长了,只剩下两个在外不知道怎么样的胡秀兄妹,急得他坐立不安,却又不敢去胡彦跟前打扰。
下人煎了药很快送过来,元征顾不得这药到底能不能就胡彦的命,端着碗一节就要往胡彦碗里送。
烧糊涂了的胡彦被元征硬灌了半碗苦药,这会嗓子里憋着气不停地咳嗽起来,元征才稍稍等了等他。
哭苦到肝颤的胡彦这才反应过来,他呆呆的看着元征,“我…我染上瘟疫了?” 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胡彦的唇肉都是发抖的。
元征端着药碗的手也有些不稳了,丁甬过来看了看,除了发烧,其他症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也不敢十分地确定。
胡彦瞧他不说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猛然的溢出眼眶,他这就要死了吗?
忽地,又意识到后果,打开元征的药碗钻进被子里,头都盖的严严实实的。
盛着苦药汁的瓷碗脱了元征的大手,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碎成好几片大大的瓷片,惨咋着些细小的楞渣,黑苦的药汁顺着缝隙留到青灰的地上。
还未等元征说话,被窝里的胡彦便朝他吼道:“你快出去!我就要死了!”
元征回想起自己刚上战场时,看到木箭射穿敌人的脖子,冒出新鲜的血液在他眼前。
连他稚嫩的脸上都沾了些从那人脖子里迸发出来的血珠,他害怕极了,担心下一刻自己也会被一只突如其来的箭飞快地射穿脖颈。
然而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怕任何与死亡沾边的东西了。
元征回过神看着胡彦,胡彦方才说他自己就要死了,元征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心地攥紧,再恶劣的撕扯。
“不,不,过寒,你说什么呢,别胡说……” 他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抱住在被窝里大哭的胡彦。
胡彦害怕的很,他怕死,他就是怕死,老管家没了,他也要没了。
染上病之后身体会长满疙瘩,慢慢地,那恶心的疙瘩会变成满目疮痍,他怕自己变成那样。
元征曾经说他受了上天的垂爱才长得如此好看的,他见不得自己变成一个浑身烂肉的废人,元征更不能看见那样的他。
“唔……” 胡彦在被窝里乱蹬,他不要元征碰他,“这个病会传染的,元征,你快走吧…”脸底下的床铺已经被他哭湿了,身上的元征纹丝不动,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身上,疼在他心里。
“不会的,丁甬给你看过了,” 元征的脸冷到了极致,声音也是他最能够压制住的冷静,这话,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自己信的,“你只是疲劳过度,并没有得病,过寒……”
胡彦连后脑勺都给他看,只是一味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腿蹬不懂了,胳膊被元征桎梏着。
他闷在被子里,不给自己一点见光的机会,“我什么时候死啊?” 柔软的床褥被胡彦哭的能拧出水来,他近乎绝望地和元征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从被子里发出来的声音沉闷不已,像是被人掐住脖子。
胡尚从厨子送来了粥便一直徘徊在胡彦他们厢房外,听见里面摔碗的动静也没敢进来,直到胡彦开始哭闹,他才硬着头皮进去,连带着两个婢女。
守在门口的随从给胡彦打开门,也分分注目在屋内。
元征一直抱着被子里的胡彦,胡尚被婢女搀扶着进来他也没空子搭理,只是想要尽快的安抚胡彦,“你不会有事的,过寒,你不会死的,相信我……”
胡彦哭都不想哭了,被子里的空气就那么一点,他现在有些吸不上气来,可是又坚决着不想钻出被子。声音沉闷又小声,“你快走吧,元征,我不想让你也得病。”
元征接近三十几年的镇定自若都在这一刻如高山般崩塌,提高了声音朝看着他们的胡尚等人大喊,“把丁甬带过来!”
丁甬刚收到了乾州城给他传来的书信,还没来得及打开看,便被疾跑着来喊他的随从拉走了,手里还攥着从信鸽的腿上抽出来的纸条。
胡彦住的厢房乱成了一锅粥,胡彦气都喘不过来气,还要和元征“吵架”,床外边的胡尚一干人像看好戏一般傻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幸灾乐祸。
丁甬跑进来就知道情况不妙了,胡彦又在被子里挣扎着,像条闹海的小白龙,元征死死的抱在上面,看到他之后冲着他咆哮,“快给我想办法!本王现在就要解药!要不然你先去死!”
☆、还是活着好
丁甬在王府四十多年也没见过元征这样暴躁,他来不及放好手里的书信,疾步走到床前,看着纠缠在床上的元征,还有被子底下的胡彦。
“王妃,您快出来,憋在被子里要憋出些毛病了……” 丁甬极其无奈地看着高高鼓起的被窝。
元征手腕上的青筋暴起,印堂悬针,一张脸又黑又红。一心怕死还怕传染给元征的胡彦哪会听他的话,只能躲在被子里呜呜的哭。
元征在被子上面听的真切,他心疼胡彦,想让他出来喘口气,可是胡彦宁愿憋死在里面都不肯面对他。
“过寒,没有染病,相信我。” 元征又向他保证一遍,听着被子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咬牙切齿的又朝丁甬大吼,“把本王说的话当耳边风么!快给他治病!”
丁甬额头上的皱纹都要弯到眼角下面去了,“王爷,那劳烦您先松开王妃呀……”
“松开?” 元征看着丁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本王凭什么松开他!”
胆战心惊的丁大夫看着红了双眼的定王爷,心里有一百个正当的理由也说不出来,只好在胡彦身上下手,“王妃,您先让王爷从您身上下去可好?让老夫我好给你治病。”
元征刚才还气冲冲的,这会儿也觉得自己碍事了,嘴趴到被筒前,“过寒,为夫现在松开你,丁甬立刻就能治好你的病了……”
胡彦连元征靠近一点点都不行,生怕一个大喘气就让他染上病了,后脑勺用力往后仰,直接磕在了元征硬挺的鼻子上,撞得元征鼻峰发疼,丁甬见了连忙低呼,元征像是感觉不到疼,“我这就松开你,你出来喘口气。”
身上的压制很快轻松了,胡彦还是不肯出来,吸了吸鼻子,“你出去,去门外面!”
这个“你”毫无疑问,站在桌子旁边的胡尚惊心动魄地看着他的大儿子和定王的你来我往,生怕胡彦哪一句说恼了元征,直接撒手走人,却没想到元征在胡彦面前竟这样万般忍让。
“过寒,我已经在……”
“你出去啊!要不然我就憋死在里面!”
几个下人头都要扎在地上,又听见元征求饶道:“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你让丁甬给你看病……”
“你快出去啊!” 被子里的胡彦怒吼。
胡尚一双眯缝着的眼瞪得老大,就这么看着元征乖乖的走了出去,脸上带着不舍与担心,面色重重。
听见关门声,胡彦才慢慢的从被筒里只露出眼睛,确定元征真的出去之后了才露出脸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又朝看着他的胡尚命令,“你们也出去!”
“……好,好,我出去……” 胡员外不像元征,立刻便被人扶着走出去了。
丁甬这样看着胡彦大喘气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手里攥着的书信,他展开纸条,上面是他摆脱一位挚友参找的条目,丁甬看完,颜色露喜,心中茅塞顿开,总算只有了一线希望,“王妃,您有救了!”
胡彦不肯让元征进屋,丁甬已经攥着书信回了偏厢房研究方子,不出明天,就能配出治愈瘟病的解药。
任凭元征怎样和胡彦解释,胡彦就是不肯相信他不会传染给元征,即使前几日他还敢接近木屋里已经病入膏肓的老管家。
是夜,被娇妻赶出卧房的定王爷依旧不肯去新收拾出来的厢房睡觉,站在胡彦的窗阖下。
以他的身手,想要进去这件屋子就如捏死一直蝼蚁一般简单,可是他怕胡彦生气。
“过寒,”定王爷执着地敲着门,“过寒,你出来和我说说话,我不进去还不可么?”
他已经敲了多半个时辰了,之间来过两个掌灯的小厮,问他需不需要歇息,都被元征不耐烦的打发走了。
屋子里才有了些动静,胡彦裹着被子踱步到离门口一丈远的地方。
“你要同我讲什么?说吧。” 胡彦的声音冷淡至极,又夹杂着些浓重的鼻音,多半是下午躲在被子里哭的原因。
“你真心不想放我进去?” 元征不甘心地问他。
胡彦鼻尖发酸,他怎会不想让元征进来,他多想让元征抱着他,搂着他睡觉,可是他怕,他不想让元征因为他就这样死掉。
“嗯。” 他装作镇定的答道。
门外边长久没有再说话,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胡彦裹了裹身上的被子,站定在门里,心想着元征冷不冷,会不会冻着。
良久,没有人说话,胡彦慌了心,是不是元征不要他了,要去再找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或者男子,他着急走到门前拉开门。
身上的被子掉在地上也不管了,小木门“吱吖”地打开,高大英武的身姿披着月光站在他面前。
胡彦心酸的看了元征一眼,他不敢多看,只贪心地看了一眼,便要动手关门,他害怕自己没有胆子在关上这扇门。
心里也没有底,或许,关上了这扇门,他就再也见不到元征了。
一双瘦胳膊抵不过有力的铁臂,元征两手撑着欲合上的门,身体孑然不动。
半天没有见他,胡彦泪眼婆娑的盯着元征,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那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在身后黑暗的夜色里显得极其落寞,胡彦又听见他开口,“你若是不过来和我说话,我就要在外面守着你一夜了。”
元征的五官在朦胧的月色下依旧棱角分明,身上似有似无的松木香萦绕在胡彦的鼻尖,引诱着他往元征怀里扑,心里似乎还有个小人在和他出主意,去呀,抱住他,他可是你的夫君……
胡彦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那你现在看过我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即便你过来和我说话,我能见到你,也要在外面守着你一整夜。”
元征居高临下的盯着胡彦,目光深沉,眼神炽热,看的胡彦眼睛也酸酸的。
胡彦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仰头看着元征,也不怕这时候,两人离得如此近,他会传染给元征了。
“你我结发,恩爱不移,夫妻一世,你早已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元征说完,胡彦更加呆滞了,泪水从脸上划过去都没有感觉,他的喉咙发紧,心里只盼着明日的到来,希望丁甬已经配好了解药,他能够有一丝挽救的机会。
“难道我陪你骑马、烤鱼、赌钱都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吗?” 元征的一双手从门框转移到胡彦的肩膀上,“卿卿,你当是我一辈子的枕边人,是我元征的心间肉。”
胡彦的手不知道何时也从门框上拿开,他不敢碰元征,心里思索着元征碰了他的肩膀染病的机会有多大。
元征才不管这么多,自从他碰见了胡彦,整个人简直就是着了魔,他怎么能失去他的过寒,怎么能够让他的卿卿一个人受病死去。
薄削的双唇对上胡彦,一双手从他的肩膀滑倒腰上。
待胡彦反应过来,眼眶子里的泪哗哗往外冒,身子剧烈地挣扎着要离开元征的怀抱,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元征的怀抱就像个铁笼子一般坚固。
胡彦在心里绝望着,唇舌已经被元征攻略,他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声,元征的舌头已经勾走了他嘴里的东西。
这下完了,元征就要和他一样得病了,元征的俊脸以后也要长出一块块恶心人的烂疮来了,而这,都是他害的……
一个痛苦又浪漫的吻结束,胡彦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脱力扒在元征的怀里哭出声来。
元征不在乎,他搂着“失而复得”的宝贝,“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你一同睡觉了?”
胡彦用力环着元征的腰,他怕死,也更怕元征死,在他的心中,元征应该是高高在上,呆在王府里玉盘珍馐,在乾州城呼朋引伴,安享晚年,而那些,本来还有他的存在的日子,以后都不会有了,连元征也不会有了。
门外的圆月高挂在空中,屋内,掉在地上的被子再没人理睬,胡彦顺从地被元征抱在怀里,他眼□□着见不到地的柔情注视着元征,总觉得不看就亏了。
元征搂紧了他,盖在一床被子下耳鬓厮磨,商量着或许没有以后的安闲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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