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简陋至极,桌椅都有些破旧了,今日关门的男子正躺在角落一张木板床上睡着,而在墙角处,铺了一张草席,草席上盖着白布,楚季猜想,尸身便在那里。
穷苦人家纵然是死后也只能用草席裹了尸身葬起,这户人家家徒四壁,唯尚算年轻的一对小夫妻,如今妻子惨遭横祸,丈夫却连副棺木都买不起,实则可怜。
楚季慢慢蹲下身子,正想掀开白布,恍然发觉身后还有个君免白,动作一顿,转过头望着他,压低声音道,“你别看了。”
君免白正想一探究竟,听见楚季的话,目光微动,笑笑说好,便真的挪开了眼睛。
楚季这才一手执火折子,一手掀开了白布,露出具面色惨白的女尸来,尸身已经收拾过了,倒无血迹,楚季犹豫再三,动作缓慢的打开女尸的衣物,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腹部上——只见那有些鼓起的腹部被剖开了一道口子,肉往外翻,切口整齐,看起来像是被利器切开的,下手很快。
楚季看过伤口后,便匆匆将女尸的衣物又掩好,然后起身,回头见君免白依旧背对着尸身,无声笑笑,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走了。”
君免白往后面张望了一眼,白布已经盖好,便问,“如何?”
楚季将火折子吹灭,大步走到窗口,“出去再说。”
君免白跟随着他的脚步,又顿了下折回去,楚季好奇的看向他,见他从袖口拿出一锭碎银子放在屋里的桌面上,才又走好了。
楚季只是静静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嘴角的笑意似乎又浓了些许。
到了屋外,楚季也不急着走,未过头七,死去孕妇的鬼魂想必还逗留在人界,他便点了香插入泥土地,念了咒语召唤那受害鬼魂出来相见。
君免白是见过他召见鬼魂的,因此只是躲在他身后看着,也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等了半晌,一道寒气吹过,一缕摇摇晃晃的魂魄才从屋里飘荡出来,楚季凝视着那魂,与方才尸身的容貌并无出入,就连原先该是鼓起的腹部也瘪着,仿若未有婴儿一般。
婴在母胎,虽成人型,却未成人,死后无态无形,是以为灵,消散在尘世间。
那女魂脸色凄凉,见了楚季,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楚季面前,骤然发出凄厉的哭声,压在喉咙一般,声声泣血。
鬼魂未定易被风吹散,这鬼魂又心神俱碎模样,楚季怕其魂飞魄散,施法屏去周边风向,定定的站在她面前。
事不宜迟,楚季沉声道,“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切莫逗留人界,早日投胎轮回。”
一尸两命之魂怨气是最重的,楚季无法,只得默念镇魂咒使之安定下来,待那鬼魂形态鲜明些了,他便开口,“我且问你,可有看清行凶之物?”
那鬼魂想起遇害之事,眼睛骤然灌入鲜血一般,两道血泪顺着脸颊留下,声色喑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楚季皱眉,“那你死后,魂魄离身,也什么都没有见着?”
鬼魂突然从胸腔里发出凄厉的一声,楚季大惊,她怨念实在过重,再问下去勾她回忆,只会使其魂态不稳。
楚季自是想知那妖物踪迹,但却未曾想这鬼魂被怨念反噬,可未等他反应,已察觉到一阵强烈的气息袭来,楚季面色一变,用力将身后的君免白推开,继而站稳脚跟无声默念安魂咒,可那鬼魂却突然凶猛起来,双目猛的变成血红色,张臂狂乱向楚季冲来。
楚季连连退了两步,察觉到这鬼魂已有变成厉鬼的趋势,恨恨咬牙,一旦鬼魂变成厉鬼,便六亲不认,思绪混乱,再无法入轮回之路。
楚季悔不当初,为了找出行凶之物他竟是忘记曾蜀在仓夷山上的教导,曾蜀曾说,召魂之术不得用于初逝的怨念之魂,恐引其回忆死前场景而加重怨念,反噬成为厉鬼。
而所有鬼魂之中,遭遇不幸去世的孕妇怨气往往是最大的,其背负了自身怨气加怨灵的愤怒,一个不妥便很有可能变成厉鬼。
楚季今夜不仅召魂,还追问其死前情景,自是犯了大忌讳,他提气而起,将携带的捆魂锁自袖口带出,跃身绕过鬼魂身后,面色沉重将捆魂锁绕到鬼魂身上,那鬼魂受了限制,张着嘴大吼大叫起来。
“冷静下来。”楚季怒吼,试图勾起她的善念,一遍遍念着安魂咒。
可事已成定局,那鬼魂凄厉吼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与此同时,七窍流血,顿时便满脸血光,楚季心中越发惊慌,大念安魂咒,但却全然失去了功效。
对付厉鬼只有一个法子,便是令其魂飞魄散,可不到万不得已,楚季不想如此对待,这件事是他的过失,他不能因此让鬼魂付出本不该承受的代价。
君免白远远望着,看得胆战心惊,他见那鬼魂已经成了厉鬼,而楚季却还试图渡化她,再这样下去,楚季必定会受伤,君免白心急如焚,却又无法上前相助,略一咬牙,干脆以身作饵。
楚季正与厉鬼纠缠着,忽见君免白不要命般冲上来,心神一荡,低吼,“君免白,你站住不准动。”
他一个常人,稍有不慎便会被厉鬼所伤,可君免白却仿若未闻,嘴里念着,“道长,我来帮你。”
楚季何曾要他帮,咬着牙用力将捆魂锁往后拉,拖开与君免白的距离,可他没想到君免白平时温温吞吞一个人,这会子动作却极其之快,竟是不多时便冲到前面来了。
眼见厉鬼的手就要触碰到君免白的胸口,楚季好一阵慌张,几乎是与此同时便催动内力将那鬼魂捆紧,而君免白却不管不顾依旧往前。
君免白近在咫尺,楚季又气又怕,权衡之下,用力闭眼又睁开,眼里决绝和愧疚各占一半,无声说了声对不起,便咬牙催动内力,那鬼魂被他的真气一震,猛烈挣扎起来,墨发狂乱飞舞,嘴中不断发出嘶吼一般的声音。
楚季听得心口一阵阵发紧,却依旧沉着脸将那鬼魂甩到一旁,最后一眼那鬼魂痛苦的在地面上打滚,楚季艰难的默念咒语,面色凝重,不多时那鬼魂便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唯地面一条散落的捆魂锁。
寒风吹过,吹乱了楚季的发梢,他定定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地面的捆魂锁,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抽疼。
这鬼魂原本还有往回的机会,若不是他自以为是一意孤行,又怎会造成今夜的惨剧。
楚季缓缓闭了下眼,喉咙一阵阵发紧,内疚和自责让他的面色难看至极。
他自以为自己事事周全,其实离开了仓夷,便没有人会帮着他,而当只有他一人之时,又有谁还会在身旁提点着他。
那些引以为傲的道行法术在今夜尽数被推翻,楚季无声而自嘲的笑了下,头一回因为自己的鲁莽和冲动感到无力。
君免白沉默的望着楚季挺直的背影,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在一瞬间萎靡了下来,令他有些心疼,他缓步上前,刻意压低了音色唤他,“道长......”
楚季轻轻叹息一声,回头询问君免白,“有没有受伤?”
话里的担心是真真切切的。
他不会把今夜的过错归根到君免白身上,他知道的,就算君免白没有冲出来,他迟早也会将那厉鬼打散,反倒是君免白无意之中替他做了决定。
君免白摇头,讶异楚季的冷静,但还是望进他眼里的挣扎,不着痕迹的扯了扯他的袖口,放低声音,“道长,我方才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楚季勉强笑了下,“没有,这次是我的过失。”他还没有软弱到犯了错还要将错推到别人身上,见君免白神色有愧,又问,“吓着了?”
君免白对着他微笑,笑里有着无限安心,他紧紧攀住楚季的手臂,“道长说过会保护我,我才不怕。”
楚季因他的笑有些恍惚,一颗不安定跳动的心慢慢恢复正常,他将捆魂锁收进袖口里,又深深望了一眼方才厉鬼魂飞魄散的地方,才沉声道,“走吧。”
君免白笑着颔首,手依旧紧紧攀着楚季的,未曾松开,而这一次,楚季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届读者肿么回事,竟然想要逆我的cp!
不存在的!
虽然我们道长总是死傲娇死鸭子嘴硬哦可是他的心真的很诚实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七里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楚季用了半日时间将村落里所有有孕妇的人家位置记在心中,并用细小的红绳镶了铃铛围在屋子周围,只要感应到非人的存在,红绳便会带动铃铛作响。
因着不知那妖物何时出来害人,楚季除了守株待兔别无他法,只是孕妇受害之地不可定数,楚季即使是用红绳围了屋子作用也不大。
就在束手无策之时,外出打探的君免白带回来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楚季正准备出门,迎面便碰上了他。
君免白面带喜色,二话不说直接抓住楚季的手往屋里带,楚季见他这幅模样,想来也是得到好消息,便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任由他往屋里带。
“道长,你猜我打听到什么?”君免白微笑着,表情有些许的得意。
楚季挑了下眉,“就你还和我卖关子?”
君免白轻哼一声,这才拂袖正色道,“这一次,杀人取胎的可能是河中怪物。”
楚季眉心微蹙,“你怎么知晓?”
“道长忘记了,我也勉强算是奇人一个,”君免白勾唇一笑,目光望向角落一株冒头的杂草,“但凡花草有灵气,我便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楚季先是吃惊继而一喜,他早知道君免白可以听懂花语,却没有想过他可以利用这一优势追寻妖物的踪迹,这七里村虽偏僻,但近山近水,正是万物灵气孕育之地,君免白能与花草树木搭话也不是奇事。
“你打听到了什么?”楚季眼眸闪着微光,俨然跃跃欲试的模样。
君免白拿手指轻轻扣着桌面,音色泠泠,“今早我沿着水路而去,心思忽起,便询问河边一棵高大树木近来七里村的异样,那树告知我,前些日子,村里有人家从河里捞上了一条鲫鱼,那鲫鱼腹中有鱼籽,十分巨大,村民得之狂喜,将其在河边直接打死,剖鱼腹取鱼籽,不多久,七里村便有孕妇被剖肚取胎。”
楚季听得诧异,心中却隐隐有底,“你是说,那被杀的鱼寻仇来了?”
君免白略微摇头,“因着草木落地为根,所能知晓消息有限,加上冬日已来,许多草木已经休眠,我能问出的也便只有这么多。”
君免白自是想要助楚季一臂之力,可所谓的懂花语其实不过是他凭借自身妖气探取花木灵气罢了,他府中养着的那些都是上百年的灵物,自另当别论,但世间身具灵气的花木何其之少,这一次,自然也非什么询问花木。
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召唤四方妖物,这一次见楚季愁眉不展,算是为他破例而行,今早唤了守河的河妖出来问话,所能问出来的其实不仅仅是他告知楚季那些,但若说得多了,楚季必定会生疑,倒不如让楚季自己去探究。
楚季思量着,既是得到消息,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当即便带着君免白要去河边打探,君免白望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垂眸暗自微笑,也跟着出去了。
二人赶到河边,楚季远远果真望见有一棵快要败落的大树,他不免多疑问了一句,“这树快死了,你也能与他对话?”
君免白没料到楚季会这么问,噎了一下,“冬日看起来自然是惨淡些,待来年便又会长出枝叶来的。”
楚季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树怎么看都不似有灵气的模样,还想再问,君免白已经催促着他往前走,他念着鱼怪,便暂时压下心里疑虑不再多问。
君免白松了一口气,往来一眼那棵树,方圆几里的草木都冻死了,他别无选择,但愿楚季不要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楚季走近河边,便嗅到点不同寻常的味道,随身携带的探妖器与此同时也有了轻微的动静,这河里有妖,他心中一个咯噔,侧目望了一眼君免白,见他依旧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稍微松了口气。
方才君免白自身一人到此,若河中妖物多他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楚季细心让君免白退开十步开外,便施法要将那河妖引出来,君免白远远看着,方才已和河妖吩咐只要见了他便主动现身出来,也嘱咐河妖假装不认识他。
那河妖虽不知为何但不敢忤逆,隔了一会,楚季的起水符飘入河中,那河便自动往左右分开一条小道,听得楚季扬声,“河妖可在,速速出来相见。”
他满脸肃杀的望着河面,寒风凛冽,更添煞气,顿时小河便沸腾起来,河水翻滚,那被楚季打开的河道慢慢聚拢,渐渐有个身影显现,楚季戒备的将剑提在手中,静候河妖现身。
不多时,便见一个鱼脸人身的怪物从河面显露出来,身材十分高大,穿着破布麻衣,从小河上岸浑身不断淌水,泥土地面很快便湿哒哒一片,他突出的眼睛在楚季身上流连着,末了张开满是鱼鳞的大嘴嘿嘿一笑,“不知道长找我有何贵干?”
河妖目光悄悄往楚季身后望了一眼,见方才见过面的君三公子此时一脸冷漠的站在远处,虽心中疑惑也不敢多问,又将目光收了回来,不禁猜想为何君三公子会和一个道士走得如此之近。
楚季虽是修道之人,但却非盲目除妖,这河妖身上妖气很淡,想来成型不久,自是不可能做伤天害理之事,他略一思量,将斩云剑回鞘,面色也松动许多,望着河妖,扬声道,“在下仓夷山修行弟子楚季,为七里村妖物害人一事而来,偶然得知事情与此河有些牵连,还望阁下能告知一二。”
河妖还是头一回见着不咄咄逼人的道士,不禁心生好感,迈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楚季顿闻厚重的鱼腥味,依面不改色。
“我见道长是个好人,才愿意将事情告诉道长,”河妖拧着湿漉漉的衣服,手臂上还有些鱼鳞,在日光下闪着微光,他凸出来的鱼眼看向楚季,“实不相瞒,七里村两起命案确实是与这一带有关。”
他将君免白方才告知楚季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告知,“那鱼其实已修炼百余年,身带灵气,在上游之时不小心被村民捕捉,她腹中有籽,却被活生生剖腹取胎,死于非命。道长要知万物皆有情,村民杀了她和她腹中几百鱼籽,她自是怀恨在心,但因着未能成妖,她便只能在死前汇聚百年灵力,非妖非怪,是为怨灵,遗留人间。”
河妖说得唏嘘,楚季听得面色沉寂,他自是不知在命案之后还隐藏着这桩惨事,怪不得他到七里村只察觉气氛有异,却为能感受到妖气,原来那鱼并未成妖,只含着一口怨气逗留在七里村为自己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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