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金刚一把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满面悲怆,却并无恐惧,而是望向北方,深深叩拜。
程山水根本不去理他,而是举起鬼笑,便要一剑刺出。
此刻,在那层黑气的环绕下,鬼笑黑色的剑刃在微微震动,发出诡异响动,听起来,竟有几分像凄厉的惨笑,让人遍体生寒。
鬼笑,这名字,恐怕就是这般由来。
程山水一剑还未刺出,忽然听得一个奇异的声音在半空响起。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却带上了几分女子的妖娆,那声音吟诗一般念出一个句子:“沧海银龙啸,清越稚凤音。”
程山水听到这话,立刻转头,望向声音飘来的方向,吼道:“是谁?”
听到这两个句子,他满眼的血红变得更深,几乎要从眼中滴出血来,鬼笑调转了方向,直指声音传来处,那剑的震动,却是越发厉害了。
铁金刚听到这声音,面露喜悦,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丸丹药,塞进口中,囫囵咽下去。
几个胆子大一些的铁甲兵,见他被声音吸引,立即群起而攻之,但他们已经不敢接近他,只能用暗器从各个方向攻击他,程山水仍是不去看,鬼笑轻挥,便打落所有暗器,转头,望着那些攻击他的人,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们,马上会死!”
话音未落,一名铁甲兵的喉咙,已然被鬼笑穿透。
程山水拔剑,调转剑锋,正要刺向另一名铁甲兵,却被一道飘然而来的红色身影,挡住了剑锋。
鬼笑本就锋利,此刻又灌注了他的内力,本是无坚不摧之剑,却被一只银色长鞭挡住了去路。
仍是入魔的状态,但程山水还稍微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维,他抬头,望着面前的人,难得的,现出震惊之态。
“姬红烈。”他一字一顿的说。
面前那人,一身红衣,眉眼狭长,手持银色长鞭,无端透出一种魅惑,而这魅惑之中,却饱含杀意,面对程山水,薄唇含笑,手中长鞭一扬,道:“程堂主,一别六年,别来无恙啊。”
姬红烈,六年前就应该死了!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这念头闪过程山水的脑海,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的心神,很快又被心中杀意控制了。
没死吗?那就再杀一次!
他二话不说,鬼笑如同幽灵一般,刺向姬红烈。
姬红烈仍是满面笑意,手中钢鞭犹如灵蛇一般,迎向鬼笑。所向披靡的鬼笑,此刻却遇到了对手,竟被钢鞭团团缠住,动弹不得。
程山水急了,用力想要拉回这把剑,却根本拉不动,而此刻,他身后的铁金刚,却突然站起身来,挥舞大斧,气势汹汹,从背后向他砍来。
程山水听见声音,当机立断,弃了鬼笑,想要飞身躲避,然而姬红烈却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身法及其灵活,一般人必定挡不住,但此刻的姬红烈,他却根本躲不开。
眼前开始有些隐隐发黑,躲不开了吗?唇边现出一抹苦笑,程山水只觉满心悲怆,将嘴唇咬出了血。
那把大斧破空而来,却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痛楚,程山水惊诧之下,却发现,一根铁棍稳稳挡住那把斧头,以铁金刚那千钧之力,竟是无法前进分毫!
“天成!”程山水转头,惊喜交加的望着那熟悉的身影。说来也怪,看到天成的那一刻,他身上的黑色气息便完全飘散开来,犹如炊烟遇到微风,缓缓飞散。
心下终于清明,他有些搞不清面前的形势。铁金刚、铁甲营、冒着黑气的鬼笑、复活的姬红烈,还有,面前这纤细却坚定的身影。
天成和铁金刚各退一步,站到程山水身边,望着满身鲜血的他,满眼担忧。
其实他身上,只有肩膀那一处有伤,但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却被别人的鲜血染得红透,天成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只是看着这样的他,心中绞痛。
铁金刚面露诧异,他的武功,以刚猛著称,他刚才虽受重伤,却服下了能短期内抑制伤口的痛楚,并且提高内力的药物。虽然药效过后,伤口的疼痛会加倍,但此时此刻,他那一斧,绝对是发挥了高于平时的力量,却被天成一根铁棍,挡得再难前进一分。
“天成,你这个傻瓜!你为何要跟来,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你……”程山水不管周围如何危险,一叠连声的嚷嚷着,搞得天成不知所措。
“我不放心你。”天成终于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
一句话,程山水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正踌躇间,却意外的看到,姬红烈把那把鬼笑向他扔了过来。
程山水毫不犹豫,伸手接过鬼笑,却完全无法理解姬红烈的意思,只是抬头,怔怔的望着他。
姬红烈知道他的犹疑,怪笑几声,说:“这把剑,本就是给你的,六年前,我是故意假死在你手里,让你拿走这把剑的。怎么样,程堂主,鬼笑出,必见血,你玩的还痛快吧?还有,便是恭喜程堂主神功有成,突破九重,希望程堂主早日进阶至大圆满,到时,我们便可共事了。对了,我说的程堂主,可不是什么饮剑阁的双堂主,我说的,是魔教血堂,程堂主!”
“滚!”程山水满脸愤慨,鬼笑疾出,攻向姬红烈,后者却是身形一闪,躲过这一剑,向着铁金刚,说:“走!”
铁金刚已是无心恋战,听得姬红烈如此说,便立刻带着幸存的铁甲兵,随姬红烈逃走了。
程山水想要追赶,他隐约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个圈套,而姬红烈,知道这一切事情,但他一迈开脚步,便觉全身无力,吐一口鲜血,就要跌倒在地上。
“山水!”天成连忙扶住他,一脸慌乱。
一时间,姬红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林之中,却听得一个声音悠悠的传来。
“沧海银龙啸,清越稚凤音。程东南,罗凤凤,你们生了个好儿子啊!”
程山水站不稳,抓住天成的手臂,向着那方向嘶吼:“不要跟我提,我爹娘!”
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程山水脸色惨白,抓着天成的手愈发用力,却仍然无法阻止自己,一点点倒下去。
第27章 山中一夜
一场血战,沧山派旧址上,又是一片鲜血,程山水倚在一颗大树上,喘着粗气,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小药丸,塞进口中。
这才是一线魂的解药,他刚才中了一线魂却没事,是因为他提前吃过玉露丸,那是能够抑制大多数剧毒的药物,压制了一线魂的毒性,但是,玉露丸并不能解一线魂,只能让人,多撑一段时间而已。
程山水知道,一出饮剑阁,必定有很多人要杀他,用毒对付他的人,必定也不在少数,他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毒,所以玉露丸,是万全之策。刚才他已撑到了极限,再过一会儿,便要毒发身亡了,好在,他早就料到了有人会雇佣血线阁杀他,所以预备了一线魂的解药。
“山水,你没事吧?”天成关切的声音。他的手掌按在他背上,程山水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内力,缓缓度进了他的体内。
原来,玄玉的内力,竟是如此温暖润泽,让人身心舒适吗?玄夜的内力,恐怕是冰冷狰狞,只能让人难受吧?
天成,天成,你受了那么多苦,竟然,还能修玄玉!
“我没事。不要再度内力给我了。”他的声音透着疲惫,挥挥手,摇摇晃晃站起来,抓住天成的手臂,示意他跟他走。
天成默然,扶着他,一步步走去。分明有太多的问题,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他知道,程山水想说,自然会说,像他这样的人,不想说的,就谁也不会知道,而且,天成现在,只想陪在他身边,其他,什么也不愿去想。
沧山派地处深山之上,这里的一草一木,程山水都太过熟悉,这里,他毕竟生活了十八年。
天成就扶着他,缓步下山。沧山派灭了,这山上的草木却仍是抽出了绿芽,那新绿葱翠欲滴,带着初生的欢快,沧山派的人们,如何经历风雨,如何命丧九泉,与这满山的草木,没有丝毫关系。
若人如草木,便好了。程山水默默想着。
向山下走着,血腥味逐渐淡了,山林特有的清新味道弥漫开来,沁入心肺,却只能带来,不堪的回忆。
山下的小河,仍是那样清澈流淌。早春时节,河水刚刚解冻,冰冷刺骨,程山水却没有丝毫犹豫,几下脱下自己被血染得红透的衣衫,跳进河里。他要洗净自己满身的血腥,不让那些脏污的东西沾染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可是,已经晚了吧。
他想着,垂下眼帘。
“山水,会着凉的!”天成在他身后喊着,他却充耳不闻,兀自解开束发的绳子,揉开染血的黑发,整个人沉入冰冷的水中。
他的发丝不像天成那般柔软光滑如同上好的丝绸,而是有点生硬,深黑色的,飘散在河水里,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如同毛笔在宣纸上,极其浓重的一点。
还好,天成刚刚度给他的内力,还可以抵御一阵寒冷。程山水在水中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过往的片段。他水性极好,五六岁时便可以在河中畅游自如,打鱼捞虾,好不快活,但快乐的时光,也就在那时,被鲜血划上了句号。
他闭气的时间很长,就在天成怀疑他要溺水了,想要下去救他时,他才突然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借着月光,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身后,撩起水花,洗去身上的血迹。
其实,除去矮,他的身材真的很好,自幼习武,肌肉紧实,身材匀称,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闪现出一种圣洁的光泽,湿透的长发垂落在背上,那样漆黑如夜,将他的肌肤映衬得如同冰雪雕琢。
晶莹的水花顺着雪白的肌肤和漆黑的头发流淌而下,清凌凌的水声,将四周映衬得更加安静起来,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天成望着这一幕,只觉脸上微微发热,那本小书上的内容忽然闪过脑海,他连忙摇摇头,赶走这些不该有的思绪。他知道,程山水现在并不好受,他要陪着他,度过艰难的时光。他总觉得,无论世界有多大,只有他身边,有他的容身之处。
当程山水终于上岸之时,看到天成早就准备好了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他随身的包裹里本来带了换洗的衣服,但在刚才那一场激战中都或多或少染上了鲜血,所以他现在穿的,是天成的衣服。很长,并不合身,但他没有抱怨,只是说:“太晚了,不好行路,附近有个山洞,我们去那里过夜吧。”
说着,他迈开脚步,却被过长的裤腿差点绊了个跟头,天成看看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将他抱了起来,说:“你指路,这样比较快。”
程山水本想拒绝,但他在天成怀里蜷缩成一团,只觉温暖而舒适,再不愿离开,便点头答应了,伸手,指向夜色中的一条小路。
天成的轻功好的离谱,抱着他也能行动如风。程山水只听得风声入耳,全身脱力,连眼睛都不愿睁开,就这样,把头靠在他肩上,默默咬着他的衣衫。
天成,我若是没有修玄夜,便好了。
到得山洞之时,程山水已经睡着了。他的额头有一点烫,好像是发烧了,整个人拼命蜷缩成一团,抓住天成衣摆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山水?”天成试着叫了一声,发现他根本没有回应,不愿再打扰他,又怕他冷,便将他抱在怀里,靠着山壁,坐下来,从包里取出一件厚实的衣服,盖在他身上。
这夜,月明星稀,程山水在天成怀里,睡得逐渐香甜,原本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脸色也从惨白变得红润。他不放开他,睡梦之中翻了个身,刚刚松开他的衣摆,又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睡的安心。
天成有些无奈,山洞里很冷,他有内力护体,倒也没事,但程山水经历一场大战,毒又是刚解,内力已经耗尽,挡不住山中寒气。天成想要生火取暖,却被他抓的,一动都动不了。
他无奈,只好腾出一只手,缓缓度一些内力给他,帮他抵御这刺骨的严寒。
他惊讶的发现,程山水丹田之中,仿佛有着可以吸引内力的漩涡,他八重的玄玉,已经算是很强的内力,在他那里却仿佛滴水入海,根本填补不上那庞大的空缺。他不放弃,咬牙不断把自己的内力给他,直到额头冷汗涔涔,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撑不住了,这才停下来。
直到晨光熹微,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之时,天成才终于成功的在不弄醒他的前提下,把八爪鱼一般的程山水从自己身上剥下去,起身生火,在山洞附近逮了一只倒霉的山鸡,收拾干净,在火上烤了起来。
天已大亮,程山水才醒过来,一醒来,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他抬头,望着天成那张被晨光映照的格外清俊的脸,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那一场血战只是一场梦,梦醒来,便可以继续闲适的生活。
不会,现在才是一场梦吧?被这想法吓到的他,猛然睁大了乌黑的双眼。
“你醒了?”天成轻声问,从那烤的外焦里嫩,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的烤鸡上,撕下一条鸡腿,递给他。
程山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假思索接过鸡腿,咬上一大口,立刻在心中叹道:原来天成的手艺,这么好,原来不甜的东西,也可以这么好吃。
“还有。”天成说着,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纸包,里面,赫然是两根糖葫芦。
他离开饮剑阁之时,走的匆忙,却刚好看到北街卖糖葫芦的刚刚出摊,就顺手买了两根,给他带过来了。他喜欢的东西,他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天成……”程山水看看糖葫芦,再看看他,忽然觉得双眼发热,险些流下泪来。爹娘死后,还有谁,如此在乎过他?这一刻,他在心中感谢一直被他诅咒的命运,不管这一生如何苦涩,至少,他还能遇到他。
正想着,忽然见天成的头缓缓垂下去,一副就要倒下的样子,程山水立刻急了,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慌忙问道:“天成,你怎么了?”
天成重新抬起头,晃晃脑袋,说:“我没事。”
望着他满脸的疲惫,程山水忽然意识到,他只是困了,险些睡着而已。他从饮剑阁跑出来追自己,定然是日月兼程,昨夜,又不知给自己度了多少内力,又怕有人偷袭击他们,不敢睡,硬撑了一夜,撑不住了。
“天成,你睡吧,我已经没事了。”他轻声说。
天成摇摇头,说:“我睡了,你就会走。”
程山水一愣,原来,他只是怕,怕他像在饮剑阁一样,丢下他,一个人离去,说到底,沉默的天成,其实也是个倔脾气,他要跟着你,你必定是甩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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