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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古代架空)——唐酒卿

时间:2018-06-09 11:26:46  作者:唐酒卿
  净霖仰看着那高座,真佛的灰眸早已黯淡,九天君的黑瞳却明亮无比。殿外昼夜不分,已成颠倒之象。他灵海已空,也不知苍霁化龙详情。
  净霖不再轻举妄动,他说:“既然你要我死,便在我死前告诉我,我母亲是谁。”
  “真薄情,竟到此刻也没有猜得你母亲是谁。这天地间能诞出你这个样貌的女人,除了笙乐,还会有谁?”九天君说着闭眸,“你可知你母亲因何而死?”
  净霖不答。
  “那佛珠本是我掌中物,有两颗曾坠入莲池,渗进了天地的慈悲之心。她怀胎八月时,为保你们母子平安,我赠她一颗。后来我身化九天,不想另一颗却被真佛丢给了你。你死前吞下佛珠,成为再续因果的契机。她便用剩下的一颗佛珠铸就了苍龙新生,可这岂是容易事,她为此修为半废,匿于京都沉睡不醒。”九天君说到此处停顿少顷,想要笑,却不曾笑出来。他沙哑地说,“傻女子,救你是慈母之心,救那条龙却是多此一举。她屡次三番坏我大事,人间情爱能存几时?”
  “你杀了她。”净霖声如幽风,“你放出陶致,陶致一心报复,他已沦为邪魔,从山中之城再诞于人世。陶致为得修为,让山中之城成为中渡之恶,却被树神阻挠倾覆。他因此遁入京都,在没有退路、饥不择食的时候吞了沉睡的笙乐。”
  “因果不空,这般说来苍龙也是凶手。”九天君漠然地说,“北方群山为何出现?那皆是苍龙造的高墙啊。它们坍塌百年之后变作了群山,苍龙没有吞完的邪气成了陶致诞生在那里的机缘。你若恨我,也应该恨他。”
  净霖锁链滑动,他抑制不住声音:“你养了清遥,本有救她的机会,却仍旧将她变作了血海。你以血海之难成就九天威名,你让陶致沦为人间孽畜!你利用黎嵘,让兄弟反目。你到底把芸芸众生视为何物!”
  “视为我脚底泥,视为我头顶云。”九天君探出手掌,像净霖当年捉雾一般捉了把虚无缥缈的风,“这人世百转皆系因果,我不过是稍作推动罢了。他们此生命数就该如此,怎能怪我?怎能怪我!”
  殿中大风突起,九天君起身扬声。
  “我是天下君父!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我是欲,却不是恶。你与苍龙姻缘相结,这岂是我的强迫?你怪不得别人。”
  “善恶终有报。”净霖眸中冰凉。
  九天君黑眸轻蔑,面上却笑着说:“我已成天,不受因果戒律,善恶报应皆由我定。你便等待会审,待你死后,我不会杀了苍龙——他现如今也不是龙。一条苟且偷生的锦鲤,连被剐鳞抽筋的资格也没有。你俩人相守也不过如此,一晌贪欢终成云影,我留着他的命,将他圈于你曾经待过的石棺中,一百年,一千年,他能记得你多久?所谓情爱转瞬即逝,他若是死,那必定是自尽。可惜你们皆不入轮回,没有下一世。”
  净霖被猛地拖向殿外,他望着九天君,那高座孤寂,只能站下一个人。
  九天君再度闭起灰眸,对净霖合掌颔首。
  净霖被押入石棺,这一次连眼睛也被蒙住,他浑身捆扎结实,听力和嗅觉全部封闭,唯剩额头蹭在墙壁时还能得到触感。
  净霖挣不脱身,墙壁似乎坎坷不平,他压着那些血线,却熟悉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净霖重见天日时,九天台长阶之上已立满了人。银甲抵着他缓慢踏上阶,两侧噤若寒蝉。
  吠罗与颐宁共坐台上,见得净霖,吠罗竟收腿坐直了身。他将那小碟瓜子推出去,没滋味道:“莫非今日审的是他?可他是临松君啊!我素来见不得美人受苦,我还是不看了。”
  颐宁扫净霖一眼,对吠罗说:“东君今日也要受审,你不是曾遭他羞辱么?今日大可看个尽兴。”
  吠罗讪讪:“我何时受过羞辱?根本没有!”
  净霖已到了台上,众僧环绕成山海,九天君居中坐莲心。东君竟也立在前边,虽然被束着手,却像是闲庭信步,听着脚步,还回首给净霖打招呼。
  “今日够排场,你我也算死得其所。”东君风轻云淡,“斩妖除魔临松君,跟你一块,没辱没我血海邪魔的名号。只是我给人做了几千年的儿子,却混得像个孙子。心里不大痛快。”
  净霖与他对视片刻,没问苍霁,而是说:“中渡冬日将过,你死了,往后谁再唤春。”
  “爱谁谁啊。”东君笑出声,“冻死那千万人,不正好给我陪葬?我高兴。”
  “恶性不改。”九天君睁眸,他变作了真佛,自然不会自称九天君。他对东君温声说,“君父以慈悲之心收你为子,本想你洗心革面,不料你却趁着血海之难暗自贪食无辜稚儿。如今自食恶果,还不跪下受诛。”
  东君说:“天地不是我老子,众生不是我老母。我是血海邪魔,我跪你,你当得起我一声爹么?”
  九天君微笑着说:“狡言善辩。”
  东君荒唐地仰颈大笑,他说:“你误我,我是这天下最不善言谈的魔。”
  “你杀人如麻,不知悔改,又与罪君净霖共匿邪祟,引起天地动荡。你如今知错吗?”
  东君笑声渐止,他说:“我那日说了一句话,听的人太少,不够威风。今日三界皆在,我便与在座诸位再说一次。”
  他回过身,轻笑着说。
  “我为东君,不沦苟且。”
  风霎时涌起,东君桃眼灼灼,竟在这劫难之时显出风华无数。他笑得散漫,那皮囊间的亦正亦邪尽数被风吹去,变成了坦荡荡的恣意妄为。
  “我妹清遥,生无依,死无居。天地对不起她,我便对不起天地。”
  “清遥乃血海。”九天君说,“你们共谋天下劫难,怎还能说天地对不起她。东君,你疯魔了。”
  他说着抬指,东君双膝承力,竟砰声跪在了地上。
  九天君再看净霖,他将灰眸睁开,把痛惜与惭愧皆置于净霖眼前,学做真佛那日的悲悯。
  “净霖,回头是岸。”
  净霖亦如从前一般地回答:“晚了。”
  九天君似是不忍,说:“你仍是不肯放下屠刀?”
  净霖顶着这身污秽与狼狈,盯着九天君,说:“你叫我放下屠刀,但我不欲成佛,我甘愿沦落。多少年前我不懂人因何而爱,因此将恨延作此生唯一。可我养了一条鱼,从此恨再了无踪迹。你要我放下屠刀,然而我天生为剑。如要放,须我死。”
  九天君霍然起身,梵文跟着旋亮。他俯瞰净霖,说:“你罪恶滔天,既不欲成佛修身,便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今日会审,不如话尽前尘。”净霖手腕轻轻晃动,接着声传八方,“九天门八子一父皆有罪。罪在助纣为虐,罪在私欲瞒天,罪在阻挠苍帝,罪在滥杀无辜。在座诸位谁敢脱逃?我等称天称地称三界统将,皆是诛心谎言!”
  净霖震荡罡风,长袖鼓浪,他嘲遍天地八方,但见九天君足踏金浪,已然飞身而下。
  “你杀父弑君,包藏邪祟。”九天君抬掌时背后巨掌浮影,他说,“你私通苍龙,为祸中渡。今时今日,留你不得!”
  净霖说:“善恶终有报。”
  那法印轰然盖头砸来,净霖猛踏地面,见九天台砰声下塌,周遭一瞬混乱。
  东君便抵膝昂首,高声道:“还不动手!”
  吠罗当即踹桌翻出,对颐宁说:“我虽受了点胁迫,却到底见不得美人难过!今日便”
  他身侧哪里还有人,转头一看,却见颐宁陡然挥袖。那乾坤袖间立即涌出殊冉巨身,接着见浮梨化鸟冲出,双兽并驾直冲向净霖。
  吠罗当即跳脚:“你也是细作啊!”
  颐宁正色谦逊道:“真巧。”
  却说净霖身陷那一刻,殊冉已横挡在前,他鼓气吹风。众僧一齐后仰,那狂风肆虐而去,只见九天君掌不留情,已经按了下来。
  殊冉巨身扛鼎,又“嘭”地变作了人身。他失色吼道:“其力之大,我扛不住!君上且退!”
  净霖腕间束缚不断,浮梨已俯冲而下,口衔净霖,爪拎殊冉便要逃。岂料九天君轻哼一声,那天竟像是轰然而塌,四周云浪劈头盖来,浮梨飞也难逃。
  “乌合之众,不自量力。”
  九天君巨掌摁下,浮梨只觉得泰山压顶,顿时喷血滚地。梵文四散飞旋,霍然变大,连续掷在九天台各方,将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九天君跨一步,净霖闷声受力。他汗如雨下,双膝似是承着座山,却迟迟不跪。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九天君笑睨众人,一字一字地说。
  “芸生归顺,逆我者亡!”
  净霖猛近一步,汗顺鬓淌。
  “吾儿又要杀父,可你如今失了慈悲莲,咽泉蒙尘覆锈,连这链子也挣不脱。”九天君说着抬掌,婴孩的啼哭声登时响起,“待我杀了他,慈悲莲便归于我手中。我本欲留你一条黄泉路,你却偏要这般行事。净霖,今日诸人,都要为你而亡。”
  金芒登时暴涨于眼前,无数虚幻巨掌轰然盖下。净霖腕间链子被九天君的威力震断,他反手隔空拔出咽泉剑,青光随剑破云而现,雷霆万钧地扫向九天君。
  然而风刹那停止。
  九天君一指挡剑,咽泉剑“嗡”声崩裂,他说:“不知悔改,你死期已至。”
  说罢提掌便打。
  净霖腕间莹线倏地亮起,紧接着脚底转瞬狂卷血雾,只听得那梵文墙一瞬破开,龙啸猛地席卷天地。
  “既然会死,不如将这一身血肉尽数交给我。我嚼碎了吞下去,从此你我再不分离。”
  劲风自上涌下,黑红色的长袍逆风立于梵文墙之上。乌发向后拂尽,露出那双锐气逼人、放浪不羁的眼眸。血雾爆绽他脚下,像海一般的汹涌扑去,无数邪魔俯首麾下,一时间妖孽纵横,天地已然变了色。
  “你只须留在我心里,别的哪儿也不要去。”
  苍霁随着笑声坠下,九天君门面袭风,见那龙爪已暴起在眼前,跟着风中撕裂,九天君轰然被击中,九天境“砰”声巨震。
  风烟散开时,九天君却作一笑,他说:“大魔已诞,秉承天道,诛你应当!我料想你该逃,你却送上门来。”
  苍霁说:“内子在前,不敢不来。”
  音落只见血色迸溅,龙爪竟拿住九天君的面,带着人擦风重砸在梵文墙。整个墙面应声破碎,梵文飞舞满天。背后群僧齐力出掌,法相向苍霁盖下。
  苍霁抬起一臂轰地挡碎,头也不回。
  九天君受力却不慌,挥开梵文,阴冷道:“我乃天”
  苍霁嘘声:“我是生来吞天纳地的龙,五常于我乃消遣,戒律于我乃废物。你要做天。”
  他邪气凛然。
  “那便是用来撕烂嚼碎的阿物儿。”
 
 
第125章 红线
  云销浪尽,见九天君足踏莲花, 金光从血雾中绽出波浪, 无上威严震慑着四下邪魔。
  苍霁单臂化爪, 乌黑鳞片间红色若隐若现。他为化龙吞尽血海,却叫九天君一指封于东海,若非再遇机缘,只怕此刻还埋在水中。当下面对佛光,竟一步不退。
  东海诞大魔,东海欲化龙。
  净霖不曾料到,这两件事情都是预指苍霁。他见苍霁于群魔之间回首而望, 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金莲随波疾掷而来,耳边皆是爆声。苍霁已腾身跃起,血雾紧随其后。梵坛莲水剧烈震动,他俩人皆是大开大合之势,九天台也难承其凶。梵文轰散在九天境,云海间竟响起了阵阵雷鸣。
  吠罗要与人厮杀,却被人绊了一跤。他一个前滚翻站起身,正欲发作, 却见东君收脚抬手。
  “干什么!”吠罗对他防备颇深。
  东君扬扬下巴, 示意道:“给我解开。”
  吠罗落了把柄在他手里, 纯属不得已而为之,替他解了链, 又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摊在面前。那手腕粗细正好, 吠罗鼻尖顿时有点热, 他往后跳了跳,说:“又干什么!”
  东君说:“扇子呢?扇子还我。”
  吠罗这才在袖里掏了掏,没掏着又摸腰,从腰后拿出山河扇,却见扇面被自个坐成一团墨了。
  “你莫不是在上边吐了口水吧?”东君极其嫌弃地拎过扇,啧啧称奇,“我才给了你几个时辰。”
  吠罗目光飘忽,便是不敢直视东君。他心里哼,又怕见了东君的脸,哼不出声,于是只扭着脖子说:“一把扇子算”
  话还没完,余光便见得东君一扇打来。吠罗闪避要逃,东君一把拽回他衣襟,两个人撞了正着。
  吠罗说:“你打我!”
  东君“啪”地一扇打开刀剑,嘴里还要逗着他,说:“我哪里舍得打你?小耗子失心疯!去找黎嵘,他戴罪立功的时候来了!”
  说罢一脚踹在吠罗后边,吠罗便倏地滚出刀光剑影,灵敏地奔向追魂狱。
  东君嗅着血海的味道,不禁浑身舒爽,他开扇掩面,冲周围客气道:“劳驾诸位闭个眼,大庭广众之下,在下也怪羞涩的。”
  他话音方落,殊冉便立刻蹲身抱头,冲左右大喊道:“他乃血海凶相,万不可正视!”
  只见东君桃眼一挑,面倒不变,背后却倏然浮现出顶天黑影。那黑影片刻清晰,通身恶眼如梦魇之色。东君凶相一现,诵经声便戛然而止。他扇子稍移,露出面来。背后黑影铺天而涌,将金光一瞬覆盖。下一刻他已闪离地面,直跃向众僧。
  “渡人渡妖皆无趣,不如今日渡一渡我。”
  颐宁落于净霖身侧,说:“你咽泉可在?”
  净霖摊掌而对,说:“如今已断。”
  “你生而为剑,你在,剑便在。”颐宁说着眺望浓云密雾间的九天君与苍霁,说,“原本铜铃在侧,必能助你重铸剑身。可如今它已助了帝君化龙,你要铸剑,须得再寻法子。”
  “你也知道铜铃。”净霖侧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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