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开车出门,严兴习惯性地看了下后视镜,幸好他有这个习惯,不然还发现不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安静地缩在大门角落的人。他立刻熄火停车,急促从车上冲下来。
青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严兴渐渐靠近,缩成一团儿的人儿却没有察觉,应是睡着了。他不忍心吵醒,又怕人冻着凉,蹲下来,温柔地拉开盖住大半张脸的帽子,轻唤道:“东升?”
东升脸色苍白,眼底的阴影很明显,又瘦了些。忙于工作,睡前他俩也总是草草聊了两句就挂电话,他甚至都没有留心到对方心不在焉的敷衍。
被弄醒的东升像个被主人抛弃的萌宠,可怜巴巴地望着严兴。那该死的、苦兮兮的眼神,望得他心都苏化了。
严兴顾不得太多,将人拦腰抱起,塞近车里。
他把暖气开到最大,几近粗鲁地揉搓着冰块一样的双手,摁在怀里。等怀里僵直的身体终于停止了发颤,他才略微生气地问:“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冻坏了算谁的?”
“对不起……”东升低着头,不敢看他。
“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严兴既生气,又觉得蹊跷,“出事了吗?”
东升转头看了他一会儿,支支吾吾了半晌,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严兴叹了口气,“还没吃吧?”
东升点点头。
严兴侧身帮人系好安全带,又问:“想吃什么?”
“热的……”
刚刚平息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窜上来,也不知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门口等了多久,严兴一脚油门踩到底,凶巴巴地问:“什么时候到我家的?”
“两点多……”
严兴不禁吼道:“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怕打扰你睡觉。”
怎么这么傻?“那为什么不去找个宾馆?”
“我……”
“说啊!”
“我没钱……”
东升的声音都有点抖,严兴看了眼可怜巴巴缩在副驾驶上的人,没有再问。他打电话让助理买了鸡汁汤包、馄饨、肉片粥、煎饺,直接送到办公室。
等东升吃饱喝足,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严兴又把人揉进怀里,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东升突然张口:“我想借钱。”
“什么?”没听错吧?
“我想……跟你借点钱。”
严兴扭过头来,仍然看不真切东升的脸,却能感觉到存在感极强的不好意思和难以启齿。他狐疑地问:“为什么?”
“宋枫需要钱。”
严兴瞪大眼睛,“你坐九个小时的火车,在我家门口等了一夜,就是为了宋枫?你那个发小?”
东升抬头,怯怯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严兴想不到的是,宋枫在东升心里,竟如此重要。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升为宋枫做的一切,令他生气,甚至是嫉妒。他思念不已的人,千里迢迢地过来,不是因为同样的想念,而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
东升见他不说话,带着恳求的语气:“小枫把人弄伤了,那人伤得严重,治病需要很多很多钱。天天有人去他们家闹,说不定还会闹到学校。严重的话,可能会被开除……严兴……兴哥,你帮帮他吧?他家没钱,叔叔总是赌钱,根本没有积蓄,还欠了高利贷……”
严兴冷眼看着他喜欢的人为令一个男人求情,心里不是滋味儿,“宋枫是成年人,应该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让你来找我借钱。”
东升忙摆手,急急地解释:“不是的,跟你借钱是我的意思,跟他没关系。”
“哦?”还在替那个姓宋的说话吗?严兴推开怀里的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
“兴哥……”东升眼眶已经红了,连鼻头也是红的,放低姿态、恳求的样子。
严兴丝毫不想帮那个姓宋的,这一切完全是宋枫咎由自取,跟他无关,也跟东升无关。可东升这么恳切地、走投无路地找上门,他根本拒绝不了。
“你怎么没带钱就出来了?”严兴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东升低下头。
“说!”
东升咬着下唇,豁出去地坦白道:“那天打架我也参与了。我妈怕我再去酒吧,不给我钱……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严兴磨着牙,耐心听人把话说完。他所认识的方东升虽然血气方刚,但绝不是挑事的人。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天对方会如此反常。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问:“你受伤了没?”
“没……”
“借多少?”
“……”东升愧疚地垂着头,又是好半天才开口,“三十万。”
严兴盯着他,淡淡道:“现在就打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的。”东升立刻答应了。
“你先别急着答应,听我说完。我借钱给你可以,但你以后不许再跟姓宋的浑小子混在一起。”严兴不放心,宋枫根本就是个麻烦,东升这次没什么大碍,难保以后不出事,
“什么?”东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严兴挑眉看着他,“既然你那么不舍得他,我就没办法借钱给你了。”
东升站了起来,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好,我答应你。”
严兴见人又顶着张苦瓜脸,想上前一步,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一下。
东升却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说:“那谢谢你了,我会打工赚钱还你的。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先回去了。”
严兴气急,上前拉住已经转头往外走的人,吼道:“方东升!你哪儿也不准去!”
东升小声道:“我回家,我妈会着急的。”
“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回家?再说,你有钱吗?”
“我还有一百,够了。”
严兴简直要气炸了,几近听到自己神经绷断的声音。他紧紧抓着东升的手腕,咬牙道:“你现在给我乖乖听话。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债主!”
东升转头看着他,圆圆大大的眼睛里有恼怒、有委屈、有倔强,就是没有屈服。
严兴压下心头的怒火,放软了语气,“你该休息一下,你看看你,最近都没好好睡觉吧?”
东升还是看着他,倔强地一声不吭。
“我送你去酒店,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东升没有再反抗,沉默地由着他送到了酒店。他本打算在酒店陪着,公司的电话却来了。
严兴被一个电话叫走后,东升便去了火车站,用仅有的一百块买了一张九十块的火车票。在严兴的办公室里,钱就已经打到了他的学费卡上。严兴答应他的事情,向来不会失言。
上了火车没多久,严兴的短信就来了:“公司的事情比较忙,你可以直接在酒店用餐,我晚上去找你,等我,别乱跑。”
东升没有回复,因为那个条件,心头凉飕飕的。宋枫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共同成长,欢笑泪水共同拥有,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所以宋枫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管?难道严兴就没有朋友吗?
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委屈起来。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他,连爸妈都可以,就是严兴的不理解让他分外困扰和伤心。
一夜没睡地来回坐车,身体的疲惫骗不了人。东升缩在拥挤的座位上,竟也睡着了。
东妈的电话打了很久,下了车,东升才敢接,说了马上回家。东妈也只是叹气,却没有责怪。严兴也打了很多电话,他却始终没接。
第二天一早,东升就去银行提了钱。一捆一捆地放在包里,他才知道,原来三十万的现金如此之重。他偷偷把钱给了鸿远妈妈,没敢跟发小见面,答应严兴的事情,说到做到。
每天睡觉之前,严兴还是会固执地打电话过来,东升没接。他有点生气,更多的是胆怯。严兴一定以为他是个卷款而逃的混蛋吧。
除夕那一晚的烟花绚烂夺目,满地炮竹热闹非凡,严兴再也不给他打电话了。
正月初五,东升收到严兴的短信:“分手吧。”
手机“啪”地一声脱手摔到了地上,还好,诺基亚的,耐摔。东升捡起手机,回了个“好”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钱我会还的”。
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东升按照社里的规矩,二四六准时去球馆练球,严兴却没有再露面。一个人如果不是刻意,不大的校园,也不会有什么不期而遇。
曹维问东升:“你最近怎么那么省?”
东升打不起精神,“有吗?”
“而且严兴都没来找你哎,你们怎么了?”
“分手了。”
曹维嘴巴张成个“O”字,“啊?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
告诉了又能怎么样?他跟严兴也没正儿八经谈什么恋爱,两个大男人难免遮遮掩掩。东升道:“现在不是知道了。”
曹维看着他,“你没事吧?”
东升强挤出一个笑,“没事儿,你东哥好着呢!”
曹维:“……哥你猫咪!”
家里每个月会按时打一千五的生活费过来,东升只用五百,省下来一千。在球馆与严兴碰面的幻想破灭后,他便在生活区找了个送外卖的活儿,也有一千五的收入。这样,他每个月至少可以攒下来两千五,虽然跟三十万的巨款比少得可怜,但也比欠钱不还要好得多。
曹维见不得他这样,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张承端帮忙解决。他没告诉曹维三十万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太丢人了。
送外卖的活儿其实挺好,老板人很亲切,还免费提供中饭、晚饭。就是有时候刮风下雨,难免淋得像落汤鸡,风度什么的,跟他再无半毛钱关系。
这不,又开始下雨了,明明天气预报说阴天的。
东升骑着小电驴经过经济学院宿舍,远远看见严兴被一帮校园风云人物簇拥着,谈笑风生。那样耀眼的一群人呼啸而过,在哪儿都是焦点,他想不主意到都不行。
东升心中钝痛,难过的不是分离,而是恍然明白:如果严兴不愿意,他根本没资格,也没机会站在那人身边。
雨下得很大,头发耷拉在脑门上,毫无发型可言。东升躲在角落里,怕被严兴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也不知是为什么,他越是着急,那帮人走得越慢。等他终于可以把大包小包的便当送到时,订餐的人难免抱怨、数落他几句。他也只能连声赔不是,反正都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一天下来,东升总是累得腰酸背痛。他草草洗漱后,瘫倒在床上,想想又觉得他和严兴之间有三十万的债务,也不是坏事。至少,他还能以还钱为借口,时不时地跟那人见上一面。
第9章 取款机吗
那天从公司赶回去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严兴气得差点要把酒店砸了。不知是因为借钱时他生硬的态度,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之后无论他打多少电话,东升就是不肯动一动那高贵的小手指,“屈尊”按一下接听键。要不是公司走不开,他恨不得当下就飞过去讨个说法。
严兴后来琢磨着可能是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把人逼得太紧,于是化主动为被动,开始守着电话,等东升主动回复。
他从大年初一等到大年初五,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缺觉的人往往更加脆弱和不可控,等他赌气发了“分手”二字,还来不及反悔,东升就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折腾了半天,没准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在这边难过纠结得快得抑郁症,那小子说不定正和宋枫在网吧开黑,不亦乐乎。
开学之后的两个月说煎熬也不算,虽然常常失眠,但不至于睡不着。舍友兼好友尚坤见他为情黯然神伤,说是要帮忙介绍对象。他当然一口回绝,心里被一个人塞满了,补上来的人,既不能换得一刻轻松,反而白白耗费了新人的真心。
三月的雨称得上春雨,却没有暖意。严兴跟朋友们一起回宿舍的途中,留意到一个送外卖的学生,很瘦,穿得也不好。他匆匆一瞟,就认定是东升,刻在脑子里的样子,化成灰都认得。
严兴有意在宿舍楼下逗留,等着那人进来,制造偶遇的效果。直到身边的朋友拖着他走,他也没等来与东升的一次邂逅。
之后,严兴躲在那个忙碌的送餐身影背后,“偷窥”了几日。那人根本就是别扭到自找苦吃。没两天,方东升果然楚楚可怜地找上门,连带着五千元软妹币。
亲亲苦苦,风里雨里地送外卖,就是为了给他添堵?严兴给不了来人好脸色,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东升瑟瑟地站在他的书桌前,瘦得可怜,皮肤都没以前那么白了。“我知道这钱不够,可是我会努力,欠你的钱,早晚会还上的……”
看着对方一副“杨白劳”的可怜样儿,严兴气不打一处来,暗自心疼,面子上却火冒三丈,“为什么是你还?宋枫死了吗?!”
“他……不知道。”
严兴:“……”你丫的是圣母?做好事不留名?雷锋?他咬着牙,“你有病吧?”
东升期期艾艾道:“如果小枫知道是我借的,一定不肯收的。我没让阿姨说……阿姨也挺辛苦的,叔叔为了躲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严兴打断他,怒道:“宋枫的感受你要顾及,他妈妈的感受你也要顾及,那我的呢?我算什么?我tm的什么都不是,对吧?哦,不对,我就是你丫的ATM,取了钱说拜拜,对不对?啊?你丫的哑巴了?你tm的倒是说话啊!”
7/26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