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进到伦理学的另一部分,来讨论达到自由的方法或途径。”容珩捧着本书,用他那低沉而温和的声音缓缓道来,“所以在这一部分里,我将讨论理性的力量,指出理性有什么力量可以克制感情,并且指出什么是心灵的自由或幸福。由此我们将可以看出,有智慧的人比愚昧的人是多么强而有力……”
容珩一边读着书,一边还时时关注着迟熙言。见到迟熙言心不在焉的没在关注书的内容,容珩也渐渐停下了声音,而迟熙言却依旧睁着双眼睛没有焦点的望着天花板,对读书声的停止恍若未觉。
迟熙言从刚才看着他抽血时就魂不守舍的了,容珩知道迟熙言是被这件事情刺激得不轻,可是他还是要这么做的。他没有那么无私,他得让迟熙言看清,他一直在为他付出,他才是他血脉相溶的伴侣。
“是想睡了吗?”容珩隔着柔软的隔离衣摸了摸迟熙言的发顶,替迟熙言建议道。
容珩明白,这个刺激迟熙言或许要消化一阵子,不过那也不急在一时,相比起来,迟熙言现在更应该暂时放下负担,休息好,养好身体。
“嗯?……嗯。”迟熙言被唤回神来,他猜容珩是看出了他的走神,却还是顺着容珩的话应道。
“那就睡吧。”容珩将书放回床头柜上,伸手关了卧室的灯,在迟熙言的身边躺下,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迟熙言应着。
他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不要再多想,努力地想要睡去。容珩希望他早点好起来,他得好好休息好好恢复。
可他努力了好久,直到听着容珩的呼吸声都在黑暗里渐渐变得更加平缓寂静了,却惶恐地发现自己依旧还是没有半分睡意。
他陷在死寂而浓稠的黑夜隔离出的异世里,仿佛被困住,挣脱不出。他想要呼唤着谁来救救他,可容珩就在他身边他却不敢触碰。
容珩……
迟熙言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教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的人的名字,一时间愧疚、慌乱、恐慌滚滚袭来,将他湮没。
他会在今后尽力做好太子内君,会努力赎罪努力弥补,会努力做到容珩希望他成为的样。
可是他亏欠的,又何止这些呢。
第49章 第 49 章
迟熙言的康复进度和喻博謇预估的差不多,在又经过了半个月的治疗之后,他的疼痛感逐渐减轻,也再没有出现过由信息素冲突或疼痛而引起的心率异常。当治疗满一个月的时候,迟熙言终于可以脱下隔离衣,除去监护仪了。
这半个月以来,他异常地配合治疗,按时用药,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每天会还在容珩的搀扶下在公寓中走一走、适当地增加运动以促进更快的康复。
容珩希望他快些好,那么他就必须尽力好起来。而且,迟熙言想着,或许他早些好了,容珩也能少抽一次血。
他几乎就是最配合的病人的典范,如果不提那今日来时常会有的、除了他之外再无人知晓的、不受他自己控制的失眠情况的话。
一转眼他们已经在宫外住了一个来月的时间。而就在迟熙言终于可以不用再穿隔离衣的那天,他就和容珩提出,他们该回宫给帝后二人请安了。
宫中给长辈请安的规矩,按传统原本是一天两次晨昏定省的。但在快节奏的现代,仍要卡着这个晨昏定省的节奏就难免会有诸多不便,因而在孝宗时期,请安的规矩就被简化,改作了一周一次例行请安,其他的时候则不做硬性规定。
迟熙言因为身体状况,已经缺了四次请安。
“不行。”可容珩听到迟熙言的提议,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破坏规矩,可他既怕迟熙言身上残留的混乱的气息被人察觉到,又担心迟熙言这尚未痊愈的身体扛不住,所以教他怎么敢答应。
“我贴着屏蔽贴,不会被人发觉的。”迟熙言靠坐在床上,垂着眼望着自己手背正扎着的输液针,猜测着容珩的顾虑。
“那你的身体也受不了。”容珩也并不否认迟熙言的猜测,只又补充了一点。
这些日子来,迟熙言在与他相处时总是拘谨而乖顺的状态,他知道迟熙言是心有愧疚,而他们彼此想要彻底释怀也都不是一时能做到的,所以他也不太强求。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天来一直乖顺的人,怎么突然就对这事坚持起来了。
“我可以的,这几天我已经可以一次走二十分钟了。”迟熙言抬起头来看向容珩,说道,“你跟母后说的是一个月,这都已经一个月了,不好再拖的。”
“你记得倒是清楚。”容珩心情不错地伸手揉了揉迟熙言的头发。好久没有这么毫无阻隔地摸迟熙言的头发了,他忽然觉得这触感柔软得让他舍不得移开。他宽慰道,“我一个人回去就行。我会和母后再解释的,你别担心。”
“这样不好,回去请安也是我的义务。”迟熙言小声说道,“而且,就算父皇母后不介意,我也不能再这么让你为难了。你上次和母后说,我是在潮期时候弄出的伤,可正常的伤,怎么说一个月也该修养得差不多了。我要是再不出现,怕是父皇母后真的得误会你了。”
容珩嘴角噙着笑,看着迟熙言,并未说话。
他一时间竟也有些犹豫了。他觉得迟熙言是该多静养一阵子的,可迟熙言这样为他考虑着,也让他很是享受这种被迟熙言维护着的感觉。
容珩拿不定主意,还是决定问问喻博謇的意见。
喻博謇了解了他们两个的意思后,根据迟熙言的身体状况斟酌了一番。其实迟熙言已经平稳度过了头一个月的冲突期,接下来的恢复期也可以渐渐接触外界了,只要不去人流密集场所接触过多的过于混杂的信息素,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可他看着迟熙言这明显虚弱而萎顿的状态,还是不敢大意,于是建议他们再多等一个星期,到下个星期再一起回宫。
听了喻博謇的话,容珩自然拍板定了下个星期再回去。而容珩既然已经决定,迟熙言便也只得顺从着对方的意思。
到了请安的那天,他们两个一早就进了宫,连东宫都没回,就径直去了帝后的寝宫。
几个小辈一起向帝后二人请过安后,尚有公事要处理的皇帝以及容琛就先一步离开。而皇后多日不见容珩和迟熙言,此时也不想早早放他们走,便留了他们并着容珣与她叙话。
容珣见状却难安了起来。他一个来月不见容珩和迟熙言,要是搁在以往,一定会想得不行,可这一次,他却只觉得庆幸。
他与容珩各自有事欺瞒着对方,见了就不自觉地要心虚,他自认没有容珩那样功力深厚,做不到全然的不形于色,于是也只能能躲一天是一天。
而对于迟熙言,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他一直以来当作另一个哥哥、以及大哥的伴侣的人,竟然也是他探查已久的强悍的情敌,而对方,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他最好该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以前怎么对待迟熙言,以后也依旧怎么对待,可他分明都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了,却在真正再见到迟熙言的那一刻,仍是所有的心理准备都瞬间崩塌,依旧抑制不住酸楚的嫉妒从心中漫溢出来。
容珣实在没办法再待下去,生怕自己会露出些不该有的情绪。他连忙对皇后扯了个自己要回去补作业的蹩脚藉口,逃也似地从皇后的寝宫里脱身出来。
“这孩子,”皇后笑着叹道,又对容珩和迟熙言说道,“你们俩没回宫的时候,他还老在我这儿问你们怎么不在、什么时候回来,可你们这会儿回来了,他倒是先跑得没影了。”
“容珣毕竟也还是学生,学业为重嘛。”迟熙言应着话。
皇后不知情所以并不多想,可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容珣是在躲着他们。他不仅能看出来,甚至大概能够体会容珣的心情,毕竟他在半年前,也曾类似地躲过容珣。
他不知道容珣对他们之间的事了解多少了,容珩不跟他提,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么他就也只能不问,当作毫无察觉。可他直觉容珣知道的或许不会少,他们那天不可能不露破绽,容珣又那么聪明,光是靠猜可能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更何况,这样躲避的姿态,也更说明了容珣不是一无所知。
可既然容珣都主动装傻充愣地当作一无所知了,那他也更是不得不承了容珣的情。
迟熙言心中又是一阵发慌,自责与愧疚的情绪再次将他浸透。
“我都怕他学傻了。”说到这个话题,皇后也不禁语带关切地絮叨了起来,“他这一个暑假就没怎么出过寝宫。他喜欢的那个明家的小子前些日子不是受伤住院了嘛,人家在他府里受了伤,结果他总共就去看了三次,住院的当天去看了一次,手术那天去看了一次,出院的时候又去看了一次,这就没了。也不知道他是学习学傻了,还是没个长性、说不喜欢就又不喜欢了。这话我又不好直接问他,要不然他又得多心我是要催他了。可你说,我又怎么可能不关心呢?熙言啊,容珣生日那天你也见到那位明先生了吧?他们两个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迟熙言闻言愣了一下,又赶忙撑起个浅淡的笑意,微微敛着眼睑,装作思考措辞的样子,掩饰住自己一瞬间脑子里的空白。
“他们……看起来,是挺好的朋友。”迟熙言踟蹰了半晌,才这么答道。
皇后对于这个可进可退、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显得也有些无奈。
“算了,随他去吧,反正容珣也还小,也不到为他着急的时候。”皇后说着,又把话头转向了他们两个,“不过我得说说你,容珩,你都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没轻没重地胡闹。熙言都修养了有一个月了吧?这脸色还是这么差。刚才你们一进来的时候,我都担心熙言走着走着就能摔了。”
“母后教训得是。以后再也不会了。”坐在迟熙言身边的容珩欠起身来诚恳地对皇后应答道。
“母后您别责备容珩哥,其实都是我的不是。”迟熙言急忙接过话来,说道,“那点小病其实早就好了,容珩哥不放心,才让我多修养些时日。都怪我自己太懒怠了,整日里赖在床上不动弹,所以今天乍一活动,才发现人都躺得发虚了。真的不怪容珩哥。”
“你们两个哟,就是感情好,互相包庇着。我才懒得管你们。”皇后见到他们两个抢着认错,抿着嘴轻声笑了一阵,又说道,“不过你们也还是要心里有个分寸,不能依仗着自己年轻,就闹得太过,也要多注意身体。还有,早些要个孩子,这才是正经。”
皇后的这日常一催,却催得容珩心头发苦。先前他倒是好不容易地说服了迟熙言准备要孩子了,可哪想又出了这档子的事。现在他还哪有心思再提孩子的事,这恐怕又不知要押后延期到几时了。
容珩刚想开口将这话搪塞回去,可没等他说话,就先听见了迟熙言的应答。
“母后您放心,我们会尽快要个孩子的,”迟熙言垂着眸子浅笑着说道,笑容中还隐约透露出些许腼腆羞涩,“容珩哥和我已经有计划了。”
“这是好事。”皇后听到迟熙言这么说,眼神都不由地亮了起来,立即说道,“那你们最近可更得注意调养好身体。我也就不多催你们了。”
之后皇后又说了些什么,容珩就都没能听进去了。他面上不露半分惊讶的神色,可满脑子却蓦地都被迟熙言刚才的话给占据了。
迟熙言是还记着之前答应过他的话吗?是真的放下明子熠了吗?是真的期待一个与他的共同的孩子吗?
容珩觉得他听到迟熙言的表态该是开心的,可惊讶与疑虑比欢喜先一步占据了他的心神,让他一时间连都开心都朦胧得不甚真切。
从帝后的寝宫出来之后,他们依旧还是回宫外的私人公寓。迟熙言尚未痊愈,仍是要每天接受治疗,住在宫中还是会多有不便。
容珩自己开车载着迟熙言回去。
迟熙言到底身体还虚着,强打着精神撑过这一上午的交谈耗了不少的精力,此时没了旁人,一上了车,就又恹恹地窝在副驾里不动不响。
“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容珩没急着发动车,转头问着迟熙言。
“不用,”迟熙言立刻挺直了腰背,撑起个笑容对容珩说道,“我真不累。我们回去吧。”
容珩暗自叹息,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开着车缓缓地驶出宫门。
一边开着车,容珩一边还是想着之前迟熙言在皇后面前说的话。想着,他也不做掩藏,便直接对迟熙言问道:“你刚才在母后面前说,我们会尽快要孩子?”
又圈回座椅里的迟熙言听闻容珩这话,瞬间不由自主地又坐直了起来。
他说那话的时候,只想着容珩一直想要个孩子,而他也确实在此亏欠于容珩,他不敢想他能还清他的亏欠、弥补完他的过错,那至少也是能多还一点好一点的。
可他却没有想过,在他做过了这样的不忠的事情后,容珩会不会嫌弃他,还想不想要他生的孩子了。
“我……”迟熙言讷讷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想要。我不是故意自作主张的,对不起。”
迟熙言的道歉,让容珩心中一阵无力。他不知道迟熙言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误会他的意思,但他也无意追究,只解释道:“我当然想要。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跟母后说。你也想要吗?和我的孩子。”
“我也想要的。”容珩的话教迟熙言稍微放下心来,听到对方这样问他,他连忙肯定地答道,“和你的孩子。”
“真好。”容珩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久违地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说道,“那你可得好好养好身体,等康复了,我们就生个孩子。到时候,我们的小家就有三个人了。要是孩子像你那就更好了,一大一小两个阿言陪着我,想想都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像我不好,还是要像你才好。”迟熙言说道。他这样的人,已经太过害人害己,哪里还会希望容珩的孩子也像他这样。
“那我们至少得生两个孩子了,”容珩笑道,“一个更像你,一个更像我。你觉得好不好?”
容珩觉得好,迟熙言怎么有资格觉得不好。他亦支起嘴角,说道:“好。”
容珩是真的觉得满溢着幸福感。如果没有发生过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那就更好了。
可惜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现在的幸福感也还罩着阴霾。
他可以不去介意迟熙言身上发生过的那件事,但那件事埋下的隐患却还没有彻底解决。迟熙言自己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的,已经快满六周了,很快,就要迎来命运给他们的一次判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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